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诚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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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攘攘的长街上时,才发现哥哥开设的钟表店并不好找。在她和李云经问路的时候,除了语言障碍之外,中环附近的大街小巷也乱如蛇径。她们从中午一直打听到下午时分,才找到德已立街附近的一条名叫兰桂坊的小巷。在这里,李云经发现狭窄的小巷虽然路面狭窄,可是路两旁的大小店铺却一个挨着一个。一家家相互拥挤的店铺,都由五彩缤纷的招牌彼此相联。巨型楼房之间的空隙几乎小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忽然,李云经发现前面有一块写有“香港中南表行”的招牌,他对妻子一指,庄碧琴高兴得险些掉下泪来。她冲进店门,蓦然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孔从一堆杂乱的钟表零件中抬起头来。看时,正是她阔别多年的胞兄庄静庵!
“哥,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还认得我吗?”“哦,是碧琴到香港了呀?”庄静庵有些意外地迎出玻璃柜台,十几年光阴过去了。出现在他面前的,再不是儿时依偎在哥哥怀里撒娇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出落得颀长秀气的妹妹。庄静庵此前虽然早从潮州来港的乡友口中,知悉庄碧琴已经结婚嫁人的消息,同时听说妹夫是一位当地很有声望的中学校长。他也曾为妹妹和妹夫的新婚寄去一笔礼金,然而如今当妹妹妹夫一家人真来到自己的钟表店时,庄静庵还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上下把妹妹和妹夫打量一番,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可就是李云经吧?”
“哥,是我!”李云经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知道从潮州出来的妻兄庄静庵,早年曾在惠州和广州先后给人打工。由于庄静庵从小学得一手修理钟表的好手艺,所以在惠州和广州给别人开设的表店打工,积累了一笔钱财。后来庄静庵感到自己超群的手艺仅换得一些微薄的薪水,无法继续养活家口,于是他索性只身来到香港淘金。李云经没有想到他妻兄如今竟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尤其是中环这商铺集聚之地,能占有一处属于他自己的店铺。面前的妻兄不但没有轻视衣饰褴褛的他和儿子,反而亲昵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云经,我早就听人说,你是个人才啊。本来是当校长的秀才,没想到如今也到了香港。唉唉,这都是兵荒马乱给咱造的孽啊!”
庄碧琴向哥哥哭诉了她们一家路上经历的颠簸困苦,尤其是说到潮州故里因日军的侵入,百姓民不聊生,四处奔逃的前因后果,庄静庵也忍不住洒下一掬同情之泪。他向妹妹询问了娘家人的近况后,马上安排家中伙计为她们准备一席饭菜。庄碧琴、李云经和儿子李嘉诚,在路上早就几天不曾吃一顿饱饭了。这时见了满桌丰盛的粤菜,哪里还顾得许多,当着庄静庵的面就狼吞虎咽起来。
“大哥,没想到我们也会来香港,我也不想给大哥添麻烦。可是,在潮州实在无法生活下去了。”李云经见妻兄态度和霭,丝毫没有富人的架子,紧张的心绪开始平复下来。吃罢晚饭,庄碧琴和儿子嘉诚都在大嫂的安排下早早安息了。李云经却毫无睡意,他和妻兄庄静庵在表店门市里品茗闲聊,说:“我想马上找点事做,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啊!”
“不急不急。”不料庄静庵却挥手劝止了他,叹息一声说:“从前我从广州来到这里之前,也有人说香港是个淘金的世界,还有人说香港就连马路也是金子铺成的。可我到香港一看,才发现这个英国人统治的天下,其实打工也并不十分容易呢。我当时找了几家表店,心想凭我的手艺,只要有个铺面,就不愁挣不到吃喝。可我来后接连找了几家钟表店,才发现给老板打工竟然比广州还不容易呢,更不要说自己开一家表店了。”
李云经听了,有些黯然。
庄静庵继续说:“后来,我决定离开钟表店,先到其他店铺里打工。因为在香港这种地方,同行往往是怨家,如果我想在哪一家钟表店里发迹,几乎是不可能的妄想。就这样,我只好暂时放弃了我喜欢的钟表,去给商铺当伙计,去给钱庄当司库。有时我为了多挣钱,甚至还去码头当过力工。就这样我从1934年一直干到1937年,总算有了一些积蓄,后来才恢复干老本行了。不过,想在香港这种地方有自己的一个铺子,可真不是一件易事。更不要说在中环这种闹市的街边开一家店了,唉唉,回想起来可真不容易啊!”
