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宰相-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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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方援建的项目也讲不清。史达林说,可以请他带的经济专家来谈。主席说他只带了陈伯达,是搞哲学的,原先准备和苏方讨论一些哲学问题。史达林急了,说你不行,你讲不清,你叫周恩来来谈,周恩来能讲清。后来史达林就再没有跟毛主席举行会谈了。」
周恩来蹙了蹙他的一双浓眉:「史达林同志怎幺这样子讲话?这样子招待我们毛主席?」
萧华说:「看样子,人家老大哥是真想帮助我们搞建设。师哲说,只要是我们提出来,史达林同志都会答应。他是跟毛主席谈不下去,才这幺讲的。说你们人很多嚒,叫周恩来来谈谈。」
周恩来仿佛在心里权衡着什幺,停了一停,才又问:「主席现在都做些什幺?」
萧华说:「师哲也简单介绍了几句,让先向你通气,主席前一段大部分时间在看书,一大摞一大摞的看。有时晚上和大家一起看一些反映苏联十月革命和卫国战争题材的电影。还是早上睡觉,下午起床。每天起床就外出去赏雪,在树林里走上半个小时,主席不怕冷。负责保卫工作的苏方上校想阻止,但主席不听。莫斯科的雪下得真大,比北京的大多了。因为事情不大顺利,主席心情不大好,发过几回脾气。又因为史达林同志说要等你到了再会谈,他们就先安排主席参观工厂和看些文艺演出,芭蕾舞什幺的。听讲近几天由王大使他们陪着,到列宁格勒参观去了。」
周恩来点点头,没有再问别的,而嘱咐萧:「刚才提到这些,你回到北京后,跟任何人都不准提起,事关主席威信。这是党的纪律。你年纪轻,资格老,官做得大,要经得起新考验。」
周恩来率领政府代表团一行人过境,登上了苏方的迎宾专列后,利用驶过西伯利亚大雪原的四天四晚,在车上召开了一系列大小会议。他有一个工作节目单:关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此为总条约;总约之下,分条约还有:关于东北中长铁路从两国共管过渡到主权归还;关于大连、旅顺口海军基地的租借期限;关于新疆矿业主权归还;关于苏方向中方派遣各行业技术专家的协议;关于援建及贷款的协议。中方请求苏方援建的重点项目,则包括炼钢厂、重型机械、地质普查、资源勘测、采矿、电力、水利、交通、电讯、造船、煤炭、石油、化工、造纸、航空、大型桥梁、军火生产、汽车制造、拖拉机制造……等一百三十六项。
周恩来日夜陶醉于自己的「工作节目」中,孜孜不倦。困了,就暍两杯茅台酒、嚼一小碟花生米提神。由于各行各业的专家都带齐了,工作进展顺利。他不止一次地拍着手里的文件说: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的国际主义精神,老大哥的无私援助。主权,我们将会一项项要回来;援助,从人力物力财力,我们将会一项项得到真正的同志加兄弟,所以我们在外交上要一边倒,我们是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一部分。毛主席指出过,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中苏两党两国人民的团结,将会坚如盘石。这话说得多好。
车过乌拉尔山、在斯维尔德洛夫车站,周恩来向已经从列宁格勒返回莫斯科的毛泽东挂了电话,告上还有一天半,就可以见到主席了。电话里,毛泽东也很高兴,说就等着你来,好重开会谈,把条约谈成。维世也在我这里,她很乖,听说你要来,她很兴奋。云云。
专列顶风冒雪,继续西行。在雅罗斯拉夫车站,专程从莫斯科赶来迎接的王稼祥大使,登上了周恩来的专列。两位老同事、老战友见面,分外亲热。他们一直在周恩来的卧室兼书房里交谈,不时把某个部门的专家召来一起谈,多数时间却是他们两人单独谈。王稼祥自江西中央苏区时期起就把周恩来当兄长,不免谈及去年十二月十六日下午,他陪毛泽东主席第一次去见史达林,主席当着史达林的面指责、羞辱他的事。王稼祥说:「这事他怎幺也想不通,无论从中苏关系、外交礼仪、党的纪律、党的尊严,还有历史事实,毛泽东同志都不应该说那些话,不应该在史达林和全体苏共政治局委员们面前失态,使他丢脸。所以,他决定在完成这次陪访任务后,要求中央批准他回国,他这大使是怎幺也当不下去了。同时,他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在党的会议上澄清毛泽东同志对他的毫无依据的指责,看看王稼祥是个怎样的国际派?难道当年受党派遣,在莫斯科共产国际执行局东方部工作过的中共党员,就统统不是好人了吗?」
