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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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士说,‘所以没有理由再重蹈覆辙。’‘你好了?’疯子说,‘那好,咱们就瞧着吧。见你的鬼,我向朱庇特①发誓,我是他在人间的化身,塞维利亚今天放你出院,把你当作正常人,我要为它犯的这个罪孽惩罚它,让它世世代代都忘不了,阿门。愚蠢的学士,你难道不知道我手里掌管着能够摧毁一切的火焰,我说过我是掌管雷霆的朱庇特,要摧毁这个世界就能说到做到吗?不过,我只想用一种办法来惩罚这里的无知民众,那就是从我发出这个誓言起整整三年内,让这个地区和周围地带不下雨!你自由了,康复了,而我还是疯子还有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让我下雨,除非掐死我!’
①朱庇特是罗马神话中最高的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宙斯,掌管雷电云雨,是诸神和人类的主宰。
“在场的人都静静地听那个疯子乱喊乱叫,可我们这位学士却转过身来,握住教士的手说道:‘您不用着急,我的大人,您别理会他的这些疯话。如果他是朱庇特,不愿意下雨,那么我就是涅普图努斯,是水的父亲和主宰。只要有必要,我想什么时候下雨就下雨。’教士说道:‘尽管如此,涅普图努斯大人,您最好还是不要惹朱庇特大人生气。您先留在疯人院里,等改天更方便的时候,我们再来接您吧。’院长和在场的人都笑了,教士满面愧容地跑了。于是,大家又把学士的衣服剥光了。学士仍然留在疯人院里,故事也就完了。”
“难道这就是您说的那个与现在这里的情况极为相似而您又非常愿意讲的故事吗,理发师大人?”唐吉诃德说,“哎呀,剃头的呀剃头的,您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难道您真的不知道,将天才与天才相比,将勇气与勇气相比,将美貌与美貌相比,将门第与门第相比,都是可恨的,是最令人讨厌的吗?理发师大人,我不是水神涅普图努斯,我并不足智多谋,也不想让别人把我看成足智多谋的人。我只是竭力想让大家明白,不恢复游侠骑士四处游弋的时代是个错误。在那个时代里,游侠骑士肩负着保卫王国的使命,保护少女,帮助孤儿,除暴安良。不过,咱们这个腐败的时代不配享受这种裨益。现在的骑士呀,从他们身上听到的是锦缎的窸窣声,而不是甲胄的铿锵声。现在的骑士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露宿野外,忍受严寒酷暑,从头到脚,盔甲披挂,并且脚不离马镫,手不离长矛,只求打个盹就行了。现在也不会有哪个骑士从森林里出来又跑进深山,然后再踏上荒凉的海滩。大海上骇浪惊涛,岸边只有一条小船,船上没有桨和帆,没有桅杆,没有任何索具,可是骑士勇敢无畏,跳上小船,驶向巨浪滔天的大海深处。大浪一会儿把他掀到天上,一会儿把他抛向深渊,可是他毫无畏惧地昂首面对那难以抵御的狂风暴雨。待到情况稍微好转时,他已经离开他上船的地方三千多里了。他踏上那遥远陌生的土地,于是又出现了许多不该记录在羊皮纸上,而是应该铭刻在青铜器上的事迹。
“可是现在,懒惰胜过勤勉,安逸胜过操劳,丑陋胜过美德,傲慢胜过勇气,理论代替了战斗的实践,游侠骑士的黄金时代已经成为辉煌的过去。不信,你告诉我,现在谁能比高卢的著名的阿马迪斯更正直、更勇敢呢?谁能比英格兰的帕尔梅林更聪明呢?谁能比白衣骑士蒂兰特更随遇而安呢?谁能比希腊的利苏亚特更称得上是美男子呢?谁能比贝利亚尼斯受的伤更多而且杀伤的敌人也更多呢?谁能比高卢的佩里翁更无畏,比费利克斯马尔特?德伊尔卡尼亚更临危不惧,比埃斯普兰迪安更真诚呢?谁能比西龙希利奥更勇猛呢?谁能比罗达蒙特更桀骜不驯呢?谁能比索布利诺国王更谨慎呢?谁能比雷纳尔多斯更果敢呢?谁能比罗尔丹更无敌于天下呢?谁能比鲁赫罗更彬彬有礼呢?根据杜平的《宇宙志》,现在的费拉拉公爵还是他的后裔呢。
“所有这些骑士以及其他许多我可以列数出来的骑士都是游侠骑士,是骑士界的精英。这类人,或者相当于这类人的人,就是我要向国王陛下举荐的人。陛下如果能有他们效劳,就可以节约很多开支,土耳其人也只能气得七窍生烟了。如果能这样,我宁愿留在疯人院,因为教士不愿意把我从疯人院放出来。按照理发师讲的,假如朱庇特不愿意下雨,有我在这儿,同样可以想下雨就下雨。我说这些是想让那位剃头匠大人知道,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实际上,唐吉诃德大人,”理发师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上帝保佑,我是一片好意,请您不要生气。”