李云经心头沉重,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也不知何因,在惠阳向香港进发的一路上,他好象因为感冒落下一个咳嗽的病根。如今庄静庵见妹夫咳嗽不禁,有些意外地说:“云经,你千万别以为香港就是金银之地,可也别误认为这里无法生活。只要有大哥我在,就有你们一家的饭吃。不知你年纪轻轻,为什么面色这样枯黄,而且还咳嗽得如此厉害呢?”
“没大事儿的,大哥,咳嗽不能算个病嘛。”李云经感激妻兄对他的关切,没想到他们初次见面竟投缘对意。他急切地说:“我现在不想别的,就想尽快在香港找个职业,这样也好养家糊口啊!”
“不急,吃饭有我,找职业的事嘛,其实是急不得的。”庄静庵见妹夫这样谨小慎微,也猜到他是不希望长久留在自己的家中。于是庄静庵就劝他说:“放心吧,我会求朋友给你找事做的。不过,你的咳嗽也大意不得,云经,你要知道,如果没有好身板,在香港又如何能挣一口饭吃呢?”
尽管庄静庵几次催促妹夫前去诊所看医生,可是那时的李云经身无分文,哪里敢去医资昂贵的医院求医呢?不多时,庄静庵就通过友人,给妹夫找到一份工作。直到这时,李云经才知道,妻兄庄静庵开在中环闹市区的钟表行,仅仅只是他中南表行的一个分店,经过庄静庵几年来在香港的艰苦打拼,现已从当初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表店,发展成为有两家分店的大表行了。其中最大一家开在香港的闹市湾仔,另一家分店则设在北角。本来庄静庵有意让李云经留在他的分店里,可是李云经却说:“我不懂钟表,还是做些其他事吧?譬如我懂得国语,可不可以做些书写文字的工作。如果能有教国语的小学校就更好了。”
庄静庵知道当时在香港尚无专教国语的学校,于是就委托朋友给李云经在一家商行找个事做,也就是记记账目之类。虽然初来香港,不懂英语,但由于潮州地处广东和福建交界,对于香港地区特有的广东话他倒也听得懂。这样,李云经很快就熟悉了商行记账的工作。因为他勤勤恳恳做事,平时又不多言多语,老板又因有庄静庵引荐,所以待李云经不错。让李云经尤为欣慰的是,庄静庵又为他们一家人借租了一间位于九龙的民房,虽然并不宽敞,但在当时已让李云经感到满足了。本来他们一家的生活渐有起色,可是,不幸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就在李云经一家从潮州搬到香港一年的光景,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1941年12月25日,日本军队开始向香港发起进攻。
那天清早,李云经刚刚走出家门,前往位于九龙半岛的汇丰商行上班。可是,就在他刚走到公共电车站前,远方突然响起一阵爆豆般的震耳枪声。开始时他误以为谁家在燃放鞭炮,后来大街上到处都是惊惶失措的人影,不分男女老少纷纷在向街口拼命地奔跑,他知道战事已经来临了。作为对日本人侵略行径深恶痛绝的李云经来说,他虽然在香港的商行里只是一个小职员,可他无时不关注国内外的战事情况。他在关心内地抗战的消息时,也不时从香港报纸了解日本军队的最近动向。特别是当他了解发生在美国夏威夷的珍珠港事件以后,李云经就意识到他从内地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的香港,很可能也要变成日军军事肆虐的战场。因为日本空军敢于向美国空军宣战,显然对英国人也不在话下了。就在李云经感到战火随时可能烧到香港来时,他毅然报名参加了香港工友会组织的义勇军。这与英国人在港组织的学生义勇军形成了两个相互配合的民间团体。李云经也象在潮州时一样,只要有人组织反对日军的组织,他都愿意积极参与。不过,李云经始终不相信日本人会如此之快就发起战事,现在远方的天际已经弥漫起浓黑的烟云,激烈的炮声已经轰然响起了。
“真没有想到,我们躲到了香港,日本军队竟也会紧追到香港来了。”庄碧琴见李云经没有上班,就惊惶地跑进家门,急忙询问原因。李云经痛心疾首地对妻子说,“看来日本军人真是疯狂到了顶点,他们如此炫耀武力,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要亡国的。因为他们已经把坏事做绝了。”
庄碧琴也急得欲哭:“云经,看起来咱们是无法逃出日本鬼子的掌心了。如果香港也被日本人占了,咱们又该如何办呢?莫非还要继续逃吗?”李云经显得浑身无力,一下子扑倒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叹息说:“碧琴,我们还能往什么地方躲呢?既然日本人把坏事做绝了,我看索性就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好了。反正我的病也活不了太久,不如杀他几个日本鬼子,就是死了也痛快啊!”
