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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流血的仕途终结版-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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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李斯还保持着冷静,道,〃微臣以为,大王应该问,这人,他带走了什么?〃   

李斯一言即出,嬴政仿佛被突然点醒,立时释然。诚如李斯所言,他应该考虑的是,这人带走了什么。   

事实上,吕不韦什么也没带走。现在,毫无疑问的,整个秦国都是他嬴政的了,秦国的土地、秦国的人民、秦国的军队,都为他一人所有,也只听命于他一人。   

嬴政用力地跺了两下脚,放声大笑道,〃廷尉所言大是。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传令下去,大开筵席,全城百姓,大酺三日。〃   

3、魔力之书   

洛阳之行,嬴政以其王者的神采,迅速征服当地百姓。而嬴政出巡的车驾排场,更是奢华浩大,饶是见多识广的洛阳市民,也不由为之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在此时嬴政的身上,业已显现出了他对压迫性的伟大、击溃式的崇高的特殊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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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第十一章 韩非入秦(3) 

这趟旅程,带给嬴政众多在咸阳无法寻到的乐趣,也为他日后疯狂热衷于巡幸天下,提前启露了端倪。   

嬴政回到咸阳,重归平素熟悉的生活。而在他平素的生活中,读书为一重要内容。对于常人来说,读书之苦远大于乐,非有毅力,不能坚持。而对于嬴政来说,能让自己沉静下来,潜入书中,不理外物,则无疑更为难得。毕竟,他身为秦王,又正值躁动的青春年华,天下所有的诱惑,只要他想要,就能即刻满足。   

这一日,嬴政在书房偶见一册竹简,其题为《五蠹》,初不经意,漫翻之。才看不几字,不觉立起,边看边行,步出宫殿,来到花园之中。当他读到〃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之时,吟咏再三,感叹再三,只觉仿佛出于自己肺腑之间。再往下读,快意兴发,无措手处,乃以玉尺击打金罍。及读到 〃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之句时,不禁失魂落魄,神酥骨软。心慕而手追,用力过猛,玉尺一时尽碎。   

自古雄文,开篇不务奇怪,而能渐入佳境,待至深入,乃知广有洞天,山包海容,直至目眩神迷,浑不知来路归处。《五蠹》如是,《滕王阁序》也复如是。(注:《唐摭言·卷五》载,〃王勃着《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都督阎公不之信。勃虽在座,而阎公意属子婿孟学士者为之。已宿构矣。及以纸笔巡让宾,勃不辞让。公大怒,拂衣而起,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是亦老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沉吟不言。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   

话再说回来。赏鉴有时有,英雄无时无。赏鉴之难,难在有赏鉴之才,更难在有赏鉴之量。譬如,萨利埃雷自诩为莫扎特的知音,可谓有赏鉴之才,却又因妒嫉莫扎特的音乐才华,对其排挤打击,直置其于死地,是为无赏鉴之量。   

幸好,嬴政并非萨利埃雷。嬴政读书,自与常人不同。他之读书,不为名望利禄,不为章句科举。是以,他虽性好读书,却并不憎人学问。见人学问越高,心中反而越喜,为自己又多一可用之人也。   

嬴政览毕《五蠹》,急传内侍,问书从何来。内侍答曰,〃廷尉所进。〃   

嬴政乃召李斯,问道,〃此书尚有否?〃李斯又进《孤愤》一篇。嬴政读罢,喟然叹道:〃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李斯正色说道:〃以吾王之尊,不当作此类言语。〃嬴政闻言一愣。李斯再道,〃夫圣人以天地存怀,王者以苍生为念。吾王身系大秦社稷,焉可轻易言死。此书固佳,吾王爱之即可。爱之而不得,则召其著者前来相从即可。王者号令万姓,为我所用。以人主之尊,岂有从人而游之理!吾王轻言死,又将置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于何地?〃   

嬴政自知失言,对于李斯的较真,也不生气,反觉欣慰。李斯之言,让他从文字的魔力中清醒过来,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不再迷失。要怪的话,也只怪这《五蠹》的作者太过神奇,不然,以他嬴政的智慧之高,眼界之远,断不会因一篇文章,便罔顾自我,恨不能以死相许。嬴政解嘲地笑道,〃廷尉责备的是。寡人自思,此人已在地下,虽召之亦不能来,是以方才一时口不择言。〃   

