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记百味-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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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子,母亲住院两个月,到了后来,第一次主动表现想吃的意愿,“我想吃在我眼前做的食物,随便什么都好。”
我听了好感动。
啊,她的力气恢复了。
入院之初,她什么也不能吃,也没有吃的心情,什么都不想吃。
姊姊勤快地送美食到医院,也有杯面,最近医院的饭菜都是加热后才端来,不会冷冰冰的难吃。
听到母亲这样说,我松了一口气。
渴望有人在眼前做饭的风景,正是一直不想吃东西的母亲身体里面还在燃烧的生命促使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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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子一来我家,就下厨做饭。
朋子进厨房,总是让我十分放心。虽然她也会像一般人那样手忙脚乱、自言自语,但是能做出厨师级的饭菜,感觉好可爱。
她做了意大利面。是鲔鱼和番茄的味道。没有橄榄和续随子,只撒上黑胡椒,也吃得津津有味。有点软的面条是日本人口味,家的味道。
啊,好想吃有人帮我做的普通饭菜啊!这样想的家庭主妇比比皆是吧?
想起前男友时,总是浮现他做的味噌汤味道。
食物真是很厉害的东西,带有某种决定性的力量。
男人虽然不说,但他们结婚后最震惊的是,每天吃的饭菜和妈妈的味道完全不同。离婚时最依恋不舍的,可能是乍然想起的家中饭菜味道,胜过那因为种种原因而离婚的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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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越南、日本还有自己家里,吃过无数次越南河粉。虽然好吃,但总觉得欠缺决定性的美味,只是一种轻食。
朋友说夏威夷“Hale Vietnam”餐馆的河粉非常好吃时,我心想:“会吗?河粉会有什么差异?何况是在夏威夷。”于是,去夏威夷时,大伙儿特别去瞧瞧。在没有特色的住宅区里,那家餐馆就像典型的美式餐厅,只是宽敞、冷淡,别无特点。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不无期待可能落空的气氛。
不过,河粉上桌后,大家吃了一口,便都沉默下来。
“好吃,真的好吃!”“美味极了!”“汤头真鲜!”“怎么这么好吃!”
吃完后,七嘴八舌发表感想。
儿子也拿着筷子,埋头吃下两碗。
是吗?这才是河粉的真正味道,以前吃的只是仿造品。
好吃得让我有这种感受。
用鸡骨熬出汤底,不添加化学调味料,只靠新鲜的薄荷、豆芽、辣椒和鱼露调味,产生微妙的味道变化。
我不知道他们何以能在夏威夷做出这样完美的河粉汤,也不知道我何以能在这里邂逅在越南许多餐馆都吃不到的味道,餐馆外面是夏威夷的朗朗晴空,阳光洒落地面,马路干爽。虽然一点也不像越南,但河粉就是好吃。因此,不是风土或气氛的问题。人生真是不可思议,这件事也是。
饭后在附近散步,看到一个奇怪的遗址。
是最早来到夏威夷的大溪地人烧菜做饭的厨房遗址。
我突然心有所悟:或许就是这个遗址的力量,让他们能够持续做出那样好吃的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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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常在小车站附近或巷弄里发现别致的小酒馆和意大利餐馆。由年轻人经营,有手工感觉的装潢,厨师都到海外正式进修过,不那么贪功躁进(这是全体共有的现象,经营这种餐馆的人似乎少有适合做生意的),因此找不到雄厚的资金后盾,不能在青山、代官山、六本木一带开店。
即使如此,还是能做出相当不错的味道,毫无土里土气的感觉。他们也好好研究过酒类,不会让客人喝到不对味的酒。
不抱着特别期待,只想吃几样可口小菜,喝点小酒聊聊天时,这种地方可贵如居酒屋。
因为培育出来这样的文化,让我深深觉得东京也渐渐升华了。最重要的是,狼吞虎咽乱吃的时代渐渐结束了。罗马和巴黎没有超级大胖子(即使有,也不像美国那么多),是因为拥有这种吃少许精致美食就感到满足的文化。
我隐隐在想,今后的日本,会成为世界各地人们享受美食的亲切、便宜又健康的地球餐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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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佣M为我做美乃滋。
蛋黄放进碟子,加一点点醋,用叉子搅拌的同时一点一点加入油。M的母亲是以前所谓的时髦人,都是在家自制美乃滋。
“必须向同一方向搅拌,否则会失败。所以左撇子不能在搅拌途中请人代劳。”M说。
她也不知道理由,只是以前就听人家这么说。
当美乃滋油水分离时,可以在碗中加入一小匙水,再把分离的美乃滋一点一点放入水中搅匀即可。这时也绝对不能颠倒顺序,把水加入美乃滋里面。
以前都用搅拌器做美乃滋而失败的我,莫名感到兴奋,好像抱着臂力强大,使劲搅拌美乃滋的M叫:“妈妈!”