周恩来仔细地倾听着老朋友的陈述,嘟着脸好一刻没有吱声。他没好告诉王稼祥,毛泽东同志近来是有多次失态了,曾经当着手下工作人员的面,无理指责过张闻天,后又无理指责过自己。看样子,毛泽东同志大约到了男性更年期……。
周恩来离开坐椅,去倒上两小杯茅台,才过来跟王稼祥并排坐在长沙发上,边品酒边缓缓说:「历史上的那些事,早该放下了,可总也放不下哪。其实,在江西中央苏区开始长征那年,李富春同志病了,你代替他,当了红军政治部主任。要说排挤、打击过毛泽东同志的,是李立三,瞿秋白,王明,秦邦宪,李德,加上我。跟他有过工作分歧的,是陈毅、项英、朱总、洛甫、谭震林。真还轮不上你。许多话,早在延安整风学习运动中就说过了,检讨了,认识了。主席在作整风总结报告时也说了:是非已有公论,旧话不要重提。可为什幺又要重提?不懂。何况,长征路上,遵义会议,你和洛甫两人是起了关键作用的,这历史不能否定。一九三七年中央派你到莫斯科任驻共产国际代表,把王明换回了国内。你在共产国际做了大量的工作,介绍、推荐了毛泽东同志,让共产国际认可了毛泽东同志在中国党内的地位,记得还是你回延安在政治局会议上做的传达。这是你立下的第二大功劳……放心,这些历史,我没有忘记,相信朱总司令,少奇同志他们,都没有忘记。稼祥啊,个人情绪,个人委屈,你有,我也有哪!可是,我们党流血奋斗了二十几年,死了几百万上千万的同志,才取得了政权,有了今天的局面。每当想起那些死去了的战友、先烈,我们今天还活着的人,还能继续工作,浴沐在胜利阳光里的人,那点个人的情绪、个人的委屈,就算不得什幺了,芥豆之微,粉尘之轻喽!我有一条,说出来和你共勉吧:相让为党,相忍为国,服从领袖,热爱工作,任劳任怨,鞠躬尽瘁。」
王稼祥小周恩来八岁。他向来敬重周恩来的学识涵养。兄长一席话,确使他郁积心中的怨气消解了不少。但他还是不同意放弃原则和稀泥。他信赖周恩来,进而推心置腹地说:「为了党和国家的事业,也为了毛泽东主席本人,我觉得我们党的高层还是应当有正常的组织生活,应当有健康的、同志式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任何人都不应凌驾于党组织之上,而应遵守党章和党的纪律。不然,我们人人相忍相让,而放纵一人,就很可能制造出一位新的君王。任弼时同志在莫斯科养病,多次跟我谈到他的这种担忧,担忧我们党的高层政治生活不健康,最后导致全党走大的弯路……。
主席到莫斯科快一个月了,也不是天天都忙,可他只派他的卫士长去探望过一次。弼时同志也没有来看望主席,说自己患的是传染病,不要传染给别人。看得出来,主席对他已经很冷淡。」
周恩来深深地看了王稼祥一眼,过了一刻,才说:「稼祥呀,许多话,就到此为止吧。你是老同志了,有的事,不可书生意气,还是放在心里慢慢思考吧。我同意你回国,等这次任务完成之后,中央已决定由洛甫来接替你,你就先到我的外交部挂职,怎样?少奇同志管干部,很快会对你有新的工作安排的。弼时的病情怎样?咳血止住了没有?到了莫斯科,我一定挤时间去看他。你要记得提醒我,我们一起去。他比我还小四岁啊,多幺坦率、正直、有本领的一位同志。一九四七年三月撤出延安,转战陕北,为了过不过黄河,他跟主席那个吵啊,两人拍桌打椅,大吼大叫,我真怕他们两位老乡动手……。你说我不打圆尝不和稀泥,怎幺办?既要维护主席,又不能伤了弼时。少奇同志说过多次,弼时是我们党中央书记处总书记的最佳人眩可偏偏就得了这个玻还抽烟抽得很凶。我劝过他多次,就是戒不掉。现在戒掉了?」
一月二十日中午,周恩来的专列抵达莫斯科。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莫洛托夫、米高扬等到车站迎接。周恩来在李富春、王稼祥的陪同下,在车站发表了一个十分简短而得体的讲话:「我这次奉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的指示来到莫斯科,参加关于巩固中苏两大国兄弟邦交的会谈。」他的讲话由王稼祥大使亲自翻译,受到热烈欢迎。其实,周恩来也懂俄语,只是说得不大流利。他说得流利的是英语、法语、德语。在一大群土包子出身的中共领袖中,他的多国语言能力,确是无人可以比拟的了。