李斯笑道,〃好叫吾王得知,此人尚在人间。〃嬴政大惊,继而大喜,急问其人为谁。李斯道:〃此韩非之所著书也。〃   

〃莫非便是上书存韩的韩国公子韩非?〃   

〃正是。〃   

嬴政叹道,〃当日见其存韩书,以为其才不过尔尔。廷尉虽为之辨,寡人终不能信也。今观此两篇,乃知廷尉知人不虚。〃   

李斯再道,〃韩非之书,当远不止两篇之数,惜乎向来秘不示人,不能为我王得之。〃   

嬴政大笑道,〃何惜之有。其人既在,宣之来即可。〃   

李斯道,〃韩非乃韩国公子,恐终不忍离故土。韩王素信韩非,也不能任其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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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第十一章 韩非入秦(4) 

嬴政冷冷说道,〃寡人欲得韩非,孰敢不从。〃于是传诏桓齮,令其分兵急攻韩,必使韩非来秦,然后止战。   

4、男版海伦   

秦国兴师伐韩,不为攻城,不为略地,而只是想要韩国交出一个人韩非。如果说,以前的韩非还只是在小范围内拥有知名度的话,随着这场战争的发生,韩非之名即刻传遍天下,无人不知。   

众人在惊奇的同时,也不免纳闷,这韩非究竟是怎样的神圣,值得秦国如此劳师动众?嬴政也真是的,为了一个四十有七的男人,至于吗?如果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发动战争,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容易理解些。譬如,为了海伦,希腊和特洛伊可以血战十年。对此,马洛曾在他的诗剧《浮士德博士》中如是感叹道:   

就是这张脸使千帆齐发,   

把伊利安的巍巍城楼烧成灰的吗?   

(Was this the face that launched a thousand ships   

And burnt the topless towers of Ilium?)   

而从这一诗句中,也演化出了文学史上一个著名的比喻:动用千艘战舰的美貌。   

当听到秦国为了得到他,宁肯发动战争,韩非的感受无疑是复杂的。他在韩国蹉跎了十余年,一直得不到重用,好不容易新王上任,对他言听计从、委以重任。他满以为从此可以大展抱负,却又莫名其妙地被秦国相中,竟然打上门来,指名要他。得到秦国如此看重,他心中自然也不无得意,但另一方面,因他一人之故,将韩国卷入战火,却又让他惶恐不安,隐隐以祸水自居。   

尽管韩王安一再向韩非保证,为了他,韩国不惜和秦国开战。韩非依然难解心结,况且,他深知,这是一场韩国无法取胜的战争,而失败的代价,可能就是亡国。于是坚持孤身入秦,以罢秦国之兵,还韩国暂时安宁。   

不得已,韩王安只能送别韩非。出城外三十里,韩王安犹不肯回车。韩非也深为感伤,泣道:〃蒙王不弃,委我重用。无奈强秦以兵见逼,不容不去。吾以不祥之身,陷国于战,本当伏剑自尽,以解罪孽。然自思一死虽易,报王为难,故苟全此身。西去入秦,或能得秦王信用,吾当居间为韩而谋,终不背家国。〃   

韩王安大哭道:〃愿为叔父而战。〃

韩非道,〃万万不可。因一人而误社稷,吾罪大也。〃又顾谓诸臣曰:〃吾人此去,恐不能复归。国之内外,有赖诸公。善事王上,勤修朝政,吾虽去,亦可慰怀也。〃诸臣也是伤感洒泪。韩非再道,〃就此告别,王上幸勿远送。〃   

韩王安哭道,〃叔父西去隔千里,国有疑难可问谁?〃   

韩非道,〃吾虽去韩,吾书犹在,王上善习之,治国之道可知也。修明法制,执势御下,富国强兵,求人任贤,则我韩之幸,宗庙之幸。切不可重蹈先王覆辙,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时在深秋,水寒风冷。落叶枯黄,缤纷飘舞。琴羽箫鼓作悲歌,车马迟疑不肯发。四野寂寥,雁阵南飞,日没远山,白雾横起。王臣执手相看,叔侄泪滋魂动。始信江淹《别赋》所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韩非单车而去,离开了他的故土,离开了他的家国。沿途父老,目送流连,似在相问: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及韩非去远,张让进言道,〃韩非久在韩,尽知韩虚实。今使秦而去,若以灭韩而邀宠于秦王,则韩危矣。〃   

