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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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菩萨奴暗自叹了口气,复坐回椅子上,手边亦没有热茶,便随意持杯发呆。幸而赵渝住的这屋隔着里间和外间,否则今夜只怕自己就得在灶房呆一晚了。
卧在里头的赵渝因白日里睡得多了,现下反而睡意全无,又因胸骨受伤,故而也不能半靠在床上,只能直直地躺着,听着窗外雨声淙淙。
耶律菩萨奴喊那嗓子时,她自然是听见了,那时她才惊觉在与自己同在一屋的不是莫研而是他。莫研奔到院中的脚步溅着水花,她也听见了,可之后这个脚步声并未进屋,她又等了许久,始终未听见莫研进屋的声响,心中不由又恼又羞,自己尚是未嫁之身,暗骂莫研如何能将自己与另一男人独处。
赵渝尚在发呆,突然听见近处传来滴水声,循声望去,才发觉屋顶有处地方开始漏水,偏偏很不巧的,雨水正滴在她的脚边。她僵卧在床,动弹不得,又不愿唤耶律菩萨奴进来,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盼着雨快些停才好。
天不从她愿,雨非但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不多时,她的脚边被衾已经濡湿了一大滩,丝丝冰凉渗入体内,她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觉到凉意一直蔓延到了小腿伤口处。
看来是没法再忍耐下去了,她轻咬下嘴唇,小小声道:“耶律大人,你能进来一下吗?”
说罢,她等了一会,外头静悄悄的没动静。
她只好略提高声音:“耶律大人,你在外面吗?”
仍旧没人进来,外头静悄悄的,就像没人一样。
没法子了,赵渝深吸口气,亮着嗓子喊道:“有人在外面吗?”
这下,外间终于有动静了,帘子被掀开,耶律菩萨奴探了个头进来,漠然问道:“公主有事?”
“屋顶漏雨。”与他不会有多余的话,赵渝尽量简明扼要道。
他抬头扫了眼屋顶,再低头瞧向被衾,面容一沉:“被子全都湿了,怎得早不说?”其实之间赵渝两遍叫唤,他都听见了,只是若应声而入,未免显得自己过于关切,故而特地装成第三遍时才听见。此时见到被褥湿透,又恰在伤腿的位置,他忍不住就想出言相责。
赵渝紧抿着唇不说话,微垂的眼中隐隐有光华闪动,自小在宫中娇生惯养的她何尝受过这个:身受重伤不能动弹,流落荒野小镇,住在漏雨的破屋之中,这些都是她从前想也未曾想过的事情,现在加上还要被一个契丹人训斥,她心中的委屈忍也忍不住地涌出来。
尽管烛光昏暗,耶律菩萨奴还是看见了她眼中打着转的泪花,为了不让它落下来给大家平添尴尬,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讥讽的话咽了回去。
“伤口不能沾水,我再替你换一次药。”平平的语气。
赵渝很想说请他把莫研叫过来,可是耶律菩萨奴一闪身又出去了,抱了他自己的被衾进来铺在地上,然后将赵渝抱起放上去。
“床湿成这样,不能睡了,还请公主今晚委屈一下。”他面无表情道。
赵渝轻点下头,表示睡地上也不打紧,犹豫了一下仍是问道:“嗯……莫研在哪里?”
耶律菩萨奴本已伸出手来,准备替她换药,闻言又停下手:“她今晚和展昭成亲,你要我去叫她么?”
突闻此事,赵渝不禁吃惊:“她和展昭成亲?展护卫不是受了重伤么?”
