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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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晓得从哪里偷来一只小孩的玉镯子,说是要换酒,我们只收现钱,他大概是去当铺了。
萧残叫声不妙,就匆匆闯进当铺去,可当铺的伙计说是有这么个人,不过那厮嫌钱少,又到别处去了。他在门口看到一个家伙说是那边给钱多就拉着他朝右拐——这死穷酸起初还不干,说些什么也乎哉的乱七八糟的鬼话,后来看样子是抵不住诱惑了:那条巷子里全是赌棍,他喝得醉醺醺也不晓得个是非长短,估计进去了不被剥光是出不来的。
听得如此,他也顾不得那伙计絮叨什么那镯子本就不值几个钱的浑话,直奔出门就转进那条巷子里最显眼的一家,耳朵里登时就充满了一片嘈杂的呼幺喝六。有大汉见他衣衫褴褛怪异,俨然如小叫花子,就要赶他出去。他说是找人,并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眼瞥到里面的一桌,影影绰绰的,仿佛是他那个老爸潦倒的样子。
“请问这里有一位姓萧的老爷么?”他觉得还是问问为妙。
按照赌馆理的规矩,萧残得到个允许也就进去了。可还没等走近那一桌,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颓然倒在桌上凌乱的牌九中间——
“萧老爷,现在您这只家传的玉镯子已经是这位赤老爷的了,”却见一个家伙拿着账本笑呵呵地说着,将那只押在一旁的镯子递到庄家的位子上,那个满脸横肉,还抱着个漂亮的白衣小童的胡人大汉手里,而那大汉则将镯子套在他怀中那个长睫毛的小童子的皓腕上——
“来,月官儿给狼主掷一个,”他说着就把两枚骰子塞在那小童的手里,小童盯着他,纯净的眼睛里扑闪着满脸的惊惧——
“等等!”萧残终于冲破了那摩肩接踵的人群混到了桌前,“这镯子是我的,你们把它还给我——”
“小公子,你得懂咱们这儿的规矩,”那伙计不紧不慢地怪笑着——这种赌鬼们抓狂了的家人他见多了——“既然这镯子是令尊大人押的注,令尊大人输给了这位赤老爷——”
“这不是他的东西,是我朋友送给我的!”萧残气愤地甩开那人,“萧定方,你把它还给我——你拿什么还赌债我不管,你把它还给我!”
“这不关你事,走开小子——”那萧定方此时却完全是一副连醉酒带输钱到六亲不认的状态,“倒还没问你又是用什么歪门邪道搞来的不义之财——你吃的穿的用的,那个不仰仗你爹予你?你还偷家里的酒……”
“萧公子,既然这样,就请回罢,”那笑里藏刀的伙计还有脸装得那么客气,“令尊大人恐怕是还要再赌下去,恐怕还得烦劳公子跟令堂大人说说,家里的房子……”
“把那镯子还给我,”萧残的眼里却不曾有丝毫畏惧,“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只说我们是旁门左道,你的圣贤书就教你做这个?把镯子还给我,你也赶紧回家去,家里不能容得你这么胡闹——”
“哎哟哟这小子,人不大,还敢管他爹呢,”一旁的人开始瞎起哄。
“萧公子啊,”那伙计笑道,“别说你还不起这赌债,就算你还得清,赤老爷就看上了这只镯子——赤老爷您说是不是——月奴公子带着它,那件事就是锦……”
还没等他说完,萧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下。赌馆里混乱了,两个彪形大汉应声而上,就像抓小鸡一样地把萧残丢出门外,还有,萧定方也被丢了出来。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不要出来混喽,”那些伙计站在门口嘲笑着。
萧残转身就走,也不理萧定方,就向朱雀河的方向走去。他感觉那个给他丢尽了脸的蛮子老爸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于是他猛地停住,准备劈头盖脸先吼上一通再说——
“公子,对不起……这个,还给你……”
萧残登时惊呆了: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他的国人老爸,而是那个坐在胡人大汉腿上的白衣童子,他捧着那镯子,递给他,十指修长而秀美——听他的声音应该是个男孩,嗓音沉静而略带羞涩,而且衣着发饰上都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可是那般长相——若不是镯子的事把他逼到气头上他一开始就会怀疑他的性别——秀美的脸上玲珑的五官,长长的睫毛下面一双凝愁的含露目。如果说芷萧的美丽在于她的活力、阳光,在于她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亲切,他就更像是望日天空里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宁静,忧伤,而不染纤尘。他正用一双洁净得剔透的手,将芷萧送与自己的那一捧玲珑奉还——
“月奴知道,这一定是对公子很重要的东西——不是月奴的,月奴不能收——公子快拿下罢,月奴出来久了老妖精会怀疑的……”
接过镯子,萧残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他握住那月奴的皓腕,也不听他解释,便一路狂奔,直带他跑到朱雀河边。
“你离开这里罢,到天涯海角都行,”他说,“如果你回去,那家伙不会饶过你的。你要是需要帮忙的话,到白虎道的长干里去找我,我姓萧。”
