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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斛珠-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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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虞道:“宫女自尽,也许是不堪劳作辛苦,一时想不开。眼下看来,最多置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哪有这么容易,”殷美人抛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过来,“她最大的罪过,难道不是得罪娘娘吗?”
子虞蹙眉,怕她还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话来,赶紧换了话题。
等兰嫔好不容易从佛堂解脱出来,又是一道谕旨下,将她贬为兰媛。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噩耗,这日有个看守宫门的宫人忽然向宫正司告发,那个溺死的宫女曾经出宫访过星官的府邸。兰媛还没有缓过一口气,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死去的人不会开口辩驳,活着的人有口难辩。
宫廷中雪中送炭是万里无一,落井下石却是常见之极。往常和兰媛走的近的妃嫔都冷眼旁观,揣测其中的内情。兰媛四处求情都碰了钉子,又遭人冷嘲热讽,气地头眼昏花,卧床不起。
子虞清晨起来听宫女颂了一遍佛经。忽然听到殿外嘈杂。
兰媛跌跌撞撞地往里面冲进来,宫女们都不敢拦她。
子虞瞧见她的模样也不由惊诧:鬓乱钗横,面满泪痕。
她扑地一下就跪倒在子虞面前,脸色苍白如纸:“娘娘宽宏大量,救救我吧。”
子虞摆手让乱了步骤的宫女的退下,有条不紊地整理衣裙,说道:“兰媛行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快快起来吧。”
“现在人人都说日蚀谶语是我杜撰出来,妾百口莫辩。”兰媛低低啜泣。
子虞好笑道:“难道不是吗?”
兰媛到了此处早已经料到子虞不会给她好脸色,微微一顿,泪珠就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谶语是我所传,可并非是我第一个想出的——若是单凭我的力量,又如何能传地这样广。”
“嘘……”子虞制止她,“别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难道你得罪了我,还要得罪她,两面都不讨好,以后宫中如何度日?”
兰媛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叩首道:“早知娘娘大度,还请娘娘饶过我吧,日后当为娘娘马前卒,不敢违逆。”
子虞走上前,弯身扶起她,抬手将她发髻上的钗环扶正,轻声细语道:“若是我被谶语所陷,今日见弃御驾前的是我,你会饶过我吗?不会对吧。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到我面前流泪又有什么用呢?”
兰媛被她温柔的表情骇住了,怔忪片刻,一把推开她,又踉跄着往外逃去。
兰媛的近身侍女自尽,又被怀疑与星官私相授受。这样的大事,御前派去问话的人难以决断,只好如实禀报。内宫中人与外臣私相授受自古都是君王的忌讳,皇帝不做声色将这件事执付宫正司。
宫中事件,若到了宫正司便只有一个结果:议罪。兰媛到了这时才惊觉大势已去,每日关在佛堂中吃斋念佛,图一时清净。
司正查了两日就查出了罪证,在宫女的住处搜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谶语,又在星官处找到金锞两对,垂挂七宝璎珞,皆是宫中才有物品。星官被捕时仿佛已经有所预料,坦言自己与宫女有私授受,却不肯牵扯他人,趁众人不备时咬舌自尽。司正定其罪为妖言惑众,罚抄了家产。兰媛因受牵连,又被贬为美人,身边的人大多被逐出宫。
前后不过七、八天,昔日在宫中落落而谈的兰美人变得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样子,众妃嫔照面时也不由唏嘘不已。
这天正是御驾回宫的日子,内官们整理打点行装,子虞趁这个空闲在寺中走动,赏玩花木。寺中遍植名花异草,在秋风萧瑟中依然有不少葳蕤茂盛。她一路赏玩,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鲤鱼池边。这里沉载着她太多的回忆,一时不由停下脚步,沉思起来。
宫女不知和谁说话,声音渐大。子虞抬头张望了一眼——是怀因被宫女拦在碎石甬道的一头。“大师。”子虞展颜一笑,责备地看了宫女一眼。
怀因一身朴素的缦衣,一如既往的俊朗出尘,走到子虞面前恭敬地施礼,神态却疏离冰冷,看到子虞闲适安逸的样子,他皱眉冷声道:“那日宫女投水自尽,尸首正是在这里寻到的。”
他责难的意图如此明显,子虞的好心情顿时被打散了,暗自对秀蝉示意,遣退了所有宫人。她轻轻坐在大石上,悠然道:“私相授受的宫女,活着也会被宫正司死罪论处。”
怀因望向水池,鲤鱼金红相夹,在水中若隐若现,他淡然说道:“私相授受,难道不是在她死后才按上的罪名?”