“我生气没生气,我自己知道。”唐吉诃德说。
神甫说:
“虽然刚才我几乎没说话,可是我听了唐吉诃德大人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个疑虑,我不想把它憋在心里,弄得挺难受的。”
“您还有什么话,神甫大人,”唐吉诃德说,“都可以讲出来,您可以谈谈您的疑虑。心存疑虑不是件快乐的事。”
“既然您允许,”神甫说,“我就把我的疑虑讲出来。那就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相信,唐吉诃德大人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游侠骑士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相反,我却觉得这是一种杜撰、传说或者编造,要不然就是一些已经醒了的人,或者确切地说,是一些仍然处于半睡眠状态的人的梦呓。”
“这又是很多人犯的另一个错误,”唐吉诃德说,“那就是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骑士。我曾试图在各种场合多次向各类人纠正这个普遍的错误观念,有时候,我的努力没有成功,还有一些时候,我以事实为依据,就成功了。事实是确凿无疑的,可以说高卢的阿马迪斯就是我亲眼所见。他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庞,黑黑的胡子梳理得很整齐,目光既温和又严厉。他不多说话,不易动怒,却很容易消气。我觉得我可以像描述阿马迪斯一样勾勒描绘出世界上所有故事中的游侠骑士。我可以根据故事里的讲述,再加上他们的事迹和性情,活灵活现地想象出他们的面孔、肤色和体型。”
“那么,唐吉诃德大人,”理发师问,“您估计巨人莫尔甘特到底有多大呢?”
“至于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巨人,”唐吉诃德说,“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不过,《圣经》总不会有半点虚假吧,里面说的非利士人歌利亚就有七腕尺①半高,这就算够高的了。此外,在西西里岛还发现过巨大的四肢和脊背的遗骨,估计遗骨的主人也会高如高塔,几何学可以证明这一点。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确切地说出莫尔甘特到底有多高,我估计他不会很高。我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我在专门记录他的事迹的故事里发现,他常常睡在室内。既然室内能够容得下他,他就不会很高大。”
①腕尺是指由臂肘到中指尖的长度。
“是这样。”神甫说。
神甫对唐吉诃德这样的胡言乱语很感兴趣,就又叫他估计雷纳尔多斯?德蒙塔尔万、罗尔丹以及法国十二廷臣的面孔会是什么样的,这些人都是游侠骑士。
“关于雷纳尔多斯,”唐吉诃德说,“我斗胆说他脸庞宽宽,呈橙黄色,眼睛非常灵活,有些凸出。他敏感易怒,结交的朋友都是小偷或类似的无赖。罗尔丹或者罗托兰多,要不就是奥兰多,这些都是故事里主人公的名字,我认为或者说认定,他们都是中等身材,宽宽的肩膀,有点罗圈腿,褐色的脸庞,红胡子,身上多毛,目光咄咄逼人,不善言辞,却很谦恭,显得很有教养。”
“如果罗尔丹不比您形容的优雅,”神甫说,“那么,美人安杰丽嘉看不上他,而被那个乳臭刚干的摩尔小子的潇洒所吸引,投入了他的怀抱,也就不算稀奇了。她爱温柔的梅多罗雨而不爱懒惰的罗尔丹,做得很明智。”
“那个安杰丽嘉,”唐吉诃德说,“神甫大人,是个见异思迁、活泼好动、有些任性的女孩,她的风流韵事也像她的美名一样到处流传。上千个大人、勇士和学者她都看不上,却爱上了一个矮个子翩翩少年,没有财产,只有一个对朋友知恩图报的名声。著名的阿里奥斯托对她的美貌大加赞扬,却不敢或不愿记述她无耻献身之后的事情,那肯定都是些不光彩的事情,而写了这样一句话:
至于她如何做了女皇,
也许别人会唱得更好。
“这无疑也是一种先知。诗人们也自称是先知、预言家,而且事实也明确地证明了这一点。后来,安达卢西亚就有位诗人为她的眼泪而悲歌,而另一位杰出的卡斯蒂利亚著名诗人也赞颂她的美貌。”
“请您告诉我,唐吉诃德大人,”理发师这时说道,“有这么多诗人赞颂安杰丽嘉夫人,难道就没有诗人讥讽她吗?”
