微笑殇汐-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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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恐怕会是最后一次的清醒。
“你来了。”他的嗓音因为之前太多的嘶吼，已经嘶哑粗涩。
莫漪轻点头，“要喊医生吗？”
他微微摇头，她不禁心里一酸。
西暮璟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我只拜托你一件事。”他直切要点，似乎也知晓这恐怕会是他最后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莫漪屏息凝听，心却已寒。
夫妻一场，二十多年，最后，他对她说——拜托。
“不要拿走小婳的绝影。”
她一惊，想要反驳，但转思一想，终是什么都没说。
“这是我给她的保护。”他开始微微喘息起来。
西暮璟疼爱西婳，这份疼爱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莫漪不理解，整个西诀也不理解，与哥哥西辰的优秀相比，西婳好像普通至极。
但打动西暮璟的，正是这份普通。
西婳身上有着一个普通女人应有的一切，纯真、善良、温柔、痴情、娇媚，看到这个女儿，就仿佛隐隐看到了沐紫婳的影子，虽然她们并不十分相似。而这样的普通却也像紫菀花般，美丽却孱弱，在西诀无疑是危险的，于是就需要更多的力量去守护，当初他没有好好保护那个女子，如今，他唯有拼尽全力去守护小婳。
这份守护是对女儿的爱，也是一种心灵上的补偿。
“至于西辰……”说到这，西暮璟不禁皱起眉头，眼里浮出哀痛，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暮璟！”莫漪忙唤，伸手就要按铃，却被西暮璟拽住衣袖，他的手臂被皮带捆住，只能勉强抽出一只手来，莫漪眼一热，泪无声落下。
他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西暮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珠死死瞪着上方，面色死白，哀痛之色更盛。
“别……”突地一噎，话没出口，面色僵住，像刹那间灵魂被突然抽走，双眸渐渐涣散，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又一次昏迷过去，却不是因为注射了镇定剂，而是灵魂真正的死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莫漪的眼睛缓缓睁大，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摇了摇他，西暮璟毫无反应。
一片凝寂。
半响，她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走出病房。
她的脚步虚浮无力，像个轻弱的纸人，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到最后，到最后……都没有一句是对她说的。
二十年的夫妻，她双手染满鲜血，究竟为的是什么，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冷漠一个怀疑，她做这么多，究竟有什么意义……
此刻，她真的不知道了……

chapter44。代价

冬夜，月光透着从未有过的清冷纯净，如水般从窗外流进，漫成一室的月华。明汐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明暮正守在自己床边，静静看着自己。
“怎么还没睡？”
他没回答，只拿毛巾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好像今夜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这一幕恍如回到从前，记得那次明汐因为胃疼去医院吊水，那一夜她睡得都极不安稳，模糊醒来时，明暮就是这样安静地守在她的身边，拿衣袖帮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明汐看着他眼下的淡淡青影，这几夜他都这样守在自己床前，“去睡吧。在我这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没什么的。
明暮静默将毛巾放在一边，低声道，“等你睡稳我再去睡。”
他消瘦的身影仿佛月光都能穿透。
明汐皱眉坐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忘了你自己身体不好吗？你下个月就要动手术，这样天天熬夜怎么得了。快去睡。”
明暮却没接她的话，突然问，“明天你还要去西宅吗？”
明汐心里一颤，随即坚定道，“当然去。”
“你现在还能做什么？”话刚说完嘴就被明汐用手捂住，茶眸里闪着警惕的幽光。
她现在身边的人是洛一，是莫漪的人，他一定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做任何事情，说任何话都要万分小心。
不然就会万劫不复。