子虞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怀因注视着她,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清冷透彻:“我记得曾经也是这里,有一个宫女惋惜哀叹自身的命运……可她现在已经忘记了这段岁月。”
“没有忘记,”子虞被他触动,神色添上一丝落寞,“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徒留遗憾,也不想再被摆布,她做的,不过是身为宫女时无法做到的事。”
怀因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果世事都以这八个字相处,就没有这么多纷扰了,”子虞低声说,“可世间没有如果……有些时候,总是要向现实妥协,大师想必也知道‘迫不得已’‘无可奈何’。”
“以无可奈何为借口,你毫无愧疚地挥刀相向?”怀因语音低沉,词锋却更见犀利,“你的手里没有刀,却比刀剑更加锋利,让一个与你曾经相同命运的女子轻易失去性命。”
子虞的脸色刹时沉了下去,生硬地开口:“那又如何?难道因为体恤她的性命,我就不顾自身安危了?”
池水中一尾红鲤忽然翻腾,溅起的水珠落在子虞的裙摆上,她站起身,愤愤跺了两脚,神色掩不住深藏的躁意。
怀因看着她,暗暗叹息,却不依不饶:“娘娘到寺中来已经摆脱了困境,何需……”
子虞蓦然打断他:“脱困就可以自安?大师的想法真是天真。”不愿再多说,她捋捋裙裾,背过身打算离去。却听见怀因惋惜地叹息:“娘娘……”
她转过脸,脸庞在池水粼粼映照下白腻如雪,更添清冷:“宫廷的事,若是沾手了就再难摆脱,你既是方外人,何必自添烦恼……听闻玉城多次召你研习佛法,唉,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回宫之后,有了兰美人的前车之鉴,宫中关于日蚀的非议已经停息。步寿宫的女官、内官也比以前更恭敬服帖,曾经冷眼旁观的妃嫔也有了走动的迹象。一切都变地顺畅。
子虞一边暗自惊叹,这就是杀鸡儆猴的威力,一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人缘交际上。徐氏多次带了外命妇来拜见,大多是附庸殷相的朝官家眷。她们都是喜笑盈盈,阿谀奉承,子虞也不得不陪着嘘寒问暖,好使宾客相欢。
如此往来热闹了多日,一旦清静下来,宫殿就显得空旷而冷清。子虞开始热衷于将宫殿花苑都改造成自己的喜欢的模样,移植花草,布置宫苑。她一个暗示下去,一觉醒来,宫人们都已经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妥当。当步寿宫焕然一新,完全变成了自己的宫殿,子虞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摆设物件都是新的,可宫殿依旧缠绕着一丝暮气,随着冬日的临近,越发沉重起来。
“唉……”子虞对着宽阔的宫殿叹息。
女官和宫女们见了,竞相为她解闷。歆儿取来了琵琶,说道:“曾经在寺中听娘娘弹过,何不让她们也开开眼界。”
子虞曾向吴元菲学过一些琵琶的技巧,只作娱情之用。今日被歆儿的言语勾起了旧情,便捧了琵琶,调弦拨动,弹了一曲轻快的小调。宫女听了都说好,子虞自知不足,想起吴元菲,又觉得有些惆怅。女官不知她所想,提议道:“娘娘若想精习琵琶,何不让乐师来教?”
