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国]人之初-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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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凛不愧是柴凛,只见她淡定地说:「远姬说改日定当到红州看看红叔叔。」
……了不得的孩子。
缥家的大巫女、前最高女官缥珠翠望着秀丽,「娘娘,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秀丽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啊,是了,十三姬,刚才司马御史来过找你。」
于是我们一应人都将目光默默地投向了十三姬。
十三姬咬牙切齿了一阵子,然后小手一挥,「司马迅?不认识。」
正在说着话间,我在转头时看见与来俊臣、姜文仲一道站在旁边的皇毅,举着小小酒杯的他正望着我。我向他笑了笑,转回头,抿了一口手上的果酒,转头再看去,他还是在看着我。
莺歌燕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在重重随风摇曳的紫色纱绢之间,男女客人相隔着道道回绕弯曲的小河。河边,是白玉石雕成的栏杆;栏边,是杯杯碟碟间的觥筹交错。在漆黑的夜间里,悬在廊下的灯笼,光芒益发绚烂。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以章家小姐的身份去妓院应酬的那一天。那天,皇毅是刚刚掀下大案的监察御史,我是个连多喝点酒都会吐、初出茅庐的小商人。皇宫的气势和妓院自是不同,却都是华美得让人炫目。稍不留神,就会找不着应该注目的人,被泯灭于五光十色之中。
却是不知怎的,我很清晰地看得见皇毅灰蓝色的眼睛。
看得见那夜抽掉我头上金钗的他。
隔着这些,穿过回忆,我和皇毅相互凝视。
我转回了头,没一阵子,又转过去,他还是在看我。
……这是在干什么。
我突然有点恼,转开脸去抿了口酒,再转回头,他还是在看。皇毅抬起了手,向外面一指。我偏开头去,抬起袖掩嘴轻咳一声,掩去笑意。趁着众人谈兴甚佳时,我静静地退了出来,走到了宫中湖心的一座小亭。
远远的,我就看见皇毅已经等在这里了。
慢慢地,向他走近。
皇毅走了下来,伸手扶着我踏上亭前的台阶。
「冷吗?」他拂了一下我的额发。
我摇摇头,「刚刚喝了些酒,正暖和着。」
「喝了酒还吹甚么风?」皇毅皱着眉低斥一声,给我围紧了披风,「十五那天,想出去吗?」他问。
我想了想,摇头,「我怕会冷着伯清。」
皇毅挑挑眉,「谁说要带他出去了?」
「……啊哈?」我噗嗤一笑,轻捶了他的肩头一下,「那好,都听你的。」
皇毅将我鬓边的碎发绕到耳后,手下擦过我的耳际、侧脸。我低下了头,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稍稍侧身,靠了在他的身上,听着他说话时胸膛的微微震动,与他轻声地说着话。
话题不知怎的绕到了乐曲上,兴致一起,皇毅去了让人搬来琴。他为我焚了香,帮我净了手,然后扶着我坐在琴前。我理好衣袖,站在一旁的皇毅拿出了他的龙笛。
我们相视一笑,同时奏起。
自然是那一首高山流水。
伴着湖边小河的淙淙流水声,皇毅的龙笛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古朴味道不徐不疾地响着,我低头望着琴弦,微笑着相和。他倒是真的好兴致,有时候反过来和我。幸好我的功课没落下太多,便与他玩着,不时将主和相调。
虽然置身于宫廷中的亭台楼阁,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奏起这一首,遥想碧落之外的高山和流水。
新年一过,我便回了碧州。在樱花绽放得最美丽的时候,贵阳传来消息,秀丽诞下一位公主,然后,崩逝,举国服丧。
闻得此讯,我静静地除下官帽,接过小吏递来的白布,覆上,再重新戴好官帽,继续处理公文。
虽然悠舜早已告知于我红秀丽的时间剩不多,但说实话,我对于她的死还是觉着有那么一点突然、那么一点不真实。《彩云国物语》的女主角,逝世了?
这一次,还有谁人的肩头可以让那位容易流泪的王靠着来哭鼻子?
