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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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妖又怎懂得阵法?她又不是什么凶名远著的天妖。
道人摇了摇头,继续向林中深入。没走多远,林中的雾就浓得几乎看不清丈外之物,一习团阴湿粘重的雾气不住扑面而来,将他的胡须道袍打得湿淋淋的,说不出的难受。道人心中一阵烦燥,鼻中又隐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更是觉得喉咙发千。他本想着将这妖女押回师门的,但现下却觉得她如此麻烦,回山前不先痛打一顿,怎生消得心头这口恶气?他正如是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棵古树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道人心头一动,拂尘一挥,己在树身上留下一道深痕,然后一阵疾行。
不知行了多久,道人面前又出现一棵巨木,看着树身上那道新刻的深痕,道人面色骤然苍白。
这林中居然设了阵法!
道人四顾一番,对所中的是何阵法茫无头绪。他知道若再乱闯的话会有大凶险,于是在互木前盘膝而坐,开始潜心推算天干地支,好破阵而出。
他刚一垂帘,忽然觉得有一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徐徐张目,映入眼帘的竟是齐师第的脸!道人大惊,双眼立刻瞪圆,这才发现眼前摆放的是齐师弟的头颅。他面色暗青,双眼圆睁,死前的惊惧全写在了脸上。
道人心中如浸冰水,缓缓抬头,见面前那株巨木己化成一双修长美腿,再向上望时,一个英挺秀美的女子立在原本是古树所在的地方,面有嘲意。
道人慢慢站起,从怀中取出一小团淡棕色丝绦。
那妖女嘲色更浓,讥道:“你己陷我阵中,再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了。”
道人大吃一惊,难道这林中之阵是这妖女所设?他勉强压下心中惊悚,喝一声:“妖女休得猖狂!”喝声一起,就祭出了法宝坤风绦。坤风绦迎风立长,化成万千可断金裂石的丝线,向那妖女颈中缠去!
那女妖冷笑一声,伸右手凌空一抓,万千坤风绦都被她收于掌中,然后用力一拉,只听导噼啪一阵乱响,道人师门重宝竟然就这样被扯成两截,生生毁了!
法宝被毁,道人自然也不会好过。他面色一白,喷出一口鲜血。勉强抬头时,惊见那妖女己来到身前,朱唇微开,向着自己眉心就是一吸。
道人只觉周身气血都涌上顶心,聚成一线,透眉而出,源源不断的涌到那妖女口中。他惊骇愤怒无以复加,勉强叫道:“妖女!你……你吸人精血,必遭天谴!”
那妖女一声轻笑,却分毫不影响吸取精血的速度,道:“无知之徒,我修的可是三清真诀,有什么天谴也都化消得了!”
“三清真诀,怎会……你是妖啊……”道人眼前一暗,神识渐渐沉入黑暗之中。
扑通一声,又一个头颅掉落在地,与四位师弟的头颅正好排成一排。
林中起了一阵风,将弥留不去的浓雾吹散。妖女仍立在林中,面前徐徐飘过一小段丝线正是坤风绦的残物。她伸出左手轻轻在丝绦上一触,指尖上立刻被划破了一道小口,显然这些残绦也是锋利异常。她将滴血的指尖放在口中轻轻吸吮着,眉间笼上一丝愁色。
左手触残绦而伤,而右手则可硬断坤风绦,两只手实是天差地别。她将右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无论如何努力,她也挑不出这只手上存在着哪怕是一点瑕疵。毕竟这是虚无去而复返,耗去三天三夜给她改造过的右手,她又怎可能找出一点不好来?自那天之后,虚无就飘然远去,再也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音讯。
这只右手是完美的吗?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日虚无将这只手改造完成后,眼中尽是失望与不满,然后颓然远走。这只手又怎么可能是完美的?
在虚无心中,有一只真正完美的右手。那只右手,根本无从复刻。
她轻叹一声,只是想着:“怀素啊怀素,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岭南的官道破败曲折,说是官道,实与北方一些年久失修的小路没什么区别。这日清晨从官道尽头处行宋一个高大清隽的身影。他看到路边有间茶肆,就行进去坐下,望着远方隐隐青山,不知在想些什么。茶肆伙计送上茶水点水,他随手取用,食而不知其味。
沿着这条官道前行不远就会进入潮州地界。此时从潮州方向行来三骑高头大马,马上三人、有说有笑。遥遥望见这间茶肆时,其中一个略胖的中年男子忽然道:“咦,那边有个人看来也是修道之人,我们且过去看看是不是道德宗的妖人。”
三人策马来到茶肆前,那胖大男子一抱拳,大咧咧地道:“这位道友请了!”