庄碧琴慌忙抱住他,劝慰说:“云经,你千万不要这样拼,日本人手里拿着刀枪呀,咱们手无寸铁,又怎么能拼呢?我看,还是躲一躲再说吧。也许日本军队只是打一打空枪,他们怎么能进攻英国人的地盘呢?”李云经说:“我也认为日本人不敢进攻香港,所以我才来香港避难的。可是哪里知道日本一个弹丸小国,竟然胆敢把英美都不放眼里了,他们连珍珠港的美国空军都敢轰炸,当然会进攻香港了!”
就在当天晚上,香港和九龙同时炮声大作。入夜时分,香港岛方向的夜空已被炮火映红了。李云经意想不到的惨剧终于发生了,就在这圣诞之夜,日本军队迅速地占领了香港。更让李云经震惊的是,英国总督居然在重兵压境的形势下,挂起了示降的白旗并宣布向日军无条件投降。
“鬼子,我跟你们拼了!”翌日清早,当李云经看到门前大街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横七竖八躺满了遇害的香港市民尸体时,气得他双眼迸火,恨不得冲上大街和那些手持刀枪的日本兵拼个你死我活。庄碧琴在后牢牢把他抱住,百般相劝,方才把他拉进家中。李云经虽然进了家门,可他气得脸面发白,浑身战抖。突然“卟”地一口,喷出一口热血。然后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就不省人事了。
自此,李云经病情突然转重。刚到香港时他只是不住地咳嗽,那时李云经对此病并没有引起注意,只认为这是感冒的后遗症。但他没想到这无休止的咳嗽原来可以危及自身的性命,严重的时候,甚至可让他不时咯出血来。最为严重的一次,竟然吐出了大半盆鲜血。后来,在庄碧琴和庄静庵的多次劝说下,李云经才不得不前往玛莉教会医院求医,医生的诊断很快就出来了,原来李云经是得了严重的肺病。在当时的中国,肺病曾经被称为肺痨,一般被视为难以医愈的绝症。即便英国人办的教会医院,在当时也难以用药物加以医治。所以,当李云经听说自己的病被判定死刑后,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了。
日本人占领香港以后,李云经的病情愈加严重起来。虽然病情转重,但李云经仍然坚持上工,直到那家商行因战事紧张而倒闭为止。他又失了业。到了1943年深秋,李云经的病情越来越沉重,身体也越来越消瘦,而且已经下不得床来了。庄碧琴和她兄长庄静庵为救他一命,在香港和九龙遍请名医调治。怎奈当时的医疗条件极差,尽管英国医生施尽了医术,也难以让病入膏肓的李云经起死回生。
当年初冬,李云经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微细的脉搏,宛若游丝一般。到了最后,水米几乎都难以入口。就在李云经病逝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振作起精神来,以沙哑的嗓音召唤身边的妻子,示意她把儿子叫到床前。李嘉诚当时已经15岁,生得虎头虎脑。见爸爸气若游丝地躺在灯影里喘息,他竭力忍住不哭。李云经攥住儿子的手,低声唤他的名字:“阿诚!……”
“爸,您不要落泪,您肯定会好起来的。”李嘉诚已经意识到父子的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可他尽量忍住眼泪,不让父亲见到他的痛楚神情。
李云经无限爱怜地看着儿子,他用干瘦的手轻轻抚摸儿子的前额,好一阵,他才说了一句话:“阿诚,爸对不起你了,把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李嘉诚的眼泪终于朴簌簌地滚落而下。他知道父亲的话就是对自己的最后叮嘱,只听李云经轻声地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作学问才是正理啊。有一天,我希望你能成才,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当天深夜,李云经就含恨而死。
李云经身后遗下长子李嘉诚和次子、三子及一个女儿。妻子庄碧琴一个女人开始支撑门户。李云经死后,他被安葬在香港罗湖边上的沙岭坟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