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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归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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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诉安敏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一年的安排,五张,她要做出五张画,一个系列。
“什么系列呢?”安敏问。 
晚上八点钟,她们约在南城的咖啡馆,馆中不定期的播放黑白老电影。 
“生命无意义。”她回答。
生命无意义,活着便无需自寻烦恼。她已经做好了两张草图,并黑色水墨绢画出了白描小稿。
“什么时候拿给我看?”安敏问她。
灯光暗了下来,对面的墙上投影出黑白画面,四十年代的电影配乐是这般抑扬顿挫。
离离“嘘”了一声,不再说话。安敏也向后半仰进沙发里开始看电影。
今天她们看的是《美人计》。
1949年,希区柯克和英格丽褒曼。
年轻的英格丽褒曼,高挑的身影、丰盈的头发和饱满的面颊。她在法院审判后出场,开始为了死去的父亲而做间谍,计划用美人计征服一个比她年长许多的男人。
是巧合吗?是暗示吗?
男主人公出场的那个镜头里,只看见他的背影和对面褒曼的醉眼迷离。那个背影,冷峻、坚硬,离离错觉这是一直一来唐启孝在她心里的影子。那个背影,驾车而逃的冷酷。
电影的最后,在男人发现了女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她在她一直深爱的男朋友帮助下,成功逃离了。
如此相像,这也会是自己的结局吗?
电影结束,咖啡馆的使者来打开她们身边的台灯,安敏才从睡眼惺忪中清醒。
“噢,黑白片还就是闷啊。”她揉着眼睛说。
“那就不要逞能,还约我来看老电影,以为你有多喜欢呢。”
“钧姐推荐嘛,说特别好看。谁知到……哎,我应该早知道的,她喜欢的都挺闷的,上回说的《帝梵尼早餐》、喜欢的黑漆漆的家居、还有唐启孝,她喜欢的,都是闷的要命的。”正说着,安敏抬头看见了离离左手上的戒指。
离离假装不在意,照常伸手去拿咖啡杯,不回避。
“不介意?”
离离摇头,“不介意”。
“你们两个相处的还好?我是说和唐启孝。”
“很好。”
“那,这样你是不准备回西京了?在东都定下来。”
“不好说。”
“你导师知道吗?”
“关他什么事。”离离轻啄一口咖啡,后悔着应该叫一杯红茶的,不要晚上睡不着才好,明日还得早起送奥特曼去少年宫。
“日子定了吗?我好准备贺礼。”
离离摇头,说,“他不是还没有离婚嘛。”
“噢,对的。”她咧嘴摇头说,“这事麻烦着呢,他那笔家产,算得清才怪。”
“怎么?”离离注意力重新回来。
“最近连钧姐都很忙,见律师,见会计,开董事会。越想低调越不能,上市公司,离婚会影响股票的。……总之,我也说不清啦,唐启孝又是只老狐狸,资产转移这事他也是做的出来的。”
“夫妻一场,他该会善待她才是。”
“咦,”安敏摇摇左手食指,说,“你是第一天认识唐启孝哟,他是个什么人,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说刨出去就刨出去吗?必然会力争更多的产业的。”
离离放弃了换红茶的想法,她不想打断安敏,静静的等待安敏的下文。
“不过,钧姐也不会多要,她一个女人屯大笔财产有什么用,等着通货膨胀贬值吗?还是她背后的那些遗老遗少。当年赵伯伯的手足都在,安插了不少人在唐启孝的公司,老死不离,等的就是分这笔家产呢。”安敏想想又说,“噢,听钧姐说那个姓魏的最狠,前一分钟听了要离婚的消息,下一分钟就去套现手头的股票。听说有上千股,数目不小,肯定会搞得民心不稳。钧姐一直在为这个头疼,她还是为唐启孝着想的。你说的,夫妻一场,这么多年了,还是希望他好。”
“我知道我该表示歉意,可是安敏,我丝毫不。”
安敏抬起头来看离离,昏暗的咖啡馆里,台灯恍惚。
“你爱唐启孝吗?”
离离一愣,然后用左手托腮,戒指上钻石的切面荧荧反光。她昭告似的反问,“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安敏把目光从戒指上移开,说,“除了你儿子,我看不出来你还会爱谁。”
这话这么荒凉,让离离心里头疼。那日晨起的美好突然涌入脑海,“爱”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罢了。

