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国]人之初-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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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合上眼,向后靠在椅背上,「先等等。」
「是。」
过了好一阵,他再问:「你明日要出去吗?」
大年初一的倒是不用办公,就是沈悠扬一行同袍初进城而已。我想了想,决定让他们自生自灭,便笑眯眯地回道:「不用。你要?」
「不用。」他拉过我的手,睁开眼睛。
我向前弯下腰,手臂越过他的颈间,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侧头碰了他一下。皇毅握住我的手,另一手抬起抚着我的脸侧。
「子时已过了。」他道。
「是,新年快乐。」来到了,上治九年。
他轻推开我,站了起来,牵着我走出书房之外。不知道甚么时候,书房之外被加建了一个宽阔的平台,上放了一套石质椅桌,让我刚回来之时啧啧称奇。在这数年间,葵府的主套房外渐渐都变成此般格局,偷懒时方便到不得了。现在,书房之外尚有一廊的花灯和一壶酒、两只杯。
「……皇毅,你终于成功将葵府的人都训练成轻功高手了?」我完全没发现刚才有人在外布置。
皇毅抽了抽嘴角,没回话。
我说,想抽嘴角的人是我好吗。我捂了捂面,忍俊不禁,笑着说:「相公,有心了。」花灯全部是不同形式和品种的鲤鱼君是怎么回事啊喂。
皇毅懒得回我的话,只牵着我走到石桌边坐下。我乖乖地拢袖为我俩倒酒,仆从静静地端上了各式小菜,又安静地退了下去。庭园的灯也亮了起来,有些许丝竹之声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听不清,却又在夜间份外分明。
我笑着与他一道动筷,皇毅夹了些鸭肉给我。我瞧瞧他,低头尝了口……好味道!鸭肉竟是带着些桂花香和贵阳难得一见的辣椒粉,还有最上等的蓝州湖青酒入味……矣,如此煮来,实在略嫌奢侈,但蓝小花为了让我爱上湖青而弃女儿红,每年送来的高档次湖青酒多得可以填湖,所以……就算了。一口吃罢,皇毅又夹了一条青菜过来,我又看了看,再低头将之塞进口……真是好味道!这个不骗人,这条青菜简直是传说级别的好吃!我留神往菜碟看去,只见可怜的几条青菜被一大堆的珍馐百味和各式调料满满地围住,单看就知道想不好吃也难。
他果然会玩啊喂!要挑出这些好东西已是不易,还要全都合我的口味,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一边感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皇毅就一直给我夹,直将整桌子的菜都尝了一遍,吃得我满心满眼的罪疚感。不对,皇毅都为了国家熬得青丝成雪,多吃点好东西是应该的……但吃的人都是我啊!我捂了捂面,然后讨好地给尚未吃上一口的门下省长官大人夹菜。
「吃你的吧。」他的左手接过筷子,右手轻拍了我的头一下。
「皇毅?」我笑眯眯地夹了一口菜往他的嘴边送去。
谁知此人斜看了我两眼后,竟是不知廉耻地真的张开口吃了进去,还一手肘斜撑在桌上,托着头,恶质地看着我。我楞住,然后爆笑出声。他低呼一口气,将笑到东歪西倒的我扶得坐正。
「像甚么样子!」皇毅低斥一声。
你又有很好啊?我摇头失笑,坐正了身,跟他讨论着菜式,将饭用完。刚回来时甚么都匆匆忙忙的,还是得夜幕低垂之时,才能静上那么几分。
不知不觉间,庭园的乐声停了下来,漱口后我和皇毅说笑着走回房。关上门,我帮着皇毅梳洗,弯腰解开他外衣的腰带。
「累吗?」我抬头问。不累就让我多折腾一会儿。
他挑了挑眉,我笑了笑,转身去包袱处拿了套衣服出来,套在皇毅身上。说来惭愧,从去年新年回黄州后我就一直在做,却是至今才有一套成形的。我可没他的好本事,总有层出不穷的方法来哄我高兴,只好给他做这个了。他少时老是埋汰我不会女红,想来会喜欢妻子做这些的?我围在皇毅身边转来转去,拿过粉笔和针线,将不合身的地方做下记号。皇毅听话地任我摆弄,只在我拿过针线时皱着眉叫停。
「晚上别弄这个,伤眼睛。」
我点点头,笑眯眯地道:「是,我知道了。」我当然知道晚上做针线不好,只是稍稍记下位置而已,但他的好意,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啊。
我转身去整理了一下床铺,便让皇毅先去睡。连日的风尘,我得去好好地再洗个澡才能睡下。当我抹着头发走回来时,却见他正捧着本书坐在塌上看,没睡。看我回来,他放下书走过来,接过我的头上的抹布,拉着我坐到床上,帮着我擦头发。
擦了一会儿,我转头望他,「皇毅,其实你粗鲁一点我不介意的。」像你这样印来印去我的一把长发该甚么时候才会干透?