「三娘,」欧阳玉叩了叩门,未等我应便推门而入,「封吧。」他的表情略带了一点僵硬,眼神却毫不动摇。
碧州瘟疫至今已经爆发了两年,却还是苦无治疗之法。归功于前任州牧榷瑜处理得当,州府尚能阶段性地控制瘟疫的扩散范围,但一直都没有疗法,瘟疫还是一点点地蔓延开去,与碧州接壤的蓝州州境上都出现了零星的案例。
碧州州府顶着压力,封过村,封过县,现在,也该时候封州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家人都在碧州的欧阳玉,作出了这个决定。
我站起来,向他敛衽行礼,「对不起,欧阳大人,下官没能从首都找来疗法。」
欧阳玉将我扶起,却是自己反过来向我行了一礼,「谢谢你,章官吏,趁着新春又为碧州找来了更多的粮食物资。」
我连忙羞愧地侧身避开。
我们对视片刻,然后整了衣冠,敛衽对拜。直起身,我向他笑了笑,欧阳楞了一瞬,亦微笑起来。
碧州,即日封州,成为不准再有人出入的疫州,违令者斩立决,同时马上通报贵阳,要求禁军赶到碧州协助执行封令,大军压境。
因为,碧州军的家人都在碧州啊。
在此前,惟有先请来州境上的蓝州军和红州军协助了。一个人都不能出去。
欧阳在政令上用印签字后,我亦在其后副署,盖上官印,拢着袖,签下我的名字。
碧州州尹,章泽兰。
停笔,我望向窗外乌云密布、山雨欲来的天空。
皇毅,伯清。
我不怕死。
却又怕。
、第九十二章 火烧云(上)
「我去,」在州官会议上,欧阳玉道,「不用再多说了,如今的情况,非我去压不住。」
「大人!」州官们竞相劝阻。
由于强硬封州,州内百姓日益鼓噪,在县内和边境的封锁线上不停与军人推撞。州境还好,毕竟驻守的是禁军,但州内的县境封锁线却是由军心不稳的碧州军负责。为了控制情况,亦是为了避免再出现因冲击封锁线而被斩的平民,以及稳住有县官逃跑的县府,州府决定除一部分人留守外,其余人都下县安抚。而其中最危险的一个瘟疫重镇,欧阳玉要亲自去。
一伙大老爷们争吵不休,我想了想,稍一抬手,让州官们安静下来,我才温声道:「欧阳大人,您去不得。」
欧阳玉紧皱着眉,「章官吏。」
「您且听我说。」我环视了一下众人,「第一,在州府空虚之际留守之人,必得是有足够能力应付任何情况和发布临时政令的人,而此人,非州牧莫属。」州官应和,我顿了顿,再道:「第二,封州不是灭州,我们还得继续与外界保持联系,争取更多的支持,而此事非居高官位之人不能办,非您莫属。」看欧阳玉紧抿着唇,我站了起来,拢袖给他倒了杯由粗茶泡成的热茶,「第三,与碧家合作共同对抗的事情对稳定碧州的情况至关重要,大人出身碧门欧阳家,正是州府与碧家沟通的人选,正是朝廷刻意调派您到此之由,所以,非您不可。」
「我……」欧阳玉张了张嘴。
我轻轻放好茶壶,向他行礼,「军中不可无帅,请您保重。」
「大人!」州官们也站了起来,向欧阳玉低头行礼。
欧阳玉紧紧地握着拳头,沉默了好一阵子,「章官吏,你的意思我明白。」
我直起身,笑了笑。
「但是我的家人都在碧州,为此地死而后已,是本分。」他暗哑着声音,「而你,家人却都在贵阳。葵长官,还有伯清,你不惦念吗?」
是的,州尹不能去,去的又需要是州府中的重要人物才镇得住场面,自然就只剩下必要时可作州牧□□来用的州府二号人物,州尹,倒霉的姐了。
我稍稍侧头,「大人这是甚么话?连封州都做出来了,若不能平事,就是回到贵阳,下官作为地方官,也是失职,死路一条。」我失笑着道:「大人,下官只是一普通人,自然惦念丈夫、儿子,在座各位同僚亦然。只是,由下官接下任命的那一天起,下官的命运就跟碧州连在一起了。」
「章官吏。」欧阳玉忽然抬手捂住眼。
有办法的话我是绝对不去的,当我是傻子啊?这不,没办法啊。再不处理,一乱,死的人,成千上百。总得要学会算这道不算数学的数学题。
我忽然发现,比起立身之本,或许我当官吏是还有更多的东西想得到。
或许从出生开始就是了。
欧阳玉站了起来,睁着通红的眼,与其他州官一起向我行礼,我微笑着回礼。决定一下,我们马上准备着各项事宜,趁着填肚子的功夫,我执笔想要给皇毅写封信。可是到我的包子吃了大半也下不了笔,便先给儿子写;写好了,想了良久,再给飞翔写;又写好了,又想了良久,才在给皇毅的信上动笔。纵有万言,我与他,还是无需多言?