茶肆中所坐男子一身黑袍,肌肤如玉,面容秀美有如女子,正是虚无。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远方,对近在咫尺的三人完全视而不见。
他眼中心中,有的只是那个身着青衣的小妖。
胖大男子吃了个没趣,面上己隐约有些黑气,又道:“这位道友姓甚名谁,出自何派,能否通报一下?我等职司在身,要在潮州境内搜捕道德宗妖道。如果道友不肯见告是否与道德宗有关系,那恐怕就要有些麻烦了。嘿嘿,要知在这潮州地界,那道德宗……”
虚无心中正如一团乱麻,耳边似乎还有一只苍蝇不住在“道德宗,道德宗”地叫着,吵得他心烦意乱,不由得怒意上涌,猛然大吼一声:“去你妈的道德宗!都给我滚!”
那胖大男子骤然吃了一惊,随后感觉颜面有失,脸早就沉了下来,向居中一位眼皮不抬的道人一指,怒道:“这位如松仙长可是来自………………于长安真武观的有道高人!在如松仙长面前,尔也敢如此张狂?快快老实道来,你究竟与道德宗有何干系,否则仙长法宝一出,就怕你神魂皆消……”
虚无眼皮不抬,只以左手向外挥出,好象要赶走这只不住吵闹的苍蝇一样。他指尖上冒出丝丝白雾,急速飞旋着,转眼间就掠过了马上三人。胖大男子眼见着这些白雾毫无滞碍地自如松道人体中穿过,然后始终作着垂帘观心状的如松真人的身体忽然裂成了十七八块,散落于地,堆成一堆血泥。
他大嘴一张,一声惊叫还未出口,就觉得身上各处微微一痛,紧接着眼中一切景物都破碎纷裂,然后暗淡下去。
吵闹的苍蝇消失了,虚无心中烦乱反而有增无减。这一切,皆是因为青衣。
初见时,她本如一朵待放奇葩,集天地灵气于一身。而立于无尽海海心处的那个青衣,则己化成一朵盛放的夜昙,虽然瑰丽无双,但或许下一刻就会凋零。
以青衣的资质,延寿千年,修成大道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但怎会在转眼之间就似已走到了生命尽头?
怎会是这样!
虚无只觉得头痛欲裂,完全想不出答案。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无尽海出来的,那么己然盛放的夜昙,有没有办法令它永不凋零?
犹如在黑夜中见到第一线黎明的晨光,虚无双眼骤亮。虽然此举实是欲夺造化之功,早已超越他平生所学,然而他怎还会去顾虑这个?
虚无忽然站起,仰天长笑三声,声传数里!
章五 定海 上
一路东行时,纪若尘也如虚无那样遇到多起修道者的拦截,不过他此次行事低调,只消运起打闷棍时的法门,真元就可含而不露,悄然间已过万水千山,无惊无险。
不过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明皇会突然向道德宗发难,如若道德宗倾巢而出,那么长安城的高墙大河都将失去作用,仅靠一个真武观根本无法护得明皇周全。长安宫中是刻着一个上古阵图不假,然而以道德宗诸真人联手之力,又有精通卦象阵图的顾守真真人在,要攻破这么一个阵图也非是什么难事。
另一个疑惑就是即使明皇发难,何以会有这许多的修道派别急急忙忙的与道德宗为难,就象生怕行动晚了会抢不到功劳一样。道德宗千年来领袖正道,无论是弟子总数还是道行深厚的修士人数均稳称第一。若真的动手,就算紫微真人闭关不出,一对一的话,道德宗也足以推平了青墟宫和云中居。
秘诀无他,人多而已。
青墟宫和云中居尚是如此,其它的小门小派来招惹道德宗,简直就是自取灭亡。问题是现在敢来招惹道德宗的却是如此之多,就不能不让人思索其中的非同寻常之处。且这趋势如若持续下去,道德宗再强大也不可能是天下万千修士之敌。
或许这就如面对着一头巨狮的群狼。殊死相争后,巨狮必会陨命身亡,然而围攻它的狼群最多也就是十中二三能够存活,先进攻巨狮的恶狼注定会被撕成碎片。但这种微妙的对峙,往往会因为一两头悍不畏死的恶狼而被打破。
问题在于,现在不怕死的狼似乎越来越多了。
立于东海之滨,纪若尘决定不再去想这些让人头痛的事,反正天塌下来还有真人们顶着,他又怕什么?