“假如萨格里潘特或罗尔丹是诗人,”唐吉诃德说,“我想他们肯定会把她骂一通的。如果诗人在自己的想象中把某位夫人当成了自己的意中人,但却遭到她们的鄙夷和拒绝,不管是真还是假,诗人都会以讥讽或讽刺文章来报复,这也是诗人的本性。但是胸怀宽广的诗人不会这样做。不过,至今我还没听说有轰动世界的攻击安杰丽嘉的诗。”
“真是奇迹!”神甫说。
这时,忽然听见早已离开的唐吉诃德的女管家和外甥女在院子里吵吵嚷嚷,大家立刻循声赶去。
第二章 桑乔与唐吉诃德的外甥女、女管家激烈争论及其他趣事
故事说到唐吉诃德、神甫和理发师听到喊声,那是唐吉诃德的外甥女和女管家冲桑乔喊的。桑乔非要进来看望唐吉诃德,她们把住门不让进,还说:
“你这个笨蛋进来干什么?回你自己家去,兄弟,不是别人,正是你骗了我们大人,还带着他到处乱跑。”
桑乔说道:
“真是魔鬼夫人!被骗被带着到处乱跑的是我,而不是你们主人。是他带着我去了那些地方,你们自己弄糊涂了。他许诺说给我一个岛屿,把我骗出了家,我到现在还等着那个岛屿呢。”
“让那些破岛屿噎死你!”外甥女说,“混蛋桑乔,岛屿是什么东西?是吃的吗?你这个馋货、饭桶!”
“不是吃的,”桑乔说,“是我可以管理得比四个市政长官还好的一种东西。”
“即使这样,”女管家说,“你也别进来,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你去管好你的家,种好你那点地,别想要什么岛不岛的了。”
神甫和理发师饶有兴趣地听着三个人的对话,可唐吉诃德怕桑乔把他们那堆傻事都和盘托出,有损自己的名誉,就叫桑乔和那两个女人别嚷嚷了,让桑乔进来。桑乔进来了,神甫和理发师起身告辞。他们见唐吉诃德头脑里那些胡思乱想根深蒂固,仍沉湎于骑士的愚蠢念头,不禁对唐吉诃德恢复健康感到绝望了。神甫对理发师说:
“你看着吧,伙计,说不定在咱们想不到的什么时候,咱们这位英雄就又会出去展翅高飞了。”
“我对此丝毫也不怀疑,”理发师说,“不过,侍从的头脑竟如此简单,甚至比骑士的疯癫更让我感到惊奇。他认准了那个岛屿,我估计咱们就是再费力也不会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了。”
“上帝会解救他的。”神甫说,“咱们瞧着吧,这两个人全都走火入魔了,简直如出一辙。主人的疯癫若是没有侍从的愚蠢相配,那就不值得一提了。”
“是这样,”理发师说,“我很愿意听听他们俩现在谈什么。”
“我肯定,”神甫说,“唐吉诃德的外甥女或女管家事后肯定会告诉咱们。照她们俩的习惯,她们不会不偷听的。”
唐吉诃德让桑乔进了房间,关上门。房间里只有他们俩。
唐吉诃德对桑乔说:
“你刚才说是我把你从家里骗出来的,我听了很难受。你知道,我也并没有留在家里呀。咱们一起出去,一起赶路,一起巡视,咱们俩命运相同。你被扔了一回,可我也被打过上百次,比你还厉害呢。”
“这也是应该的,”桑乔说,“照您自己说的,游侠骑士遇到的不幸总是比侍从遇到的多。”
“你错了,桑乔,”唐吉诃德说,“有句话说:quando caput do-Let……”
“我只懂得咱们自己的语言。”桑乔说。
“我的意思是说,”唐吉诃德说,“头痛全身痛。我是你的主人,所以我是你的脑袋;你是我的身体一部分,因为你是我的侍从。从这个道理上讲,我遇到了不幸,或者说如果我遇到了不幸,你也会感到疼痛。你如果遇到了不幸,我也一样疼痛。”
“理应如此,”桑乔说,“可是我这个身体部分被人扔的时候,您作为我的脑袋却在墙头后面看着我被扔上去,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呀,它本来也应该感到疼痛嘛。”
“你是想说,桑乔,”唐吉诃德说,“他们扔你的时候,我没感到疼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