他伸手在我的脸上扯了记狠的,「谁教导你头发是可以这样对待的?」
我拍开他的手,揉着脸答道:「懒惰。」
皇毅狠狠地皱着眉,我再次哈哈大笑。他索性抛开了抹布,从后抱住我,我伸手抚着他的脸,他解了发带和头带而散下的头发撩得我的手背痒痒的。
「打了妻子还抱得如此理直气壮?」
「不痛你都不长点记性。」
「劳您费心,可惜妾身自小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
哈哈。
「蠢材,稍有差池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没人会等你的伤好成疤痕。」他是在说我的提案。
我向后靠去,「是,知道了。」
「不要拿你那套照搬官场,别说五五、□□,别人要是有机会,七三都不会留给你,官场是你死我活之地。」
我垂下眼帘,「给你报备一声,年后我会对些许人动手。」
「要我帮忙吗?」
「不。」
「记得……」
「你死我活,是不是?」我低笑一声,「皇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你说得对,站上来的风景并不怎么好。」这两年间汲汲营营,根本就没机会去想踏进来时打算去想清楚的问题。国家是甚么?我仍然只看得见粒粒盘中飧。光是要打理好手头上的东西就已经花光我的力气,谁还有心情去想甚么伟大天真的事情啊。
他握住我的双手,「有空胡思乱想,给我去再想多几遍你要怎么下手。还有,明日早起,给你布功课。」
「……太残忍了,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此般折腾啊。」是,想归稍想,该做的事,得做。
「哼,」皇毅冷冷地哼笑一声,「区区数年就从大婶变成老骨头了吗?」
「对,妾身半戳身子已然入土,就没必要再跟年轻人争甚么了……」不,且放过我一天,放假都有功课那实在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事。
皇毅一点都不松口,「甚么时候写得出长赋再说。」
「……」为官不同打算盘,尤其是我这种半路出家的,笔杆子下的功夫不练好可不行。有皇毅在,我想当个不学无术、肚满肠肥的官老爷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我怎么不知黄土间竟有花香。」
该死的,刚才泡澡时手多了点,顺手放了香精。狗鼻子啊他?就这么一点亦拿来调侃我。我连忙推开他,向他扬起平生最灿烂的笑容,道:「妾身尚有公务要忙,夫君大人请先就寝。」说着就要下床,却被他一把拖了回去。
手下精准地扣住我手腕的这货还勾起嘴角,眉目间是满满的恶质,「夫人的工作如此之多,是夫人力有不逮还是现行制度有问题?需要为夫针对州官的工作量提出甚么提案吗?」
我不要!我拼命向床边移动,一手搭上了床边的木柱,「夫君大人的工作如此繁重,妾身就不添乱了。」开玩笑,此人就是一没有皮鞭的S君,孙子曰不是对手的话就抱头鼠窜三十六计走为上……不对,我在胡说八道些甚么……反正我就想好好的睡一觉啊!