“多谢萧公子美意,月奴心领了,”他眼中的那一线欣喜的神色转念就被低垂与忧伤取代,“可是月奴的娘还被老妖精关在九阴山,月奴不可以就这样走掉……”
听到“九阴山”,萧残的神色一瞬间就阴郁到了极点。
“既然你不领情,那我也只好告辞了,”他转身就走。
月奴很不理解,这个人,他为什么不听自己解释,既然他还想过要帮自己逃出苦海。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他知道,他的离去,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听到了那个词语:九阴山……
捧起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边的宝贝,紧紧贴它在心口,萧残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可以让它离开胸怀半寸。回到家里,出乎意料地他的醉鬼老爹竟然极其清醒地向他道了句歉,说是当时昏了头,本不该去那种地方的,甚至,谢谢儿子,让他一瞬间怀疑今天是他吃错药了还是自己在发烧。
只是芷萧却一直没有动静。雁带了她的回信,说是最近爹爹不让她出门,先前跑出来的地方也被堵上了,没办法见他实在是抱歉。她小年的生日他给她一柄切药材的小小的镀银刀,尽管她不知道怎么用,却还是很开心很开心。
于是嘉佑十五年就在鞭炮声里走到了尽头,直到第二年踏青的上巳芷萧才被从囚笼般的后院里放了出去。小朱雀河的水依旧那么清澈——原来不知不觉地又是一个春天了呵。恍惚记得是在上一个春天里逢到了他,彼此相携说对方是自己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只是河边的花又开了,阿残,阿残,我在腰间佩一串兰芷,伫立在朱雀河畔等你的身影。我像一只羁縻得太久的鸟,被深锁庭中,化作了一春鱼雁无消息。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只我每一天都在思念你,想见你深黑的眼睛,想听你说故事,只可惜没有双翼能带我,飞出那囚笼。
有新草扑闪着翅膀飞来,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随着那草叶奔跑,他在河的上游的芦苇荡里等她。执手默视良久,两个人竟都不由看得痴了。手上的温度在彼此间蔓延,脸颊慢慢地烧起来,直到有小石子倏然打入,惊得芷萧一声尖叫——
“哟哟,惊着鸳鸯了呀——”外面有一群大一些的男孩子在乱喊,“出来呀,出来呀,光天化日狗男女——”
芷萧知道这是种很难听的话,羞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萧残也气愤得两颊通红,咬咬嘴唇,外面几个男孩子手中的石头便纷纷朝他们自己砸了回去。
“见鬼了,见鬼了,芦花荡里有妖精,”那些男孩子们叫嚣着便拨开苇杆闯了进去——他们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萧残也懒得多管他们,就拉着芷萧一直往南走,直到出了芦花丛,那些人开始追他们,他就领她跑进了一条叫做石城里的巷子。这一带那些男孩子们明显没有萧残熟络,他就带着芷萧躲在暗处看他们被突然出现在脚下的石堆绊倒。他们喊萧残“长干里的小妖道”,声称他们如今的使命正是要把郁二小姐从“妖道牛鼻子”的手里解救出来。芷萧不喜欢他们这样,但也不准萧残伤人,于是萧残只得带她跑,鞋子跑掉了,他熟练地替她穿好。两个人就向着眼不见心不烦的目标一路狂奔,直到朱雀河边幽静的山里停下来。
“芷萧,还记得这儿么?”终于摆脱了那群苍蝇,他开始牵着她慢慢地走。
“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玩的地方?”芷萧眼前一亮,“好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里叫梅花山,是小朱雀河的最上游,”萧残认真地说,“很安静,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过来,只是太远了,怕你要说,才没有……”
“以后我们都到这儿来不好吗?”芷萧闭着眼,像是在尽享着鸟鸣啁啾与水声潺潺,“这里又安静,又美……”
“嗯,好的,”萧残停下来,伸手为她整理方才奔命时被刮乱的发,“对了芷萧,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说着他便又拉着她跑起来,跑到山坡上,半山腰,一座素净的草亭。亭中有木桌椅,但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用过了,只那视角很美,小朱雀河如在脚下缓缓流淌,而四野山花烂漫,不时总有若有似无的幽香袭来。
“好美,”芷萧陶醉地垂着睫,脸上淡淡的幸福,“阿残,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家里待不住,就出门乱逛,”他说,“这里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谁修了这座亭。”
“肯定是某个风雅的人罢,”芷萧兴奋地抽出随身的箫管,放到唇边,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停下了。
“阿残?”