明汐想着却发现明暮正定定看着自己，黑眸染上了月色反倒有几分扑朔迷离，手心的唇冰凉潮湿，像一块被海水浸透的海绵，眼里划过一丝尴尬，她尽量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气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她感受到明暮还在看着自己，只得别过目光，“别管我了，去休息吧。”
如果有一天在明暮身边，她都无法安然入眠，她想必这辈子就再睡不了一个好觉了吧，明汐有些悲哀地想。
半响，明暮叹了口气，“姐姐……”，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明汐看了下钟，现在是午夜两点多，会是谁。敲门声持续得响着，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自那夜过后，任何可疑的敲门声都会让她微微心悸，她准备下床去开，却被明暮拦住，“我去。”
明暮开了客厅的灯，透过猫眼看了一下，瞳孔不禁一缩。
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外套，可脸色却比衣服还要苍白，几天不见，人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脸上就显得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看到明暮的瞬间涌出泪，无助又可怜。
……是西婳。她怎么会半夜来？
明暮还在迟疑，她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明暮，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呜呜咽咽地哭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爸爸没有了，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疯了，她的天就像塌了般，她该怎么办。
在听到医生宣判爸爸没救的时候，她顿时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世界瞬间黑暗，一下瘫坐在地，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回复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暮，疯了般想要见他，如果明暮再离开自己，她……她不敢想。
怀里的她，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哭泣，娇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无助绝望得像一只失去庇佑的小兽。明暮敛下眸子，漆黑的睫毛掩去了他眸里的不忍和挣扎，右手极缓极缓地升起，几乎像是电影的进格，再上一点就能搂住她颤抖的肩膀，闭上眼，终是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
他，不可以。
“进来吧。”他的语气恢复成如水的淡然，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明汐正站在卧室门口，乌黑的发披散在肩，衬得她本就如雪的肌肤白到有几分不正常，她没有看明暮，只幽幽地盯着西婳，眼神平静，却是一种恨到极致的平静。
哥哥演技都那样好，不知妹妹又有几分真……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转身进屋，再不看他们一眼。
明汐第二天如常去了西宅。
她站在西宅门口，仰头看着面前高雅厚重的大门，古铜的颜色，繁复的雕花自一边一直延伸至另一边，做工精细得仿佛爬山虎的脚，密密地爬满整个门框。
在这里，她曾第一次看见西辰，那时她看着他在佣人的搀扶下缓缓走进这里，如同走进坟墓，那一次初见或许就冥冥中将两人的命运交错在了一起，盘根纠结，不得分离。明汐深吸一口气，神思回转，伸手按上了门铃。
进去直接去找西辰，佣人领她到西辰的卧室，可现在应该是他在处理事务的时间，再一想他本来就是随性的人，相识到现在，也很少看到他在书房处理事务，下午茶时间的圆桌上，沙发边，有的时候床头柜好像都可以成为他翻阅文件的地方。
佣人从屋里出来，“明小姐，请进。”
明汐微笑着推门进去。
他坐在窗边，穿了一件驼色衬衫，微长的栗发泛出淡淡的红色，显得清灵空逸，晨曦笼在他身上不知怎么有了一种清冷的气息，看到她来，将文件放到一边。
“我打扰到你了吗？”
西辰轻轻摇头。
明汐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可我确实打扰到你啦。”将点心盒放到他手边，“你边吃边看吧，我先出去了，等你弄好了我再进来。”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有些冷，在这个温暖如春的室内，却冰凉如水。
“别走。”他轻轻道。
明汐回头看他，莞尔一笑，“好吧。”
打开点心盒，白色的盒里躺着几颗蛋黄色的丸子，有元宵大小，上面洒了厚厚的椰丝，她小心拿起一颗，丸子好像很软，不是很好拿，举到他面前，微笑道，“尝尝看。”