晚上回家后辗转不能入睡。她爬起来索性找一本书阅读,昏黄的台灯低下,雪白的纸页沙沙作响,伴随着疏疏的细小鼾声。
茶几上的那盆白茶,开了,又谢了。花萼上挂着已经发黄干瘪的花瓣,离离顺手揪了下来,扔进花盆里。
她睡不着,她恐慌。因为她感到甜蜜,她不时的想起唐启孝,想起那一夜她熟睡无梦,想起那夜他在她身体里荡漾的快感。她想起他的时候,她竟然笑了出来。
这让她太恐慌了。
手里的书被她翻来覆去,突然看倒一句话: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到女人心里去的路通过□。
她像是被人一把揭穿了面具似的,失神散在了沙发上。她不甘心的翻开这书的目录,是张爱玲的短篇《色,戒》。是了,是了,又是一出美人计。
为什么会随意看个电影,就看到了《美人计》?为什么半夜随便翻一本书就翻到了《色,戒》?人生是在告诉她什么?
不不。只是自己多想了。是自己原来那种游离着的心,变了。心里会一直在牵挂着,在乎着某件事,于是就会忍不住将这件事跟生活中的其它事情相联系。猜想着这预示着什么,企图看出点儿睨端。
离离卷缩在沙发上,心里突突的跳,她渴望能再好好的睡一觉。却等着天色一点一点变亮,她的双眼依然睁着。面前的挂历上,这月的天数已经用完了。
于是,去浴室洗了把脸。
离离做好了早餐,把洗的干净雪白的衬衫和短裤叠整齐放在奥特曼的床头。然后她穿上帆布球鞋牛仔裤,大约觉得早晨的气温有些低,于是又在外面加了件卡其布风衣。
她出门了。
清晨五点钟时候天色已经发亮,东边的天色出现一抹淡淡的胭脂红。
楼下小区尚且弥漫在水雾中,楼前草坪里龙须草柔软纤长的伸着懒腰,黄色的中国月季沾着一层莹莹的水露,笑的娇媚撩人。
离离出了小区,在马路边等了几分钟,才有一辆红色出租车孤零零的驶来。
“碑门。”离离朝司机说道。
“呀,可是很远啊。”
“是,打表,是多少钱都好。”离离笑说。
“好咧。”司机师傅高兴的裂开了嘴。

“空车”字样的指示灯“啪嗒”合上,红色出租车在渚海湾小区前面掉一个头,向着东边驶去。
小区的拐弯处,一直停着的一辆黑色私家车车灯闪烁几下,悄悄的驶出花坛后面的小径,驶上蓝灰色的柏油路,远远的跟上了红色出租车。

两辆车向东行驶,经过市中心的白色圆钟,经过银座商业区的高楼大厦,经过破败的云山车站,然后向北辙,进了云山。
早晨太阳隐没在山后,云山的水汽尚未褪尽。公路上车辆稀少,淡淡的薄雾中间,两车一红一黑,一前一后的行驶。黑色车子不敢驾驶的太快,以免前面的出租车发现,也怕离的太远跟丢了。就这样忽远忽近,两辆车在云山上行驶了十几公里,离着市区越来越远。山毛榉树越来越茂密,渐渐夹杂了许多苍绿松树。车辆行驶其间,越发不容发现。
突然,红色出租车突然加大油门,越驶越快,一个急转弯消失在拐角处。
黑色车子当下一着急,司机猛的踩下油门向前追去。
绿油油的树影簌簌划过车窗,方向盘猛的左转,绕开树丛,顿时一条笔直大路出现在眼前。
红色出租车已经停在路边,离离倚着车门在等着。
黑色车子始料不及,在离着离离几十米远的地方尖啸一声刹了车。司机身体惯性向前一闪,坐稳以后便后悔不已。
太晚了,被发现了。
远远的,离离裹紧了风衣,朝车子走过来,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向后飞扬,干净洁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她俯□来,敲敲玻璃,在空气里闷闷的发出“噌噌”声。
司机硬着头皮摇下了车窗。
“嗨。”她说。
“……”
“贵姓?”
“……王。”
“嗯。你好。”
“您好。”
“我见过你,在杏园老街的超市里。”离离抿抿嘴唇,收起笑容,声音慎重了几分,“我要去见一个朋友,必须要见的人。请回去告诉唐先生,不要跟踪我。否则,我会悔婚。”
离离站直了身子,眼睛盯着司机,伸手打了一个回去的手势。纤长的手指在青翠的树木丛前显得苍白坚定。
黑色车子稍稍犹豫,然后便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的掉了个头,缓慢的朝山下开去。等了一会儿,确定汽车行驶的声音远去消失在公路上了,离离这才回头,重新坐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在早晨八点钟时,准时到达碑门监狱。

