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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沈从文正传-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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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同几百名探监者一道,伫立在凛冽的寒风里,焦急地等候着登记。两人相对默然无语,各人心里凄惨惨的。等了半天,送上条子,却不准进去。幸亏人越来越多,到后两人随

  终于,沈从文听到房子另一头小铁门内,响起了铁镣的声音,赶紧循声看去,胡也频果然在小铁门口出现了,于是便大声喊了起来。丁玲也跟着呼叫着:“也频,也频,我在这里

  听到两人的喊声,胡也频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似乎很有力地扬了一下,随即被管监的一推,便在铁门背后消失了。

  这一次见面,不料就是沈从文、丁玲与胡也频的永诀。2月7日,胡也频终于被国民党当局秘密枪杀于龙华。

  几天后,沈从文找到邵洵美,打听胡也频的消息时,得到了胡也频的死讯,并通过邵的关系找到上海警备处,看到了胡也频被害时的照片。

  胡也频被捕后,李达和王会悟将丁玲接到自己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丁玲又搬到沈从文兄妹的住处。

  这时,丁玲在上海的处境已很危险,带着孩子在身边十分不便,便决定将孩子送回湖南,交给母亲抚养。4月初,沈从文带回郑振铎借给丁玲的两百块稿费,沈从文自己另从徐志

  船过洞庭时,因天寒水枯,轮船曾一度搁浅。船上派人去拉时,沈从文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声骂娘,一口湘西话,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走下去看时,见一黑大汉子,正指手划脚咒人

  “今天真作了一件平生顶痛快的事,打倒了一尊500年的偶像。佛胎里的东西,狗命的,一把火烧完了,痛快!”沈从文没想到今天竟与这位“好汉”在这种情形下见面。这也

  到达常德后,下船时又被检查了七次,才终于被放行,回到丁玲家中。

  在常德住了几天后,沈从文陪同丁玲,又一起回到了上海。

  因营救胡也频及帮助丁玲料理后事,沈从文延误了返校日期。虽然,他曾写信去武汉大学,续假一个月,待到从湖南返回上海时,学校开学已颇有时日,已不便再去。沈从文只好

  八九月间,沈从文怀着对死难朋友的沉痛哀思,写下了长篇回忆散文《记胡也频》。在文章的结尾,沈从文写道:一个活人,倘若他愿意活下去,他应当想到,是这个人怎么样尽

  我觉得,这个人假若死了,他的精神雄强处,比目下许多据说活着的人,还更像一个活人。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使我们像一个活人,是些什么事,这是我们应当了解的。①

  文章写成后,沈从文拿给丁玲看,并对她说,“有什么不妥处,你就改吧。”开始,丁玲觉得沈从文“太主观”,及至付印时,丁玲仍保留了文稿原貌,并未修改。

  1931年秋,沈从文应杨振声之邀,去山东青岛大学重执教鞭。其时,丁玲正主编左翼文学刊物《北斗》,她写信给沈从文,约他给《北斗》写稿。沈从文写了《黔小景》寄去

  1932年夏,沈从文去苏州看望张兆和时,曾顺便去上海看望丁玲。这时,丁玲已和曾担任过史沫特莱秘书的冯达同居。在沈从文最初印象里,冯达只是个“小白脸”,觉得他

  面对眼前的现实,沈从文想起人生的偶然与必然、人的主观愿望与现实可能的种种关系,一丝忧郁浮上心头。他想:爱的,谁不怀了一种期待?憎的,谁不极力回避?但所要的何







沈从文传……海边的孤独






海边的孤独

  国民党的政治独裁夺去了胡也频的生命,丁玲继续胡也频的道路,全身心投入左翼文学运动。自胡也频、丁玲从山东回上海后,沈从文曾一度萌发的恢复《红黑》的希望,至此完全落了空。“生离”与“死别”结束了这三个朋友间长达七年的密切交往与合作的历史。1931年秋,沈从文独自来到青岛。