“嗯?”他本在等她的箫声,听她唤他有些惊愕地张开了眼睛。
“你家里怎样了……”
“就那么个样呗,”他便从一旁的枝上扯下叶子在手里揉着,“还能怎么样?”
“他们还在吵啊……”芷萧委屈地看着他,“你爹爹不喜欢术士……”
“他什么也不喜欢,除了酒,”萧残撇撇嘴,“不说这个好吗?”
芷萧于是乖觉地点了点头,清扬婉转的箫声开始弥散在山间与谷底的各个角落。风在轻诉、虫在微吟,流水如琴,泠泠低和,连阳光也变得愈发芳香和煦起来。萧残的心像被无形的手软软揉捏,整个人都像醉了似的,直到一曲终了,山间只剩下欢欣的鸟鸣与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知道吗,我一直想为这亭取个名字,”安寂许久之后萧残终于幽幽开口,“今天我终于想出了,就叫它‘遏云亭’——”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纤歌凝而白云遏,”芷萧立即心照不宣地笑了,“阿残,你也读王子安的?”
“偶尔,”他说着,目光却恍惚是游离到了天的另一隅,“芷萧,好快啊,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在术士学堂了。”
“阿残,你要向我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芷萧不知怎么就不放心了起来,“不是你编出来的故事,四方教,大龙船,还有术士学堂,我姐姐一直说你在骗人……”
“我对玄武神君发誓,”萧残信誓旦旦地指着天说,“对我们是真的,明年的正月十五我们就会收到学堂的来信,二月初二就可以坐船去紫微山了——但是她不行,你姐姐不行,她只是普通的国人。”
“哦,”芷萧点着头,语调中不无遗憾,“阿残,再给我讲讲天牢罢……”
“我给你讲过的呀,就是江水入海还要往东,在海里的孤岛上,专门关押术士钦犯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无常……”
“你听这个干什么,你就知道有这东西便是了。”
“可是万一我在学堂外面用了法术,你说上了学堂以后他们就不让那样了,一直要等到出道……”
“你太多虑了芷萧,”他坐在她的身边,眼中满溢着一种爱怜的神色,“他们充其量把你拉到公堂里教育一下,不会因为你在学堂外使了个咒语就把你交给无常:那些东西还是不给你讲的好,它们看管的都是些罪大恶极的钦犯,所以你不会进天牢的,你那么……”
他一下子就哽住了,脸像被刷过一样地变成了红色。芷萧倒不晓得他想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题便问了下去:
“我不会,那什么样的人会呢?是杀人犯那样的?”
“术士的讲究,天牢对应天上的星,”在芷萧看来萧残永远那么渊博,“有一种说法是天牢星宿里的星星越多,人间就会有越多的贵人下狱。所以一样的道理,东海里的那个天牢,关押的人一般都是很有身份的,或者换句话说,最起码是术士——这个我说过罢,国人犯法会被关在刑部,所以严格地讲,天牢关押的是术士的杀人犯,手段要比国人恐怖得多,像那些把黑道法术用来效忠魔教的,养小鬼下降头的,好多好多,反正就是罪大恶极啦……”
“也就是说,术士里也是有恶人的?”
“术士的恶人比国人更邪恶,”萧残柔声说,“我们不说这个了,你不会变成那样的芷萧——我们来说说术士学堂,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于是两个孩子偎依在遏云亭里,一起憧憬起了未来术士学堂里的生活。在这之后,只要芷萧能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