“他是伤得很重,”他顿了顿,才道:“所以,我想这就是她一定要和展昭成亲的缘故。”
闻言,赵渝久久未语,心中波澜起伏:这几日来,自己一直躺在床上自怜自哀,莫研在身畔来来往往,端茶送水换药换衫,自己却完全没有留意过她。展昭是她心爱之人,不明不白地受了重伤,她的心里也不知如何担忧,自己竟是连安慰都未曾安慰过她。难得她竟有如此勇气,在此时此地与展昭成亲。此时方才察觉,自己虽然贵为公主,可却是比不上她。
“公主,可否要唤她过来。”
耶律菩萨奴耐心地等着她怔怔出了半日神,才又开口问道。
赵渝摇摇头:“不,别唤她,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呆着吧。”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相比起他们,自己能为他们做得竟如此之少。
耶律菩萨奴默然不语,低下头开始解开包扎她腿部的布条,替她换药。他毕竟是男子,手脚自是比莫研要重许多,阵阵疼痛如波涛般涌上来,她苍白着脸,死死地咬着嘴唇,生怕自己痛呼出声。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的手略停,不动声色地瞥了她,雷声滚滚从屋顶碾过,闪电间或将屋内照得煞白,她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中。他暗叹口气,动作转而轻柔。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紧随着便是一声炸雷,声响巨大,雨也随之愈发大起来,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将屋子密密地包裹起来……
因白日极累,莫研睡起觉来也颇沉,尽管巨雷就在近处炸响,但她也只是低低咕哝了一声,扯着被子蒙住头接着睡去。
倒是展昭被惊醒,此时屋中油灯虽灭,那两根红烛虽仍旧燃着,烛泪低垂,火光明亮。他半撑起身子,探头望了望地上的莫研,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屋子漏雨,莫研半边身子的被衾早已湿透,难得的是她居然无知无觉径自熟睡,倒真是不容易。
“小七,小七……”他轻声唤她。
他声音自然比不上雷声震耳欲聋,莫研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惊望着道:“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展昭忙柔声道,“这屋子漏雨,你看看,你的被子是不是湿了?”
“……”
莫研这才低头摸了摸被子,果然是湿的,她懊恼地抬头望了望屋顶,还好,就自己这处漏雨。“这破屋子,明日我得找房东好好说道一番。”她倦倦地打了哈欠,又挠挠耳根,将被子掉了个头,居然就准备躺下去接着睡了。
展昭暗叹口气,又把她唤起来:“小七,看看身上衣衫湿了没有,莫要着凉了。还要,被衾都湿了,如何能再睡的。”
“衣衫还好,就湿了肩膀一部分。”莫研不在意道。
“快些换了。”展昭催着她。
“哦。”
她只好起身取来干净衣衫,刚想要换衣裳,突然愣了一下,望着展昭,脸唰得红了:“大哥,你把脸别过去好不好?”
其实不用她说,展昭早已要转开头去,只是听她一说,他不由脸也有些微微泛红,口中催道:“快些换了,莫要受凉。”
莫研应了,红着脸飞快地换了衣衫。
被衾湿了不能再睡,她随手拿了件袍子权当被子来盖,和衣一滚,便躺了下去。
展昭见了,不禁心疼,想不了许多,自然而然道:“小七,地上凉得很,你上床来睡。”
莫研却有些犹豫:“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你睡在右侧便是。”他胸口的伤在左侧。
“……好。”
莫研爬上床来,挨着展昭躺下,她的手在被衾中与他的手交握着。两人就这样静静躺着,听着窗外的暴雨狂雷,心中均是一般平安喜乐。
良久、良久……
莫研轻声道:“大哥,你睡着了吗?”
展昭亦轻声答道:“还没有。”
“大哥。”
“嗯?”
“成亲真好。”
“……是啊。”
第七十三章
清晨,展昭醒了来时,莫研已不在身畔。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他隐隐能听见她在灶间忙碌的声音,然后又听见她在院中咕咕地喂鸽子,他突然有种恍若在梦中的感觉。
想起昨夜的言语,他不由得苦笑,如此稀里糊涂地,两人便算是成了亲,这种事也只有莫研才做得出来。自己与她同榻而眠一夜,虽无夫妻之实,但自己又如何能够再次拒绝她。
只要自己的伤能好,成亲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展昭自我安慰道。
“大哥,你醒了!”
莫研笑盈盈地端了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进屋来,口中抱怨道:“我本想熬碗鸡粥给你吃,可耶律大人说你伤口未愈,不能吃鸡,所以只好作罢。吃了几日的清粥小菜,你该饿坏了吧?”
展昭微笑着摇摇头:“有粥就很好。”
“大哥……”她本想说什么,唤出声来又顿了顿,转而道:“我现在该唤你什么才好,叫夫君、相公、还是官人?”说罢,她挠挠耳根,颦眉自言自语道:“这些称呼听着可都别扭得很。”
“你喜欢怎么唤我便怎么唤我就是。”展昭笑道,“我们成亲都未拘泥形式,又何必计较如何称呼呢。”
莫研闻言,欢喜笑道:“说的是,我还是喜欢叫你大哥,你说好不好?”