  然而,1931这一年,仿佛注定沈从文必须经受接二连三的亲友死亡的打击。就在他在青岛大学任教两个月后,又一个挚友死亡的现实,降临到他的面前。

  11月21日,沈从文正同几位同事,在校长杨振声家里聚会,一面喝茶、一面聊天的时候,有人从济南给杨振声打来了长途电话。接过电话,杨振声转身回来,以低沉的语调告诉大家:徐志摩因飞机失事,已于两天前不幸遇难。“志摩死了!”当沈从文意识到这消息的含义时,心弦好像立时被一股巨力绷紧,又旋即被飓风猛然摧折。经过这瞬间极度的张弛之后,他觉得浑身没有了一丝儿力气。看看在座的诸人,全被这突乎其来的消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对大家说:“我想搭夜车去济南看看。……”。22日一早,车抵济南。沈从文按约定地点,赶到齐鲁大学,与各地赶来的徐志摩的亲友会齐。这时,张奚若、金岳霖、梁思成等人刚从北京赶到。过不久,张嘉铸陪着穿了一身孝服的徐志摩的长子;郭有守、张慰慈等人也分别从上海、南京赶到。

  吃过早饭,一行人冒雨去徐志摩停灵处——福缘庵瞻看死者的遗容。福缘庵是一座小庙,坐落在济南城一条偏僻小街上,现已成为堆放供出售日用陶器的货栈。庙前空地上已是泥水斑驳,院坪两边和庙内,全堆满了大小水缸、沙锅、土碗及各类坛坛罐罐。在入门左侧贴墙临时腾出的一点空间里,停放着徐志摩的棺木,棺木四周只容得下三五人周旋。

  棺盖上安放着一个用铁树叶编成、类古希腊雕刻图案的花圈,——显然出自梁思成、林徽音夫妇之手。徐志摩戴了顶瓜皮小帽,浅蓝色绸袍上,罩一件黑纱马褂,脚上穿一双粉底黑色云头如意寿字鞋,安静地躺在棺木里,消失了生前生命的奔放与骚动,脸上没有丝毫不安,不留一点痛苦痕迹。

  望着徐志摩穿了这么一身与他平时性情爱好全然不相称的衣服,沈从文心里反倒泛起一抹苦味。这时,外面的雨逐渐大起来了,檐前淅淅沥沥的雨声,使眼前景象更显得凄清寂寞。从小就过多地经受了亲友突然死亡打击的沈从文,照例在沉默中接受眼前的现实,一句话也没说。然而,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生前种种和他对自己的关切,正慢慢爬上沈从文心头。当初自己投稿无门时,恰恰是徐志摩,对一个尚不相识的初学写作者的作品,写下了难得的“志摩的欣赏”,坚定自己走上文学道路的信心;在后来自己为应付生活面艰难挣扎时,每逢紧要关头,总能得到他热情关切和帮助。假若没有他和其他朋友的帮助,自己也许早已成了北京某人家屋檐下的饿殍。虽然这一切在徐志摩自己,由于生命的脆弱倏忽,如今都化为南柯一梦,然而,诗人生命的热力,已转接到活着的挚友身上,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燃烧。

  但志摩到底走了,想起人生路上结识的挚友一个接一个死去,自己将不免在孤独寂寞中继续前行,热泪禁不住模糊了沈从文的视线。

  青岛大学的生活,同北方冬日一样寂寞。上课写作之余,沈从文常常独自坐在房间里出神。转眼又是年末。在这一年的前后十个月里,沈从文就有四个最熟悉的朋友遇难的事实,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的眼前不时地浮现出他们死难的情景:胡也频在龙华被人秘密地用排枪攒射,张采真在武汉一座欢迎“伟人”的牌楼下被斩首示众,满振先在桃源被捷克式机枪扫倒在地,徐志摩在济南上空的云雾里烧毁。……人为什么死去?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偏偏降落到他们头上,又是为什么?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份命运摊派到他们头上,实在太不公平!何况他们的死,虽有天灾,却更多人祸!虽然他们生前所走人生道路并不尽相同,其毁其誉,也各有所属,却一例守住各自的理想,多力,强健,勇猛精进,活得虎虎有生气,到头来生命竟结束到不易想象的情景中。而社会上那些阉鸡、懦夫、狡猾的狐鬼,却在白日下吃喝、听戏、开会、说谎、著书。一个个活得有滋有味!在自己近十年的都市经历中,这种人几乎遍地皆是。……一个浮着虚假笑容的书商走了过来,又打着哈哈离去;几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联袂而至,他们中,正有人标榜“清心寡欲”,却离不开“保肾丸”、“鱼肝油”,有人一面大谈“道德名分”,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裸体塑像胴体凸起凹下部分;又来了一个世家名媛,气度不凡,衣着入时,志趣似乎也十分高雅,一来便傍一个教授身边观看一册人物手卷,津津有味地数起画面上人物的数目来;北京某议员居住的深院大宅里,三姨太正与少爷偷情,报上同时登着这位少爷与另一位名门闺秀订婚的消息。而那位议员此刻正在议会大厅里,因与同僚争持不下,正抄起手中的墨盒,朝对方头上飞去;未庄的阿Q,西门庆门下的清客应伯爵,太观园里佩花荷包的傻大姐。……民族的怯懦、虚伪、自私、愚蠢的病症,正假都市文明之风,在这些人中蔓衍。而他们都是“衣冠中人”,正被社会目为“栋梁”。在他们的生活中,有笑也有泪,有忧患也有忙碌,交织成都市上流社会五光十色的人生。