我母亲身体病弱,几乎不做饭,所以我没有这种印象。虽然这样,但世人在这种时候,大概都会想到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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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住海外的U做起菜来,总是让我无限感动,她的香辛料使用方式和想法,已经完全不同于日本人。
白鱼肉撒上续随子和莳萝,用奶油和橄榄油煎熟。
比萨饼皮上放大蒜、茄子和鱼子酱,用烤箱烤六分半钟。
黄姜汤里放香菇和少许培根、奶油和大量酥脆的黄姜。
蘑菇加蒜泥、胡椒盐和柠檬汁调味。优格、小黄瓜、马芹和大蒜拌匀,夹在面包里吃。丝毫没有日本口味。真是厉害。
她用电饭锅煮古斯古斯(couscous),不用菜刀,全部用小刀削。她家没有酱油。
她在我家做菜时,厨房里飘飘升起一股不去外国就感觉不到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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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田总是说好想吃肉。好吧!我索性买了一千克的肉。
上次她也说:“一定要吃肉!”我炒了四百克的牛肉,还加上一个舞泉的猪排三明治,她却一副哀怨的表情说:“猪排三明治在家也可以吃,但炒牛肉只有在这里吃得到。”所以,这次增加了炒肉的分量。
春田几乎从不做饭。
她是那种前男友叫她做饭,便哭着说“为什么我必须做饭?”的难搞人物。
她从小爱吃肉,还说:“想吃生肉……”
她的体质肯定和肉类最合得来。
因此,我在PEACOCK超市买了一千克最好的、少筋的、很有嚼劲的肉。拿在手上时确实感到一千克的沉实重量。
一半炒酱油大蒜,另一半煮寿喜烧。
春田吃不完,打包回去,半夜时发电邮过来:“刚刚把肉全部吃光了。”连我也有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儿子食量还小,让我做菜没有成就感。但他以后的食肉量恐怕也很惊人吧,到时,我还会有这样的成就感吗?不禁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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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提着沉重的篮子走到闷热的牧场中央。
里面装着甜瓜和桃子。
外子像小孩似的生气说:“怎么拿这种东西来?”
我太清楚了,孩子们对父母亲做的蠢事都忍不住这样说。
我们错过了新鲜现摘现吃的机会,公公说:“拿去在新干线上吃吧。”外子嫌重,说:“不要。”我说:“这么重,爸还特地送过来,拿着吧。”这种时候,能扮演协调角色的也只有外人。
篮子放在新干线的行李架上。从下面往上看,桃子已经腐烂。
下半部已经变黑,只有上半部完好。公公急忙从冰箱拿出来,一定没发现,这也传达出公公那鳏夫生活的深沉阴暗。
不过,那是公公自己的生活,谁也不能强行改变。他并不想搬来东京租间公寓,住在儿子附近。他已不想再做什么。我们也什么都不能做。大家都不幸福,也不是不幸福,只是有很多爱。桃子虽然已不能吃,但我们得到了桃子形状的幸福。
把桃子扔进东京车站的垃圾箱时,也糊里糊涂地把水果刀一起丢了。
今后若想起东京车站垃圾箱里腐烂的桃子和旁边的水果刀,一定会难过吧。
人生如果都是美丽的,该有多好。
大家都改善不好之处,彼此掩护、守候’笑脸相对,一辈子不感到孤独,该有多好。这样想的人大概都投入宗教了。
不过,等我老了以后,一定会想,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创造美丽事物的能量不可小觑,所以,很多事情怎样都好,静静地别去管它,让它保持原样,即使难过或是错过了,一样感受得到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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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写过好几次,餐厅的平衡就是一切。
举个最容易明白的例子,和好友在KTV里面同乐,能唱喜欢的歌,不必听陌生人的歌,但只能使用好像没洗干净的杯子喝啤酒,搭配打工大学生微波炉加热的小菜,有些美中不足。
若是在卡拉OK酒廊,得听陌生人不知所云的歌声,跟着鼓掌起哄,但多半时候,妈妈桑会热情招待,为你鼓掌,也有美味的食物。
要选择哪一个,全看客人的需求。