韩王安斥道,〃叔父当年为先王所黜,犹不愿舍韩而事诸侯。今甘愿孤身入秦,正为韩社稷计。寡人知叔父必不负我,卿勿复言。〃   

张让羞愧而退。   

5、宫廷问对   

秦韩边境,韩国宜阳城。杨端和所率秦军,集结城下。已经过两轮攻击,城墙早已残破,守军士气低落。下一次攻击,宜阳城必破无疑。   

杨端和拔剑,正欲下令再次进攻,城中忽然一箭射出,在空中飞翔出一道美妙弧线,斜斜插在杨端和的车前。   

箭上附书云:公子韩非将出见。   

杨端和大喜,下令后撤十里,以为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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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第十一章 韩非入秦(5) 

城门缓缓打开,单车驶出。车上立有一人,身高八尺,面色沉静,高冠长剑,衣袂飞扬,正是这场战争的标的公子韩非。   

喧嚣的战场,顿时安静下来。十里之外的秦军,城墙之上的韩军,这数刻前尚在激战的双方,此时的注意力,同聚在韩非一人身上。   

达利曾吹嘘道,年纪越大,我长得越帅。韩非也属于这类越老越有魅力的男人。此时的韩非,时年四十有七,相比当年在兰陵和李斯同学之时,越发显得成熟冷峻,气势逼人。   

韩国守军默默目送着韩非,直至韩非没入秦军阵中,不复得见。而韩非一入秦军,秦军也果然信守承诺,爽快撤退,不再进攻。   

强大的秦军,说去便去,留给城下一片开阔,仿佛从来也未曾在此地出现过。韩国守军侥幸逃过一劫,回首方才的攻城血战,恍惚得如同一场臆造的梦。然而谁又知道,这些虎狼一般的秦军,什么时候又会重新回来?   

韩非到得咸阳,嬴政亲自迎接,设筵款待。   

韩非的气质形象,果然和嬴政想像的一样。而韩非的口吃,也并没有嬴政想像中的严重。另一方面,也正因为口吃,反而使得韩非的谈吐别有一种奇妙的韵味。韩非并不刻意地掩饰自己的口吃,他只是放慢说话的节奏,即使偶尔卡壳,也并不着急慌乱,而这,也让他的话语透出一股舒缓顿挫的优雅。   

嬴政笑道,〃寡人欲见公子久矣。公子的大驾,可实在不好请啊。〃   

韩非道:〃臣鲁钝愚昧,何堪大王错爱!自思百无一用于大王,还乞大王放归。〃   

嬴政道,〃公子刚来秦国,怎么就说要走的话?寡人前见公子之书,心摇神动,惊为天人,不由日夜思慕。今日终于得见公子,实慰平生。公子且留秦,容寡人求学问教。〃   

说着说着,嬴政竟大段背诵起《孤愤》、《五蠹》来,一字不差。这不免让韩非大为惊奇。他万万没有想到,秦王嬴政,他最大的假想敌,居然会是他的一个痴迷读者。   

韩非对嬴政的敌意,大大地缓和下来。   

在春秋战国诸子中,韩非子和其他的子有一最大区别。韩非子是唯一站在君王的角度来书写的,也是唯一只写给君王看的。(这种区别,自然和韩非独特的宗室身份密切相关。当他作《韩非子》之时,在他的潜意识里,很有可能已经将自己视为君王。)也就是说,韩非的书,属于绝对的小众读物。他理想中的读者人数,只有七个,即:当今天下的七个君王。   

当韩非面对着嬴政,听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对他的思想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不由顿生知音之感。因此,凡嬴政有问,韩非皆悉心作答。因为口吃,韩非难以长篇大论。不过和嬴政说话,他也用不着长篇大论。端木赐闻一以知二,嬴政则和颜回一样,闻一足以知十。   

既得陇,复望蜀。嬴政又道,〃公子之书,当不止此两篇。寡人欲悉得之。〃   

韩非面露为难之色。他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侄子韩王安来。韩安是个好人,但同时也是个无用人。而眼前的嬴政,其睿智雄视,远非韩王安所能比拟。如果抛开家国情感等因素,非要把他的学说托付给谁的话,嬴政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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