不过青墟宫的谪仙吟风若与行将飞升的紫微真人斗法,倒是不知道谁胜谁负。道典中虽有关于谪仙的记载,不过皆含糊不清,远不若那些飞升事迹来得翔实可靠。他曾下过大力气查阅谪仙记载,始终没有找到这些传说中的谪仙是如何飞升的。至于是不是所有的谪仙都能飞升,就更找不到答案了。
一想到吟风,纪若尘胸中突然泛起一丝隐痛。
他迎着海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考虑若是自己处在紫阳真人的位置上,该当如何应付眼前局面。这些说来似乎很容易,然而如果细想起来,实在是千头万绪,一时半会间根本想不清楚。比如如何弄清楚这些小门派究竟是因何才会与道德宗为难,明皇又怎会颁下这等诏书,该当派谁潜入长安刺探消息,本朝诸大员名宿中该当拉拢谁,收买谁,踩压谁,甚至直接除去谁。该当怎样调配人手,才即可护得本山周全,又能保护在外的各支脉。甚至于如若真的发生了以一派之力抗天下的局面,又该当如何调配,才能使这些平素里习惯了单打独斗的修道者们统合在一起,以弱胜强。
当然,道德宗弟子众多,内部绝无可能是铁板一块,大厦将倾时,另有打算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若是将这些也考虑进去,那纷繁头绪单是想想就会头痛。
纪若尘苦笑一下,这时才明白紫阳真人有多么不易。
他自礁岩上一跃而起,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片澜不惊地冲入了东海。直到入水之时,他脑中还在不停地计算着种种关系,直算得头晕眼花。
只有这样完全不让心思空下来,他才能忘记得彻底。
越往深潜,纪若尘就越觉得东海海底一片凋零,礁岩上处处是崩落毁坏的痕迹,礁岩间零散落着许多色泽艳丽的珊瑚礁,根本不是这片水域之物,也不知是从哪里被冲过来的。海底水草零零落落,往日随处可见的大群游鱼则根本不见踪影,整个海底阴森森的死气一片。看来妖皇翼轩在东海海底一场大闹影响深远,只是不知此时他是否还在东海与紫金白玉宫斗法。
纪若尘如一尾游鱼在海底迅速向前穿行着,渐渐的,他发现打闷棍时所用的诀要很多也适用于海底分水前行。他越游越有心得,动作舒卷自如,速度却逐渐增快,到得后来有如一支离弦利箭,瞬息远去,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潜流形成的尾迹。
他正自游得出神,突然觉得后颈一紧,动念间向左一侧身,一枝通体闪着碧寒光芒的尖叉贴着他的身体掠过,叮的一声刺入一块海礁,直至没柄。
这一叉来袭前几乎毫无先兆,迅速闪电,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若不是纪若尘灵觉敏锐得异乎寻常,从一点微兆中就感觉到不对,所用的心法又无需耗用大量真元,动念间就可移位,这一叉早就重伤了他。
不必回头,纪若尘就知大敌已到。他先提聚好了真元,戒备万全,才转过身来。远处海波涌动,一个黑点由远而近,直冲至十丈外才停下。这是一个十分高大的青年,身披盘龙甲,手肘和足踝处伸出一片片鳍翼,左手中握着一柄鱼叉,背上还负着三枝一模一样的鱼叉。
他盯着纪若尘左看右看,就象从未见过陆上人一般,半天才一摆鱼叉,喝道:“你是何人,胆敢私闯东海!哼,虽然你匿踪藏形本事不错,可还瞒不得我封浩!”
“匿踪藏形?”纪若尘略一思索已然明白,自己用来分水前行的身法乃是出自龙门客栈,动用的真元微乎其微,难怪这封浩会觉得自己在匿踪藏形。不过如此迅速行动还能有近似于匿踪藏形的效果,那岂不是说……
纪若尘隐隐感觉到自己就要抓住些什么,但仅差了那么一点,始终就想不明白了。他向封浩施了一礼,道:“敢问封浩大人在东海所任何职?”
封浩道行不低,估计已有道德宗上清境界的修为,且喜怒形于色,多半出身高贵,且东海水军中身居要职。
果然被纪若尘这么不着痕迹的一捧,封浩面色登时和缓了不少,傲然以紫金白玉宫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