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党-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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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的人,造反是造反的人,我这样又嫩又软的小女孩不像是做这个的,为什么就做上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易太太给我们两个姑娘配枪,各一支驳壳。她领我们到村后山间练枪,让我们看她拿双手射击。她说一个女人要掌握住手下弟兄不容易,横下一条心,该狠要狠,枪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才镇得住。心太软,爱流鼻水,那可不成。
那一天我们从村后山练枪回来,从大门走进庄园,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一旁屋子传出,叫声非常痛苦,我听得毛骨悚然。
易太太沉下脸:“什么鬼叫?”
跟在易太太身后的一个随从赶紧上前了解。回到后堂议事厅,林家团跑了过来。
“阿妗,没啥事。”他说。
林家团是易镇坤的外甥,管易太太叫阿妗,也就是舅妈。林家团很得舅妈信任,是她手下一个分队长。今天林家团带人巡查,在山口看到两个可疑人员,喝令接受检查时,其中一个拔腿逃跑,钻人林间走脱,另一个被逮住。逮住的人身上有支手枪,林家团亲自审讯,想搞清来龙去脉,此人问东说西,没有一句实话,所以上了刑。
“说了吗?”易太太问。
“快了。”
易太太摆手,不再过问。
当天易太太要问共产主义,那是个啥?怎么回事?谁发明的?她听来听去总不明白。我找了本小册子念给她听,她不让我念,要我说。我绞尽脑汁,尽我所能,把小册子上的文字翻译成本地话,尽量说得通俗一点。例如“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我解释说那是大家都努力干活,然后想吃肉就割肉,想吃菜就到菜园里摘。
“我要是想吃人呢?”她找碴子,“开枪就杀吗?”
“那肯定不行。”
我说那时候的人跟现在的人已经不一样了,那里个个都是好人。
“好成什么样?”她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捉襟见肘之际情不自禁求助于母亲。我告诉易太太那里的好人应当“善又水”,里外都好,里边好心肠,心地善良,外头好模样,看着很美好。
她笑:“像小钱姑娘?”
我发窘:“我学习学习再跟易太太讲吧。”
她摆摆手让我走。
我从易太太房间出来,没有回我们住的房间,直接走向庄园前厅。
刚才给易太太讲共产主义没讲好,除了因为我自己研究不够,说不出所以然,还因为我心不在焉,精神没集中起来。为什么呢?因为前厅不住传出叫唤。林家团在前厅审嫌犯,上刑,打得挺凶,惨叫声一阵阵传来。易太太的庄园很大,四边长度都近百米,前厅与后厅相距很远,前厅的嘈杂声响通常传不到后头,有动静的话,得非常留意才能听到一点。今天不一样,坐在易太太身边,我的耳朵里不时听到前厅声响,若有若无,一阵一阵,持续不绝。也不知道今天受审的人特别会叫,或者是我心里不安,耳朵特别尖,听来听去总是那个惨叫。易太太庄园前厅一侧有几间审问室,他们审人是常有的事,当初我姐夫吴春河被他们误为保安团探子,刑讯中几乎被打死,就发生在那几间审讯室里。在那里受审的有时是外边抓到的可疑分子,有时是出了岔子的内部人员,无论内外,不老实说都要讨打,鬼哭狼嚎不稀罕,听来让人恐怖。我这人心软,看不得别人受罪,受刑者的惨叫让我听来非常难受。但是我无法多管,因为那是他们自卫队里的家务事。
这天我到底没有忍住,离开易太太那里,直接就往前厅走。走到半路,我确认不是自己不对,确实是今天这个犯人异常,他叫得特别凄惨。
我闯进审讯室,那里的场面惨不忍睹。犯人已经给林家团和他的两个手下打得不成人形,变成一团血肉吊在屋梁下,聋拉着脑袋,像是毫无知觉,看得我几乎昏倒。
林家团对我很客气:“钱姑娘什么事?”
我转眼不看犯人,免得自己控制不住。我问林家团这个人怎么了?死活不说?刚才不是说他快招了吗?
“阿妗让你来问吗?”林家团追问。
我不明确回答。
林家团看出究竟,他笑笑,让我出去,这里不好看,女孩子受不了的。犯人的事不必我操心,无论什么情况,他会直接向他阿妗禀报。
犯人忽然叫唤起来。
“让我见易太太。”他呻吟。
林家团大喝:“找死!”