苏联政府为周恩来安排的住所位莫斯科东北部,是史达林的另一幢花园别墅,跟毛泽东所住的姐妹河别墅相距甚远。由于代表团人数众多,一部分成员被安排住在市内的莫斯科大饭店。周恩来只在东北郊别墅住了一晚。为了方便向毛泽东请示、商量工作,第二天他就向毛泽东提出要搬到姐妹河别墅来祝毛泽东亦当即同意,并告诉他,楼上还有一套主卧室特意为他留着。周恩来这算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干女儿孙维世跟毛主席的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当着毛泽东的面,他自然不好表示什幺。等到孙维世单独来他的房间时,他就没给干女儿好脸色了,恨恨地说:「你都二十八岁了,已近而立之年,怎幺还这样不成熟?我和你邓妈妈劝过你的那些话,你都当成耳边风?现在和主席的关系发展成这样,都半公开化了,回到北京怎幺办?」
孙维世却人面桃花,青春焕发。她娇嗔地噘了噘嘴,也是恨恨地说:「两个多月不见,你见到我就不顺眼?你不要吃醋好不好?我不是一样对你好过?」周恩来脸都气得发白,扬了扬巴掌,又放下了。干女儿凑近身去,大放嗲声:「你从前喜欢抱我,现在想打我?就打吧!送给你打!打呀。」
周恩来推开了干女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胡闹吔!他是你的长辈,你叫他伯伯,他比你大了整整二十九岁!」孙维世却不以为然:「大了二十九岁又怎样?我跟王光美同龄,王光美还不是嫁给了刘副主席?现在不是照样生活得很美满?你们不是谁也没有表示过反对?共产党人反对封建婚姻,提倡婚姻自主,自由恋爱,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
周恩来听她一阵胡搅蛮缠,反而冷静下来了:「维维,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对你发了脾气。我还是要问你,会谈完毕,我们大家都要回到北京,都要面对现实,你怎幺办?如果没有人发给你特别通行证,你连中南海的大门都进不了,也根本见不到主席。这些,你想过没有?」孙维世回答:「他说过了,他要跟蓝苹脱离,他已经很讨嫌那个女人,演戏是她的生活,生活也是在演戏。他还说了,他和我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周恩来却连连摇头:「只怕不那幺简单啊,主席跟蓝苹的关系,中央政治局有过决议。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不是轻易就可以改变的。而且也不可以轻看了蓝苹,她有她的能量。我敢说,在某些方面,你还不是她的对手。不要忘记,她曾是你的老师。信不信由你。」孙维世听爸爸这幺一说,有些傻了,眼里有了泪花:「那幺,党主席就没有婚姻自由了?就不许谈恋爱,谈离婚了?」
周恩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权衡轻重,想起了什幺,于是走近去,拉起了干女儿的手:「维维,我都是为你好。有些事,我们另找时间慢慢商量吧。这次,就谈到这里吧。我只要求你,不要在主席面前表示出什幺。
一如既往吧。你知道,我这次是来会谈的,来办国家大事,事关几亿人口的利益,绝不能把你和主席之间的感情纠葛搅和了进去!千万不要因此影响了主席和我的关系。这是大局。我知道,我维维的优缺点,个人感情上或有糊涂,政治是非上却从来头脑清醒。」
孙维世的脑袋在爸爸的胸前靠了靠,说:「知道了,我都入党十多年了。」
从一月十二日开始,周恩来、李富春、王稼祥及其助手们,与苏方会谈代表莫洛托夫、维辛斯基及其助手们,开始分成若干谈判小组,日夜翻译资料,起草文件,相互讨价还价,妥协让步。为了加快步伐,周恩来提出「分题会谈,齐头并进,统筹兼顾」的工作方法,受到苏方的赞赏与采纳。周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