子虞默许,召了乐师宫伶前来。
来的是一个长髭慈目的老者和两个年幼的女童。老者姓瞿,教习琵琶。子虞见他垂垂老矣,颇有些担心。瞿乐师也不多说,取了琵琶弹奏一曲,子虞暗自惭愧以貌取人,自此对他的教授用心学习。
过了一月余,子虞弹罢一曲。很少说闲话的瞿乐师点头道:“娘娘聪颖灵慧,如此天资下官在宫中只见过两个,以后再没有可教授娘娘的了。”
教习中他少有夸奖,子虞不由高兴,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瞿乐师道:“三殿下。”
子虞浅浅笑道:“倒是少见人提起。”
瞿乐师道:“文妃……文媛娘娘在时,殿下习笛,下官随乐伶同来,曾听殿下吹奏过,技艺超脱,笛声动人。”
他提及了步兽宫的前主人,女官们纷纷皱眉。子虞轻轻拨弄弦丝,想起的却是另一个吹笛好手,这让她的笑容变得飘忽渺然,瞿乐师便不再多言。
子虞研习琵琶的事很快阖宫尽知,皇帝命人在宫中藏书典籍中搜了两本曲谱送她。宫人纷纷效仿,还有宫眷托人在坊间搜罗,一时间曲谱价值翻番,京畿为之纸贵。
在空闲无聊的时候,以琵琶取乐成了子虞的习惯。
这年冬至刚过就下起了雪,沫子似的雪粉,打在屋脊窗瓦上飒飒作响,接连几日,声音渐渐轻了,雪花却变大了,一片片如棉絮,落地无声,片刻就积了累累一层。金楼玉阙都覆在银装中,格外静谧。
子虞见风停了,命人打开窗户,天气暗沉沉的,庭院映着雪光。她取来琵琶轻轻弹了一曲《雪夜》,曲声寂寥而悠淡,宫女也不像平日那样喜言赞赏。有宫女突兀地轻咳了一声,子虞抬起头,恍然发现皇帝站在案几旁,不知观察了多久。
她放下琵琶,皇帝走到她的身旁,责备地扫了那个宫女一眼,“坏了娘娘的雅致。”他坐到子虞的侧旁,温和地微笑:“可惜了这样美妙的乐声。”
他的赞赏自然胜过他人百句的奉承,子虞嫣然一笑:“娱情的小技而已。”
“既是娱情,却不见你开心,”他端详她的面容,把她的手握在手中,说道,“乐声太过清冷,难怪后苑的雪都不化。”
子虞被他的口气逗笑,偎进他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陛下已经宴请了百官?”她摘掉他的好心情从何而来,冬至官员休沐谒亲,今日照例宫中有宴,节后第一日通常是报喜不报忧,只挑让皇帝悦耳的话说。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笑容爽朗,眉峰微微挑起,显得神采飞扬,“南国新帝继位,你的兄长立下大功,春天就可以回来了。”
子虞由衷地高兴,先替兄长叩谢,随后道:“哥哥是随军镇守南疆,可算不上什么大功绩。”
皇帝淡淡笑了笑,“当初南国新帝传来书信求我出兵,我命罗卫尉领一军去襄助攻城,如今新帝即位,依约应割三城,不是大功是什么?”
子虞知道南国二皇子曾经来过书信,却不知道他以三个城池作为代价。当年欣妃嫁来也带着三城作为嫁妆,拢共是六城。北国先帝苦战十年也没有做到的事,如今都已实现。子虞轻声叹息,“陛下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他含着笑,目光注视着她,“等你兄长回来,该封他一个什么爵位,还是应该为他指一门婚事?”
子虞又惊又喜,知道他一旦开口,哥哥的官爵权势都将随之而来,可转念想了想,她轻声说:“只怕其他将领有非议。”
“应得的功勋不予嘉奖,众将只怕更加不服”皇帝的神色一丝未变,悠悠道,“以往有人怀疑你兄长的忠心,以后他们将无话可说。”
子虞展颜一笑,仿佛是谢谢他对兄长的信任。他眼神一动,温柔地握住她的一绺发丝,放去唇边一吻,“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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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守岁
眼看一年又到了头,子虞要操心的事也多了起来,宫人该有的品级晋升、年关赏赐都在这几日里要安排妥当,又有宫外命妇的拜谢觐见。
等子虞全部应付完,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已经到了除夕。
这日天气阴晦,风急雪大,窗户只打开了一道缝隙,铜灯一瞬间就被吹熄了,宫女们上前添灯,只见窗棂上片刻工夫已覆了薄薄一些雪花,片片都有指甲大小。
“娘娘,时辰不早了,摆宴吧。”秀蝉领着女官宫女前来拜贺。
子虞微笑颔首,宫中内官能参与的酒筵不过就两三次,尤其年关还能饮酒。女官们难得放纵,便格外喜庆,言谈不再拘谨。子虞平日听她们说话,只当她们是浸淫宫廷之道的老人儿,现在看这模样,倒与她们和岁数相符。
女官们尽兴一番,又相约晚间聚会守岁,子虞知悉内情,爽快地放她们离去,留下几个值夜的宫人,都是面生的,平日没有在内殿伺候的资格,举动就有几分拘束,子虞便遣她们出动歇息,殿内眨眼就清冷了下来。
子虞独坐了一会儿,感到有些冷,起身走到窗边,果然开了一道缝,细碎的雪沫子已覆了薄薄一层。这样的雪,在南国从不曾见,而北国年年都是如此,看了四年,她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正有些出神,殿外一阵窸窣杂乱的声音,奉仪兴冲冲地禀报,“娘娘,御驾将至。”
子虞神色怔忪,抬头抚摸脸颊,晚妆已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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