摊车小吃,端出的食物如果不是热腾腾的,会让人生气,如果还要花时间等候,更让人发飙。
在法国餐厅,服务生迷糊发呆,上菜慢吞吞,客人的酒杯空了也没发现,那么,再美味的食物也毁了。
欧吉桑独自掌厨的小店,上门时就要有等很久的心理准备,反而可以悠闲以待。
如果是夫妻经营的小馆,厕所里有奇怪的东西,不会令人介意。但是消费高档、超过一万日元的意大利餐厅,厕所里放着夹娃娃机夹来的小东西,就会让人扫兴。
那些不平衡的地方,修正起来需要智慧。
因为具有“去欣赏”的要素,在某一意义上,餐厅像是店主布置的舞台。
有时候,明星厨师的餐厅也让人不舒服。厨师每次走出厨房时,大家似乎都不能不仰望他,氛围让人紧张不安,无法平静。
有的餐厅厨师虽然冷淡,但到处摆着老板娘做的漂亮手工小玩意,东西又好吃,也能保持整体的平衡,生意跟着兴隆。
或者,只要餐厅干净,即使感觉很奇怪,也不会令人介意。
即使装潢具有完美的都会感觉,但员工懒洋洋,窗角和冷气机灰尘堆积,客人心情也会低落。
只要有一个地方做得好,其他地方也跟着好的情况很多。如果只有一个地方惹人注意而奇怪,也可以用其他部分来弥补。
也因此,我们不会停止继续推开深邃而有趣的新餐厅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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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把不知名的粉忘在我家。
不是古柯碱也不是海洛因,总之是白色的粉末。
下次来的时候问她,她说:“想做起司面包球(pao de queijo)。”
“容易吗?”
“很简单。”
当场教我做法。
磨碎奶酪,和鸡蛋混合,将油和水煮沸,加入木薯粉和盐,全部揉成一团,再分成小坨,放入烤箱。
松软而有弹性的起司面包球完成。
刚出炉时非常好吃,但是隔天就变硬。
“那是当场不停做给孩子吃的东西。”M说。
我脑中浮现M在巴西闷热的午后,不停做这个东西给五个还小的孩子吃的情景,胸口一紧。那些孩子如今都已自力更生,M也独自过活。她虽然可以投靠他们一起快乐生活,但他们都已不是小孩子了。
我和M一起揉着面包球的同时,也感到时间之流突然反转,看到了小不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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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去的伊豆“清乃”餐厅,一点也不奢华。没有高级的日本酒,烤鸡的皮也不是特别香脆。
可是,那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居酒屋。
那里的炒面并不用上好的五花肉,面条也不是特制的,酱料肯定是粉末酱料。
但,不知为什么,我每天晚上都想吃。
去了好几年后,渐渐明白老板的味道了。他做的菜有点酸,不是很好的下饭菜,不是很好吃,也不会太高级,但是每天都吃也无妨。那是日本的味道,家常菜的味道。
那是我们成长的昭和时期的家常菜味道。很重要啊。
这种菜最吃不腻,它的“有所不足”正是我每天要去吃的秘密。这是连美食杂志都没有说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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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龙上电视,在名厨面前做菜。
他把培根切成块状时,形容如“脚指头般大小”。讲得起劲时,忘记把培根翻面,旁边的厨师朋友若无其事地帮他翻过来。
果然是作家啊。
不过,他还是把块状培根的四面都煎成焦黄,然后放进咖喱。啊,这点也确实很像龙桑啊。
于是,芒果培根咖喱完成了。但我心里想,如果要搭配芒果,我肯定用鸡肉或猪肉来做。我很像告诉他,培根会完全掩盖芒果的味道,让芒果变得没有意义。不过,我还是越来越喜欢那样的龙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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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善于招待朋友来家里吃饭。
直到现在,也还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不过,最近有几个算不上请客、只是一起吃饭的朋友,都是谈得来的人。
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