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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云荒云泥变-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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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会听你的话的。”说着,他再不向那深不可测的悬崖望上一眼,横下心跳了下去。

他闭目一跳,原本存了非死即伤的心思,心中想起方才舒沫的所为,只觉满是不被信任的酸楚,甚至赌气想就这样死在她面前算了。不料下落不久,身子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一片草地上,钝钝的痛让他方才的心思一下子都化成了自嘲——原来,果真是一个障眼法儿,那看上去择人而噬的悬崖,实际上只是一片绿草盈盈的小土坡而已,怪不得扔下东西来都听不见动静。

爬起身,晨晖立时看到了滚落在身边不远处的金丝布袋,连忙走过去郑重地抱起来。一回身,正看见舒沫已经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居然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其实从地形上来说,那片树林离河边平原不远,怎么可能有悬崖呢?”晨晖被舒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立时找了个理由为自己辩护,好证明自己并不是被舒沫骗得团团转的傻瓜。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舒沫忽然道。

晨晖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舒沫听见了他方才给藤妖的回答——最快乐的事情……似曾相识……我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他的脸腾地烧了起来,犹自嘴硬道:“那我叫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应声?”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真的似曾相识?”舒沫看着晨晖的眼睛,神色变幻,似欢喜,又似忧伤。

晨晖怔怔地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心脏变成了一块酥糖,甜蜜地碎裂成一块一块,“是的……所以我才不顾师父的禁令,留你住在神殿里……我从小住在密谷里,没有见过太多人,你是第二个让我有这种感觉的……”

“第二个?”舒沫眉毛一挑,不自禁地露出不满的神色来。

“沫姐姐,别生气……”晨晖一时有些慌,忙不迭道,“第一个感觉似曾相识的,是萍姨……不过萍姨和你,是截然不同的……”

其实不用解释,我都知道。舒沫不想点破这一切,便似笑非笑地道:“你身上被那些藤妖下了种子,要不要我给你取出来?”

“不用。”晨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维护什么,或许只是不愿意处处都在舒沫面前处于下风,继续嘴硬道,“只要我的快乐多过痛苦,那种子就没影响。”

“那是现在,难保以后。”舒沫道。

“以后也是一样,因为是否快乐是靠自己争取的。”晨晖孩子气地固执著,此刻欢愉的气氛更是助长了他的信心。

舒沫不再坚持。实际上,她关注的只是晨晖的灵魂,至于他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是他自己的事情。

经过刚才在藤妖林中的际遇,他们都累了,并排坐在绿草如茵的山坡脚,迎着天边明亮的月华。

晨晖终于熬不住饥饿,把怀中的面饼掏出来吃掉。舒沫饶有兴致地看着男孩子吃饼的模样,随手卷了片草叶子,伸臂画了个圈,便在夜晚潮冷的空气中收集了大半杯露水,递给晨晖。

晨晖仰头喝下,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刚才的露水都落进他的眼眸中,化作了灿烂的光华。而他眼中的舒沫,更是神秘优美,恍如仙子。有那么一阵,晨晖竟然以为自己已经融化了坚冰,捧得了满手芬芳。

“对了,一直说要给沫姐姐看圣像的。”晨晖把手中剩下的饼都塞进嘴里,兴冲冲地将金丝布袋立在舒沫面前,手指牵着袋口的丝绳笑道,“看清楚,我这下子要变戏法了!”

金丝编织的袋子慢慢滑下去,露出了里面一尊白色的人像。说也奇怪,随着那袋子的委落,白色的人像居然不断变大,到得最后袋子完全扯开,舒沫面前伫立的,已经是一座一人高的玉石塑像了。

“这个袋子是木兰宗的宝物,还是淳煦大司命从宫中带出来的,叫做乾坤袋。”晨晖见舒沫有些冷笑的意思,慌忙道,“名字虽然老土,但不管什么东西装进去,都可以化为随意大小。可惜重量却轻不了,就算扛着也吃力呢。”

“这圣像刻的是谁?”舒沫伸手摸了摸栩栩如生的雕像,触手温润,知道是用罕见的整块宝玉雕刻而成。然而那雕像只是一个温婉的凡人女子,衣饰朴素,垂目微笑,并不是云荒常见的创造神或者天界、人界和冥界的三女神之一。