「结发为夫妻,思爱两不疑。生当复归来。」
没写下的是,「死当长相思」。
但我不会轻易地闭上眼的。
我带着一些自愿前往的兵士以及一直充当着我幕僚的崔昌丰,骑马速至那个本是交通重地但现在已成废墟、一遍荒凉的温疫源头之镇。离镇尚有十五里之时,我下令让兵士休整,以保持充足的兵力应对进镇后的情况。
正在喝水时,我问昌丰:「要走的,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私心里不希望他来,但同出一门,我自是知道他是要来的。
昌丰不意外地摇了头,笑指万里无云的天空,「师姐,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在这,林牧大人许是不会再骂我了。」平日眉间紧皱、气质忧郁的他,此刻面对不远处的疫镇,昌丰反倒是眉目疏朗,复见他少年时的潇洒。
也好。我点下了头,与领队军官交换了意见,便复又上马,往镇上而去。
进得了镇,却是被镇民强烈抵制,要求解封,连同守镇的官兵,都对我们一行人相当不善。混乱中,我想了想,支使昌丰拿来一块石头,然后咣的一声,将镇口的一个蓄水矼打破。
静下来了。
我可没力气跟他们比比看谁的声音比较大。
「各位,刚才大家可能听不清楚,我就再说一次。」我在昌丰的扶持下,爬上了桌子,「本官是碧州州尹,章泽兰,此次前来是为了协助镇上的防疫工作。」他们又要鼓噪,我一笑,拿出袖手防身用的小刀,在手臂上划开一道,然后将血滴落在地上,「本官的血将与这块土地混在一起,镇上的疫情一天不除,本官就一天不走,」我提高声量,「以血起誓,与此镇共存亡。」
昌丰适时地高声道:「来自贵阳的州尹大人,来自贵阳的二品诰命夫人,与贵镇歃血为盟!」
「歃血为盟!」同行的兵士以戈撃地,「歃血为盟!」他们声音逐渐盖过了百姓的鼓噪。
民众对我们队伍的冲击,渐渐平静下来。
没法落跑了。
嘶!好痛。
然后我就接过了镇上的指挥权,整顿着防疫工作,同时亦要调解其他没病的人不时的惹事生非。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了下去,因着我们新人的到来而稍稍亮起的那一双双眼睛,又渐渐地熄灭,连同新来的兵士,都像是被这个镇吸去了生命力一般。
又变回一座死城。
我便让昌丰和镇上文官趁着百废之时逐家逐户地讲学,让姑娘们做些家庭式的手工业,让他们的生活多一点盼头,也不用怕因为人群过于集中而使疫病传播。
但还是没有治疗的方法。
死亡人数还是一天天地增加,镇外每天都会升起烧去尸体的灰白烟雾。
在我到来的第二个月,时间踏入夏季,雨水让瘟疫扩散得更盈厉害。某天夜里,我刚写好一份公文要拿去晾干时,一站起来便觉天旋地转。我扶着桌边站稳,顿了顿,再抬手抚上额头。
发热了。
我怔住。
「叩叩!师姐……」昌丰正要推门而入。
「别进来!」我喝道。
门扉已然半开、站在边上的昌丰,望着我,同样怔住。
我放下手,向他笑了笑,「去找大夫来。」
昌丰微微的张大了嘴。
证实是染上瘟疫后,我交代好手上的工作,便搬去了隔离区,没有再写信。
倒在塌上时,我苦笑着想,老师交代下的功课我还是没有完成、出不了师啊。细细地数了数,发现自己放不下的东西好像有很多,但再细想时,真正放不下的亦不过是聊聊几样。
甚么梦想,最初,亦不过是想身边的人都过得好。
真是笨蛋啊,为什么要跑来?
却是再选一次也没办法不来。
惟一遗憾的是,没说给他听,我爱他。
到最后,我也装成好人了,却是丈夫和儿子眼中的坏人。
──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后我竟然就病好了。因为我好运到刚好赶上了找到治疗方法的时候,所以除了病得脑子糊糊涂涂、瞎折腾了一月、吃了真不算是一点点的苦头外,我没死。
没死。
踏出隔离区时,未知是否因为镇上的气氛改变,我看看蓝天,只觉云朵都异样可爱。
没死──我抬手抚上胸口,心脏在跳动着──我还有生命。纵使我现在大概是形容不堪,但我还有生命。
「师姐!」来接我的昌丰叫了我一声。
我笑了笑,向他走去,顺道在他的头上乱揉,气得他像是孩童一样哗哗大叫。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回到官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