两个审讯队员一起大喊:“打!”
我掉头走出来,没有片刻拖延,立刻跑到后厅求见易太太。
易太太很奇怪:“小钱姑娘什么事?”
“他们快把他打死了!”
“谁打谁啊?”
我说了审讯室里的犯人。易太太不以为然。
“这家伙不是恶棍就是小偷。”她断言,“好人什么不能说?”
我说好人坏人都是人,人都只有一条命,打死就没有了。
“不老实说,打死也活该。”
我说不能这样。打死人不是共产主义。
“你们那个主义还没到嘛。”
我情不自禁喊:“易太太,这里有鬼!”
她吃了一惊。
我提到审讯室里那个人叫唤要见易太太,他怎么会知道易太太呢?林家团为什么不向易太太报告,一个劲让人往死里打?这里有问题。
易太太笑:“瞎说什么?我家外甥搞鬼?”
她让我不要嫌弃她外甥,人家林家团对我可是很有意思,当初就是林家团一再鼓动她向游击队要我来,她想给我做的媒就是做给她这个外甥。
“易太太先别说这个,那边人快死了!”
“死就死了,急什么。”
我不知怎么说通她,心里一急,眼泪就掉了下来。
“易太太你不能这样!”
她看着我大笑:“果然爱哭。”
她站起身打算走掉,我禁不住放声大哭。
“哭什么!”她笑,“去看看。”
她带着我去了前厅。
犯人只剩下一口气,易太太看了那团血肉,并不显得吃惊。
“问出个啥?”她问林家团。
林家团看了我一眼:“还是不说。”
我非常惊讶,我只离开几分钟,犯人已经像个死人。他们真是往死里打。易太太命令把犯人的魂弄回来。林家团从墙边水桶里舀一勺水,泼到犯人的脸上。
犯人醒了。用尽浑身力气说了句话:“我找易太太。”
易太太问:“你是谁?”
他动着嘴唇,费尽力气说话。他自称陈平,来自台湾,有人交代他到黄狮坑找易太太,见了易太太才能说。
“这位就是易太太。”我说,“谁交代你找她?”
那人姓吴,老吴。
我一听愣了,当即追问:“吴春河吗?”
陈平看着我喘气,满眼疑问。
既然要到黄狮坑见易太太,为什么碰上自卫队就跑?他说跑的那个人他并不认识,是进山路上才碰上的。他向人家问路,那人领他走,遇到自卫队阻拦,那人拔腿逃跑,可能因为害怕。
林家团大喝:“假话!”
我不管林家团,当即转身对易太太说:“这可能是我们的人,情况要搞清楚,请易太太保证他安全。”
易太太问:“你担保?”
我说我可以担保。我马上通知上级派人前来核实。
林家团说:“钱姑娘不要上他的当!”
我不理他,只跟易太太说:“易太太,不能再像吴春河那次了。”
一提姐夫,易太太不再犹豫,即喝道:“放他下来。”
我让驻在黄狮坑的另一位姑娘立刻进山向上级报告,请易太太派两个人护送她。我自己留在庄园,守在陈平身边。陈平被抬出审讯室后昏迷不醒,易太太喊来一个土医生给他上药,我在一旁寸步不离。我感觉蹊跷:陈平身上带着支手枪,跟他一起进山的人跑了,两件事都不算太特别,为什么林家团要把他往死里打?我有疑问,只怕他们还不放过他,我守在这里他们做不了手脚。
半夜里陈平醒了。他说的情况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他不仅带了一支手枪,还带了金条和大洋,都是他的祖产,带在身上以备急用。家人把财宝缝进一条腰带,让他扎在腰间,腰带被林家团搜身时搜走了。林家团向易太太报告时,没有半句提到腰带,他把陈平往死里打,显然不是为了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只为了把他打死。陈平一死,腰带里边的财物就是林家团的。我追问老吴是谁?吴春河吗?陈平反问:“你是谁?”