  人与人关系变得复杂到不可思议,然而又异常单纯的一律受“钞票”所控制。到处有人在得失上爱憎,在得失上笑骂,在得失上作种种表示。……一切人事在我眼前都变成了漫画,既虚伪,又俗气,而且反复的继续下去,不知到何时为止。但觉人生百年长勤,所得于物虽不少,所得于己实不多。①这些人,生命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那些最初使自己感到卑微、惭惶不安的绅士淑女,原来只是空有一副皮囊。而这几年来,自己的灵魂同样被都市生活揪住,无从挣扎。那个来自山野的沈从文,不知何时已经失落。……虚空中,渐渐凸浮出湘西的山水。荒蛮的边陬之地飞扬起雄健的生命的旋律,一个声音在高喊:“魂兮归来!”……血管里流着你们民族血液的我,27年的生命,有一半为都市生活所吞啮。……所有值得称为高贵的性格,如像那热情,与勇敢,与诚实,早已完全消失殆尽。①我愿意返回到“说故事人的故事”那种生活上去,我总是梦到坐一只小船打点小牌,骂骂野话,过着兵士的日子。我欢喜同“会明”那种人抬一箩米到溪里去淘,我极其高兴地把一支笔画出那乡村典型的脸同心,如同《道师和道场》那种据说猥亵缺少端倪的故事,我的朋友上司就是“参军”一流人物,我的故事就是《龙朱》间《菜园》,在那上面我解释到我的生活和爱憎。我的世界完全不是文学的世界,我太与那些愚暗、粗野,新犁过的土地同冰冷的枪接近熟习,我所懂的太与都会离远了。

  我爱憎的一切还是存在,它们使我灵魂安宁。我的身体却为都市揪着,不能挣扎。两面的认识给我大量的苦恼,这冲突,这不调和的生命,使我永远同幸福分手了。……坐在房间里,我的耳朵里永远响的是拉船人声音,狗叫声,牛角声音。②沈从文悚然而惊。自己的爱憎感情与“城里人”——那些都市上流社会的男女竟是如此不同,原来自己灵魂深处依旧潜藏着一个山野的精灵。这精灵,正在战胜一个进入都会的“乡下人”无从规避的人生卑微感,它哈哈大笑着,将都市上流社会的道德标准和人生价值准则,踩在脚下,支配着自己固执地走一条孤独的人生之路。几年来,别人在“生活”里存在,自己却在“想象”里“生活”。自己在都市“生活”方面的败北,似乎正是一种命定的结局。然而,这是无法遁避、也无需后悔的。

  青岛的五月,天气渐渐暖和,自然界也热闹起来。青岛大学周围的林子里,已有了啄木鸟活动的踪迹,清脆的黄莺的啼音到处可闻。各处公园里,梅、桃、兰、李、棠、樱,仿佛约定了日子,挤在北方短暂的春日里一齐开放。与往日一样,沈从文又一次走出校门,独自沿着海岸,朝东走过浴场、炮台、海湾石滩上当年属俄国某公爵的大房子,来到太平角海边的礁石群上。

  选定一块礁石,沈从文面朝大海坐了下来。眼前,大海一抹蔚蓝,灰色的水灵山岛的圆影在远处波光里浮动。紫色的天际,刚过身的船只留下一缕淡烟。身后是一片马尾松林,宛如一把把绿色扫帚,扫拂天云。树下的野花,连缀成淡蓝、黄、白各色间杂的图案。

  沈从文在礁石上仰面平躺下去。距脚跟八尺以外,一壁悬崖笔直地插入海里。海面有时平静不波,如一面巨大蓝色光滑玻璃;有时又涌起两三丈大浪,直向崖下撞击,溅起带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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