30廿玖

到现在,她只承认高和是她爱过的男人。只有高和。
为什么爱他?大约是因为高和是她一生有过的三个男人中,唯一单纯的人。如唐启孝如导师,均是难以捉摸的人,心深似海。而高和却是山涧的溪流,清澈欢快一泻而下,她一眼便可透过水面望见他心底憨厚金黄的岩石心。也因为是那时的年轻,在遇见高和的年纪里,她心里还是存有快乐的,所以回忆起初遇的那段日子,她都觉得那一定是在一个阳光和煦,暖风徐徐的季节。
她记得那是一个秋天。东都的秋天有难的晴朗天气,金色的阳光照耀路边粗大的洋槐树,树干斑驳,刻画着她十六岁日子的短暂欢快。
高中一年级的一个的下午,她来晚了,索性等待第一节课下课后再进教室。
她夹着画夹来到学校的操场上闲逛。那时的操场还没有红绿的塑胶跑道,是灰黢黢的炉渣铺成的。经过一个中午太阳的晒灼,几乎能在炉渣里嗅出焦胡的味道,仿佛是炭火刚刚熄灭。头顶柳树上的蝉聒噪的叫个没完,离离拿画夹在头顶上搭个凉棚四处溜达。
学校后门的看门大爷自己开了一小片地,种着丝瓜葡萄。这个时候,灰色炉渣铺满的操场一角,那一爿绿盈盈,阴凉凉的藤绕植物,着实的吸引了离离。走近了,更是惊喜的发现那高高的架子下,结了一串水灵灵的葡萄。 缀颠颠的葡萄即将成熟 ,半青半红,圆滚滚的珠子挤在一起,煞是馋人。
蝉鸣如浪,一阵又是一阵。
离离踮起脚,从糊着报纸的窗户破洞中间向传达室里看。在浅灰色的“东都要闻”字样中间,穿藏蓝旧中山装大爷,歪在矮小的钢丝床上睡熟了。离离踩着松软的土壤,悄无声息的溜进了花架子下面。日光被茂密的葡萄叶筛落,如金色星辰结满花架,光影斑斑。那一串最大最饱满的葡萄,就在光斑最亮的地方,因为接受了最多的日照,所以青皮红了一半。
离离伸手去摘那串大大的葡萄。葡萄结的高,她够不到,她跳了跳,手指尖才将将碰到冰凉圆润的葡萄果子。葡萄憨憨的在空中晃了晃,依然稳稳的挂着。她低头看见田径间压塑料薄膜的一堆砖头,决定拿它们垫脚。刚一转身,却迎面扑来一股重重的汗酸味。眼前一黑,见一个高大粗壮的男生,伸手越过她的头顶摘下那串葡萄,转身,跑了。
他高大的影子迅速的穿过灰色的操场,消失在教学楼里。
离离看着葡萄随那男孩远去,茫然若失。
门口传来一阵哄笑声。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推着自行车的男生出现在她身后,他们朝离离做鬼脸,嬉笑打闹。
“哈哈,她是谁啊?”
“三班的穆离离。”
“偷葡萄,偷葡萄……”
“哈哈。”
离离一脸窘迫,心里又恼又气。拨拉开那群男生,就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老大拿着葡萄去哪了?”
“自己吃了呗,穆离离——,就是不给你吃,就是不给你吃——哈哈……”
笑闹间,传达室的门突地打开,看门大爷睡眼惺忪。
男生们笑着,一哄而散。

那个抢走葡萄被一众男生成为“老大”的男生,便是高和。
一个东都一中出了名的混混,打架,惹事生非。高和的身材结实,黑敦敦的,据说初中时候去河南学过功夫,学校里人人惧怕的对象。每当上放学,他便骑着他的二手摩托,露着黝黝的肱二头肌,穿梭在一片骑自行车的校服学生中。他来去匆匆,不笑的时候有些凶相,身后常常会跟着几个小弟。
看见他,学生们就会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看咧,高和呢。”仿佛声音再大点,就会点燃炸弹一般,小心翼翼。
那日打了下午第一节的下课铃后,离离回到教室。刚刚坐下,便听见门口有人叫她。
“穆离离,出来。”洪亮的男孩子声音,喊得满教室都听得见,大家都朝门口看去,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离离走出教室门口,看见油了黄漆的门框边,倚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高高大大的男生,手里捧着一嘟噜洗的干干净净的葡萄。
“呐。”他伸手将葡萄递给她。
离离带着惊讶,捧着葡萄,不知说什么好。
他漆黑明亮的眼睛,闪闪带着笑意。
“洗的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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