“仔细看看她的眼睛。”晨晖居然也卖起了关子,笑着道。

舒沫的个子高挑,比那雕像高了不止一寸,因此只能微微弓下身子,才能看清楚雕像垂落的眼眸。

这尊白玉雕像的眼睛,居然是蓝色的。两颗硕大的蓝宝石镶嵌在眼眶中,在月光下温润流转,让人心头陡然生出柔和之意,仿佛那双眼睛直熨贴到心底里去,说不出的舒泰安详。

“这雕像,你是从哪里偷来的?”舒沫忽然问。

“风梧帝陵的西配殿。”晨晖回答。

舒沫点了点头,“原来是她。”

蓝色眼眸是空桑人千百年来的死敌冰族人的标志,而能以冰族混血身份跻身风梧帝皇陵的女子,只能是水华夫人了。

传说那个来历不明的混血女子是梦华朝开国皇帝风梧即位前的挚爱,甚至连“梦华”的国号,都来自于她的名字。传说水华夫人圣洁慈悲,正是她中和了风梧帝与生俱来的暴戾之气,让梦华朝开国之初没有染上铁血征战带来的残暴和强横。传说她盛年早亡,风梧帝心痛不已,隐居三月,以至于延迟了苍平前朝的灭亡。统一云荒后,风梧帝专门命人雕刻了水华夫人的肖像,放置于伽蓝白塔的最高处,常常把自己关在塔内与那雕像单独相处。风梧帝临死之时,还留下遗诏,册封水华夫人为永圣皇后,那尊雕像也陪葬帝陵。

“我原本以为圣像会和风梧帝一起埋葬在地宫之中,却不料居然只是陈放在帝陵配殿里,因此偷出来没有想像的那么难。”晨晖见舒沫仔细地打量着雕像,在一旁解释道。

“这自然是风梧的好儿子做出的事。”舒沫一提到现在的空桑皇帝淳熹帝,语气就不由自主变得森冷。

“木兰宗奉水华夫人为圣灵,淳熹帝自然不愿将她的雕像陪葬在先帝身边。沫姐姐,你了解木兰宗么?”晨晖认真地问。

见舒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在圣像前的草地上,看上去就和水华夫人的雕像一般美丽圣洁,晨晖缓缓地开口:“创建木兰宗的,是当今淳熹帝的嫡亲弟弟淳煦大司命。其实木兰宗和现今通行的空桑教义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一样地尊奉创造神和破坏神,一样地劝人为善修取来生,唯一的不同,是我们相信冰族人也和空桑人一样,是创造神创造的子民,而不是像有些人宣扬的那样是神一时的谬误,一定会被破坏神从云荒灭绝。因此我们供奉的创造神神像里,有一种就是水华夫人的形象,甚至我们相信创造神化身万物,其中的一个分身就是水华夫人。因为这类神像有着冰族人蓝色的眼睛,因此最开始被称为‘目蓝宗’,后来以讹传讹就俗称为‘木兰宗’,原本不相干的木兰花也因为谐音成了教宗的标志。

“其实风梧皇帝因为水华夫人的关系,对冰族人还算优容,木兰宗也是继承了这样的观念,宣扬空桑与冰族的和解,因此教众中冰族人众多,甚至有冰族人成为当时朝廷的十大主殿之一——鉴遥就是北越郡冰族主殿的儿子。可惜当今淳熹帝嫉恨冰族,又妒嫉淳煦大司命的声望,终于利用傅川主殿的叛变,将淳煦大司命判处火刑,木兰宗的十大主殿,也多数殉教……”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舒沫终于开口打断了晨晖的叙述,不想再听见自己熟悉的情节从晨晖口中说出。她有些怕冷地抱紧了双臂,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

晨晖有些尴尬地住了口,心中暗暗责怪自己,舒沫既然早已和木兰宗有过交道,这些最基本的事情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只是不想破坏自己的兴头罢了。看着舒沫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显然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忧郁情绪中,少年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豪气——他要保护她,让她快乐起来。

“方才,那些藤妖有问沫姐姐问题么?”晨晖才开口就有些后悔,以舒沫的本事,那些藤妖怎么可能缠得住她?