「不喜欢?」皇毅放开了手,眉间微皱。
「……」还差一只脚就逃出生天的我默默地扭头望向他。虽然由表情到语气都没有一点破绽,但会相信他的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
「讨厌吗?」皇毅状似烦恼地低呼出一口气。
我捂了捂面,坐了回来,耸拉下肩膀一头撞在他的身上。多日分别,为难他了。皇毅伸手环抱住我,我默默地伸手回抱。多日分别,我亦不是不想他的,只是,装,我叫你给我装。我默默地伸手在他的腰间软肉处掐了记狠的,皇毅倒吸一口凉气,抱着我的手却不松反紧。我抿抿唇,轻轻揉着他被我掐痛了的位置,皇毅拉过我的手,低头望我。对视半晌,我们同时撇开脸低笑出声。
当然不是讨厌。
第二天睁开眼睛时,日上中天。
我抬起手肘挡在眼上,靠坐在床头的皇毅手下轻拍我的脸。
「兰,要起了吗?」这货倒是有心思在看书。
「早上好。」我揉了揉眼睛,却被皇毅轻打开去,转手握住了我的手,「你做早饭给我。」
「嗯。」
我惊悚地望着他,「今天怎么这么好?」
皇毅反手用书拍在我的头上,「……本官哪一天不是温柔可亲了?」
哪一天都不是。我掩面而笑。
年初一这天报废了,年初二却得打起精神,一大清早便去旺季府上拜年,下午回来我得赶去跟沈悠扬会合,预备拜会各方官员,应对州与州之间、州与中央之间的外交战,争取来年的预算和合作案,更重要的还有我们州内的新提案。这晚我没回府,直接在驿馆中稍眯片刻,年初三便跟在沈悠扬身后去拜访官员。
晚上回来时,刚好在大门上碰上由宫里回来的皇毅。记得皇毅有一次说过,失误不会放假,他向来严谨,就为难门下省的各位了。皇毅牵着我去梳洗,等待厨娘做饭的时候,我拉着皇毅坐到房中的塌上,让他枕在我的腿上,帮他揉着太阳穴。
「是,辛苦你了。」我轻声道。看着他脸上的细纹,我心下琢磨着给他提护理皮肤的话会不会被他揍。
皇毅用鼻音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动了动脖子躺好。想来昨日我没在府中,皇毅亦没偷懒。我垂下眼帘,手下小心地拿捏着力度,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下。
隔了一阵子,他拉下我的手握住,道:「别忙了。」他按摩着我的手,帮我放松。
我笑着由他,「听说今天榷瑜州牧到贵阳了,旺季大人今晚大概是要招待榷大人的?」
「嗯。」
「你要不要叫晏树过来用饭?」那就是说今天凌晏树不能粘在旺季身边了,真是可怜的娃──我不否认我有些许的坏心眼,哈哈。
「不,」皇毅极快地否决,「他孤独惯了,死不了的,随他去。嘛,死了倒是省事。」
我抽了一下嘴角,「大新年的,你还真好意思这样说朋友。」
「他体质特殊,愈多的诅咒只会让他愈精神。」
啊哈?你到底是在说甚么啊?果然是工作到昏了头吗?
皇毅稍顿了一下,续道:「你不介意?」
「介意甚么?」我笑眯眯地道,「我是存心让晏树感受一下何谓大龄单身汉的悲哀啊,相公当真不愿给我这个机会好好炫耀一下?」新年间,朋友师长各有归处,晏树一个人算是怎么回事?就算他本人不介意,皇毅亦会介意啊。
「嗯。」他坐了起来,起身出去吩咐人给凌府递信。
人生得一朋友亦不容易。我捶捶有点麻掉的腿,然后站起来,拢袖去了厨房摆弄饭菜,又拿出去年新年浸下的药酒,分成三份。飞翔今天大概会去小张娘处,往张氏绣庄送一份过去便可,堂兄章泽池府上亦当多送一份。至于其他人我早已备下年礼,今天倒是不必打扰。
剩下的一份我和厨娘做好后,我便拿出去庭园湖中心的亭中石桌上摆好,晏树和皇毅恰好并肩走来。
「兰兰。」晏树向我挥着手,金色的眼睛和卷发在湖光月色的波光间仍旧夺目。
是,继续精精神神地祸害彩云国就好,反正自有超人们维持治安。我笑着向他福了福身,「晏树,新年快乐。」
上完菜,我去了给府中仆从派新年贺礼,然后放他们玩去,自己捧着酒回转。远远地看着亭中景象,我却是不禁停下了脚步。亦不知道他们在说些甚么,只见皇毅抱着手臂正坐着,唇边勾着冷笑;晏树则是拢着他的一身宽袍大袖,笑眯眯的,轻浮中带着如恶魔一样的魅人之色。
我垂下眼帘,笑了笑,转身坐在了廊下的栏杆上,放下托盘,自酌一杯酒,将时间留给他们。葵府中的酒,自全是小花送的蓝州湖青。四散各处的友人虽来往不多,但好歹熟悉的几个都没有断了联系,偏偏黎深还真敢一封信都不写,偶尔只投橘寄意,气得凤珠老是气愤地碎碎念,但脸上还是挂着随时更新的红家牌面具。
来俊臣的话,该是孤家寡人?明日进宫,该去拜访一下才是。
还有凛。
一壶喝尽,看时间该差不多了,我再去倒了酒,顺道拿上些比较合晏树口味的下酒小菜一并送过去。
「兰兰,我发现我愈来愈喜欢你了。」晏树从袖中拿出一只又大又香的桃子递给我,「请笑纳。很好吃的哦,绝对不骗人的。」
皇毅劈手就夺过桃子,反手利落地将之丢进湖中,带来噗通的桃沉湖底之声。他冷着脸,语速极快地说:「凌晏树,想死的话我家的池子免费借你,我警告过你远离兰十尺之遥。兰,马上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