“你喜欢,自然就好。”
莫研微笑,又想起方才要说的话:“我还不会梳鬓,只得编了辫子盘起来,你瞧是不是很奇怪?”
她侧头让展昭瞧她脑后,窗外透入的阳光散落半身,脸庞和秀发罩在一层朦胧的光芒之中,令人微微眩目。展昭望着她一径出神,笑意含在唇边。
“大哥?”
“……我也不懂,不过你这样梳好看得很。”
莫研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甚快,展昭因与莫研成了亲,心中便想着无论如何不能拖累她,一定须得治好伤才行。加上耶律菩萨奴日日为他运功凝毒,不过短短数日,他四肢处的紫黑皆已褪尽,毒已然凝成,接下来便是须得将毒逼出体外。
赵渝的伤也好了许多,有时竟还能与莫研说说笑笑,与前些天日日忧愁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日,莫研买了菜回来,蹲在院中地上择菜。
耶律菩萨奴替展昭运过功出来,瞧她择菜时,菜叶菜梗全都混丢在一处,便知她心不在焉。
“喂,展夫人,就算这菜你家展大人不吃,你也不能这样糟蹋吧。”他用脚踢踢篮子。
莫研被他一打岔,方回过神来,才发觉全都弄混了,忙快手快脚地重新择好。对于耶律菩萨奴,她感激他替展昭疗伤还来不及呢,自然不会生气。
“对了,耶律大人,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小镇是在你们辽国境内么?”她仰头问道,对于辽国的地界,她也不是很明白。
耶律菩萨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哦……”莫研若有所思地复低下头去,却什么都不再说。
“怎么了?”他只好问道。
莫研挠挠耳根,才道:“我今日在街上看到一些人,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人?”
“我觉得应该是宋人。”
耶律菩萨奴皱眉:“什么叫做你觉得。”
“因为那些人都穿着辽人的衣裳,好像是想装扮成贩卖皮货的辽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他们脸上和手上的肤色就不像常年在山中打猎的人,加上他们虽然换了衣裳,可没给马换行头,马匹所用的马鞍明显是宋国之物。”
耶律菩萨奴虽然已是心中大疑,口中仍淡淡道:“也许是在宋境买的马鞍,这不算稀奇。”
莫研摇摇头:“我曾观察过你们辽人系缰绳的绳扣,与我们宋人习惯的系法不同,那些人若是辽人,不会连绳扣系法都不一样的。”
“他们有多少人?”
“人倒不多,我所看见的大概就五六人而已。”
“往何处去了?”
“好像是往北边去了。”
耶律菩萨奴沉思一瞬,抬脚往门外走去:“我去去就来。”话音刚落,他人已经不见。
展昭在屋内,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对于莫研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听她言语间似乎保留,猜她是有所顾忌,当下即唤她进屋来,询问此事。
“大哥,那些人像是官府中人。”这是方才莫研不敢对耶律菩萨奴说的事,毕竟两国局势微妙,宋朝官兵擅自入辽境,这可是会引发两国交战的大事。
展昭心中一紧:“竟然是官府中人。”对于莫研的观察能力,他全然不疑,不会去问她是如何看出。
“你说官府派人乔装打扮到这里来做什么?”莫研想不明白。
展昭不答反问:“你瞧那些人功夫如何?”
“功夫倒寻常,看脚步身形,并无高手。”
展昭脑中急速运转着:官府中人,人不多,五六人而已,寻常功夫,扮成辽人,往北边去。五六人,寻常功夫,不足以成大事,所以不会是暗杀行刺之事。若是打探消息,则人嫌太多,若说是寻人寻物,倒是有此可能。
官府中人,会是哪个官府的手下?距离辽境最近的便是河间府,会是河间府尹李奇高派来的人吗?
若是寻人,会是找谁?
若是寻物,又会是在找什么物件?
一时间脑中千头万绪,他无从着手,也理不出一条线索来。
“大哥,你伤还未好,莫要伤神。”
看到他眉头越颦越紧,莫研顿时后悔自己将此消息告诉他。
“我不要紧。”展昭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目光却透过窗子盯着院门,自己虽然忧心忡忡,却苦于有心无力,也许等到海东青回来,就会有个答案。
他们等了莫约一盏茶功夫,便看见耶律菩萨奴闪身进来。
“收拾东西,我已雇好马车在外面,我们走。”他一面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