“没有。”舒沫仍旧伏在膝盖上没有抬头,闷闷地回答。

“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问,沫姐姐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是什么呢?”晨晖鼓足勇气问道。

“最快乐的事情?”舒沫抬起了头,望着天边的月光,“或许我最快乐的时刻,是在月照城的神殿中看到朔庭。”

“朔庭,难道是木兰宗的前任少司命么?”晨晖捕捉到舒沫脸上温柔沉溺的忧伤,忽然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口憋闷着连呼吸都困难。

“是啊,朔庭,淳煦大司命的嫡传弟子,木兰宗的少司命。”舒沫的嘴角牵起了一丝微笑,“可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穿得就像一个乞丐,混在鹩城那群挑工苦力里面,若不是长得比别人顺眼,我才不会选他帮我们挑担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吧?”晨晖的嗓子有些干涩。

“是啊,十七年前的事情了。”舒沫扭头看了看少年的表情,苦笑了一下,“说给你听也没什么意思。”

“不,我喜欢听。”晨晖大着胆子坐得近了些,诚挚地道,“沫姐姐,你说吧。”

舒沫看着他,陌生的模样陌生的声音,如果说出以前的事情,他灵魂中潜藏的记忆是否可以从蛰伏中复苏呢?

“那个时候,我还小,第一次随着舒轸星主从隐翼山来到云荒大陆。小孩子看到什么都新鲜,所以什么流水玉砚台呀,琉璃拼版美人屏风呀,鎏金薄胎套瓶呀买了几大箱子,走到鹩城就不得不雇个挑夫了。”舒沫垂下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沉浸到往事之中去,连语声也是说不出的温柔轻快,“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朔庭人长得好看,说话又有趣,一路挑着担子陪我聊天解闷真是再好不过。舒轸星主却看得出他跟着我们另有目的,几次施法想要把他甩掉,朔庭却都锲而不舍地跟上来,让我都觉得于心不忍,终于对舒轸星主大闹了一场,用激将法让他再也没有将朔庭赶走。”

“朔庭少司命是有什么重任在身吧?”晨晖应道。

“我后来才知道,舒轸星主那次来云荒,就是尊奉与帝都的盟约,帮助淳熹帝对付淳煦大司命的。淳煦大司命也身负帝王之血,灵力深厚,淳熹帝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只是让傅川设下陷阱,将他困在月照城的神殿中。至于如何把他押解回伽蓝帝都,唯有让我们云浮世家的人出马,才能保证一举成功。而朔庭接近我们,原本就是为了将淳煦大司命救出来。”舒沫说到这里,自信地笑了笑,“我才不管帝都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只觉得朔庭要救他的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错,所以要帮他。于是,我和他打败了看守神殿的猛兽,进入了圈禁淳煦大司命的神殿……”

晨晖屏住了呼吸,他忽然想起舒沫正在陈述的,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可是在这样的背景中,那快乐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淳煦大司命。”舒沫继续微笑着,仿佛有光彩在在面庞上闪动,生动得把月光都比了下去,“他就像朔庭跟我描述的一样,优雅、平和、稳静,让人一看到他,就想在他面前谦逊地低下头去。我们进入下了层层禁制的神殿的时候,他就站在神殿穹顶的下方,看着朔庭叹息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我怎么可以独自逃走,我要救您出去。’朔庭才说了这一句,我就听到身后禁制之门层层落锁的声音,原来傅川和他的党羽们早就等候在那里,专门等着朔庭自投罗网。眼看我和朔庭想要硬闯出去,淳煦大司命却拉住了我们,他说:‘朔庭,你该换一身衣服,否则怎么和我去帝都呢?’说完,他一眼都不看穹顶上飞落而下的闪电,带着我们两人径直走到后殿去。

“我不知道淳熹帝究竟使了什么法术,大司命每走一步,就会有一道闪电劈落在他身上,让朔庭忍不住哀求他不要再挪动一步。‘好吧。’大司命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殿外的一方水池对朔庭道,‘我知道你生性爱洁,去那里沐浴一下吧。姑娘,麻烦你去二楼的衣箱里,取一套衣服给他。’”

说到这里,舒沫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向来不爱听别人指使,对淳煦大司命却比对舒轸星主还要乖些,当下便按照他的指点从神殿一边的旋转楼梯上到阁楼里,打开红漆的衣箱,取出一套衣冠来。

“那套衣冠,我记得很清楚,是白色的云锦质地,纵横织成明暗相间的菱形花纹,迎着光线就可以看出不同的层次来,领口袖口镶嵌着玄色的滚边。发冠则是用紫金铸造的,底部是一圈小珍珠攒成日月图样,发簪两端各有一颗大珠,簪上垂下细长的缎带……”舒沫到了这里,说得很慢,似乎故意在推迟她想要描述的那个时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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