他看也没看，就着她的手轻咬一口，口感软糯，香甜可口。
她期待地看着他，“知道吃的是什么吗？”
他淡淡一笑，“是什么？”
晏英的话突然响起——你不怕有毒么？！
是毒药，又有何妨？
“它叫糯米糍，我用南瓜和糯米粉和成原料，里面是自制的芝麻馅。你总是吃那些西点，其实中式的甜点也很好吃的，是不是？”
他依旧淡笑，“还不错。”
明汐将手上剩下的半个吃了，“小婳昨天去我家了。”
“她怎么了？”
明汐摇摇头，“一个劲地哭，什么也不说。”擦了下手，收起笑容，“你父亲怎么样了？”
西辰看着她，半响，伸出一指轻点脑门，平静道，“——这里，死了。”
明汐关切地问，“再醒不来了么？”
西辰轻轻点头，目光依旧凝在她的身上。
明汐低下头，通透的眸里渐渐沉淀出一种奇异的色彩，西辰不禁轻皱起眉。
这样的距离，他只需微微倾身就能搂她入怀，但他依旧看不透她。
“西辰……”
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他平静打断她，“我并不十分悲伤。”所以你不用安慰。
明汐一怔，抬起头看他。
西辰注视她，栗发泛出淡淡的红色，他完美的面孔在那飘渺的红色衬托下，显得像雪一般清灵纯净。
“而且，”他的嘴角缓缓上扬，凝成了一个平淡却有丝苍凉的微笑，“犯下了罪孽，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世人如此，西诀如此。”
“我亦如此。”他轻声道，语气淡定从容，仿佛浑不知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又或许知道它的内涵但他丝毫不惧怕。
那对迷蒙的灰眸此刻有些幽远，好像看到了不久之后的结局。
那是一片凄凉哀绝的血红，也是一片冷寂苍凉的惨白。
她曾经说过，“西辰，无论有再多的理由，杀人就是杀人，没有原谅的可能。”
明汐心里不禁一滞，那一瞬间，她感觉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了她的层层伪装，洞悉了一切，但她立刻镇定下来，面上淡淡一笑。
“看你这么悲观，我真不放心。”
“你在担心我吗？”
“嗯。”
他慢慢道，“你担心我什么？”
明汐敛眸想了一下，随即低声道，“我担心当那天来临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对于自己的结局，他并不惧怕它的到来，他或许惧怕的就是……那时她已不在自己身边。任他一个人，孤独地接受上天的审判。一如记忆里的那个消瘦病弱的男孩，他始终孤零零一个人呆在冰冷苍白的房间里。
如果没有之前他窥到的那个拥抱，没有她眸里一闪而逝的迷离，没有那些他觉察却未说出的异样，当她说出这句话，他该激动地抱住她，吻她，像抱住今生唯一的救赎，可是……没有如果。
所以这句话在他听来，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明汐拿起他面前的红茶喝了一口，暖暖一笑，“所以现在开始，我要一直陪你。”
他缓缓看向她，“你能陪我到什么时候？”
闻言，明汐不禁轻皱起眉，但转瞬就恢复面色，茶眸直视他，通透得没有一丝阴影。
“你要我陪你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你到什么时候。”
看着她的笑，西辰不禁有些恍惚，这一幕恍如那个春日的午后，她将甜点送给他，亦这样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太好啦’，他至今仍记得那个微笑，美好纯粹得宛如琉璃，在阳光下散发出迷离目眩的光芒。
时光交叠，她的笑一直没变。
她或许真的没有欺骗他，至少她的爱没有欺骗他。
——可她为什么心里不拒绝那个拥抱？她一个女子挣不开那个拥抱可以理解，但她只是惊慌，却没有一丝反感和抗拒。
胸口的心脏咚的重跳一下，疼痛难忍，他却面无表情。
这痛感太熟悉。
不知何时，面前已经多出一颗糯米糍，就见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手指小心地捏着它送到他嘴边，“就吃半个，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可他不会去质问，面对宫雪望或北之玥，他不屑质问，而对她，他却是无力质问。
他缓缓一笑，轻轻咬下。
冬季的天空是没有太多的云的，像是一个巨大的穹顶，苍远灰白，整个西宅在它的笼罩下更添一分萧索冷寂。
明汐离开西辰的卧室，若有所思地走过回廊，拐角处走来一人，那人已停下，她却没注意直走到那人面前才发觉。
栗色的头发如上好的绸缎披散在肩，高鼻，深目，轮廓完美得像艺术家雕刻出的一般，岁月对她尤为宽厚，并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正是莫漪，她的身后还跟着宿夜。
她优雅一笑，“你好。”
明汐亦微笑回应，“您好。”
“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明汐摇头，“没想什么。”
莫漪却突然伸手轻抚上明汐的脸庞，动作温柔，“你的脸色不太好，你没有化妆么？应该略施淡妆，这样会更好看。”
明汐笑着看她，“可是西辰不喜欢化妆，他喜欢干净的女孩子。”
面色未变，手已收回，微尖的指甲微微划痛了明汐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