“我是游击队联络员。”我说,“吴春河是我姐夫。”
他眼泪掉了下来:“命不该绝啊。”
他原本很疑惑,为什么他一提老吴,我就知道是吴春河?我告诉他其实我不知道,只因为吴春河失去音信,我们很着急,一直在找他,因此一听陈平从台湾来,由一位老吴介绍找易太太,不禁联想,试着一问,没想到对上了。
“他到底怎么样了?”我问。
“我也不知道。”陈平说。
陈平讲了他们从台南撤离的情况。姐夫吴春河多年从事地下工作,经验非常丰富,一向小心谨慎,从来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少不了应急计划。从台南出发前,姐夫交代,此行如果顺利,到大陆后一起进山,如果出了意外,大家自行上山,通过黄狮坑易太太联络地下党游击队。易太太误抓过吴春河,知道吴先生怎么回事,对他介绍过来的人会认真帮助。上船时姐夫让陈平跟他分开,各乘一条渔船,以防一起遇险。渔船队在澎湖遭遇巡逻艇时分散躲避,巡逻艇舍弃其它船只,追赶吴春河所乘渔船,方位靠北。陈平听到北侧海上的炮声,看到火光在远处闪耀成一片,心知不好。
陈平那条船逃过了灾祸,次日靠岸于晋江围头,他在那里下了船,等候了两天,吴春河无影无踪,无声无息。陈平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吴春河不会不按约定会合上山。陈平按应急方案单独行动,辗转来到黄狮坑。回想这一次撤退,陈平非常懊悔,如果他们没在台南多停留,按照原先的撤离计划及早离开,可能就躲过了海上的意外灾祸,姐夫可能已经跟他一起安抵游击区了。
“为什么临时改变计划?”我问。
“我跟老吴提起阿榕伯,老吴放不下,只怕从此错过。”
“阿榕伯是谁?”
“老吴说很可能是他岳父。”
我一时傻了:“不会吧!”
“我也说不会那么巧。”
“他俩在一条船上?”
不是,吴春河、陈平和老人三人各乘一条渔船,老人坐的船殿后。那条渔船的船老大是金门人,如果逃过巡逻艇追击,很可能驶到金门避险躲风头。
我大张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次日下午,三哥带着一小队人,还有游击队的医生匆匆赶到黄狮坑。他们询问了陈平的情况,给他作了检查包扎,拿棉被把他包起来,放上一辆牛车送进内山。
三哥没有走,留在黄狮坑易太太的庄园里。
他夸奖:“亏得澳妹会流鼻水,这么聪明,陈平捡了条命。”
我顾不得跟他开玩笑,迫不及待,把姐夫和“阿榕伯”的情况告诉他。三哥跟我的最初反应几乎一模一样:“不会吧?”
“陈平乱说吗?”
三哥凝神静气,思忖许久。他不相信姐夫会出事,这么多年里,姐夫历过多少险?死过多少回?这次应当也一样。也许因为什么意外耽搁了,不要急,不要丧失希望。
“这个阿榕伯,我们阿爸呢?”我问。
要是真像陈平所言,我们失踪多年的父亲又有了踪迹,如柯子炎所言“觉醒”了,再一次死而复生现身于人间,可能就在金门,与我们近在咫尺。
三哥问:“天下事有这么巧吗?”
“不是说‘凡事皆有可能’?”
以三哥的感觉,凡事皆有可能,这事恐怕不那么简单。父亲真的还活着?姐夫在台南找到的人真是他?他坐的渔船真的没出事到了金门?这都有待证实。
我宁愿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因此我非常担心,要是特务知道父亲藏在金门,那可怎么办?柯子炎卖力追踪,声称要把父亲刻的印章拿大锤砸碎,冷酷“血手”于父亲似有私仇,恨恨不休,让他听到风声就坏了。
三哥说:“这个得防,任何人都不要说。”
三哥也让我平心静气,不抱幻想,免得日后失望。姐夫从台南带回一个老人,如果没有丧生大海,老人有可能落到金门,事情就这样,不必联想太多。
“他不是别人,是阿爸!”
三哥认为不一定。哪怕是又如何?我们的父亲早就似有若无,无论是死是活,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对家人来说早是不存在了,作为父亲倒是不要也罢。
“三哥不能这样。”我生气,“为了阿姆也该去找他。”
“没听阿姆骂他死鬼?”
母亲谁不骂呢?我们这些孩子哪个没让她死骂?难道她真让我们去死?她骂父亲难道不一样?骂他也许是因为想他。父亲毕竟是父亲,没有他就不会有我们,有了他我们家才算完整。这么多年他受难无数,胜利的时候不能忘记他,不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