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大明1592·抗日援朝(全二册-出书版)-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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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昌在平壤作了一下部署,把吴惟忠、骆尚志所部浙兵三千人也编入刘綎麾下。这样一来,这支部队从上到下全是宋的嫡系,地地道道的南兵血统,成为独立于李如松辽东系之外的一支部队。
在袁黄的规划之下,刘綎带着这七千人急速东进,绕过汉城,一直追到忠州鸟岭地区,终于赶上了日军的尾巴。
鸟岭是庆尚道与京畿道的分界线,是一道十分险峻的山岭,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草梁道相联。去年日军进攻时,朝鲜军曾经弃守此地,遂使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顺利通过,进入京畿地区。现在日军循此地撤退,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在这里设下了重兵把守,以掩护主力撤退。
刘綎赶到以后,发现草梁道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狭窄,根本无法展开兵力。他看地形对攻方实在不利,不想强攻,便与日军开始对峙。
日军采取的是“分番迭休”后撤,一个军团断后,其他军团前行,行进一段之后,再设另一军团防守,断后军团再跟上主力。如此交替前进,虽然速度很慢,但安全系数很高,不会被明、朝联军骤然偷袭阵脚大乱。
草梁道的日军守军守了一天,等到主力抵达善山以后,他们才徐徐撤退。刘綎闻讯,立刻率兵追赶,结果发现日军在鸟岭山下的闻庆早摆好了固守的阵势,正好接应草梁道守军,一营一营地交替后退。刘綎发现日军防守没什么破绽,只得远远跟着,一路追到大邱,才算打了一场正经八百的仗。
大邱是日军后撤的预定终点,他们原本打算在这里与明军展开对峙,可很快便发现这个想法太乐观了。日本守军一看明军的攻城队伍,登时就没了士气。
城下的明军,一半是穿着红色军装,这是南兵的标志。平壤城的南兵威名赫赫,其凶名早已传遍了日军上下,看到这些传说中的强者,日军战意首先便吓掉了50%;而另外一半明军都是西南生番,个个皮肤黝黑,相貌怪异,手里还拿着古里古怪的武器,又吓掉了日军50%的士气。
这样的仗没法打,日军直接士气崩溃,连夜撤出大邱,明军兵不血刃地攻入城池。
但刘綎走到大邱,也走不动了。随后而至的李如松大军赶到以后,怪声怪气地问他怎么不继续往前打了,刘綎往朝鲜沿岸一指,说怎么打?
李如松虽然不是真想继续打,但他一看之下,还是猛地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城堡。
原来日本人以釜山为中心,从蔚山、西生浦到东莱、金海、熊川、巨济岛之间修了一连串的城堡,这些城堡首尾相连,都修在险要之处,光大城便足有十六座,小城垒无数,而且规格都按照日本城堡标准修建,十分坚固,这些城堡选址选得相当有深意。从釜山进入朝鲜内陆,一共只有三条路,一条走蔚山,一条走东莱,一条走金海,再加上沿海的熊川、巨济两处水路咽喉,构成了釜山的水陆交通网。在这些枢纽要地建起城堡,等于是给釜山港修起一条外部的立体防线,退可以固守待援,进可以随时展开反攻。
日本人把态度摆的很明白了,大邱是我们退却的底线,我们不能再退了,无论如何要保住釜山这个登陆场。只要釜山港还在,即使全军撤回日本,还有机会打回来。
修建倭城的决策,从壬辰年的七月份就开始执行了。那时候李舜臣正活跃得不像话,日本海路几乎为之断绝,日本水军束手无策。
秀吉深刻地感觉到了朝鲜水军的威胁,便下达了一道筑城令,在釜山港以及周围的加德岛、巨济岛、椎木岛、陆上岬角以及周边地区修筑十一座本城和七座支城,试图希望借此来钳制李舜臣对陆上的骚扰。后来这个计划被调整了一下,把釜山周围的交通要道——比如西生浦、机张、东莱、蔚山——也都纳入规划之列,最后形成了现在的规模。
日本在那个时期有两项技术走在东亚前列,一项是铁炮制造,还有一项就是筑城术。漫长的战国战争,促使日本走上一条军事化的筑城路线。日式城堡以天守阁、橹、门、曲轮、土垒等一系列防御设施组成,每一处细节都体现出防守最大化的心思。
以西生浦的倭城为例。这座城堡修在了蔚山湾附近的山顶上,下面围了三道石垣围墙,墙高六米,且都是反向倾斜。外围还有壕沟。在每一道围墙后的丸城内,都有大量的射击孔,可以居高临下对围城之敌进行攻击。而敌人却无法直接接触城堡,只能按照曲里拐弯的围墙通道艰苦地前进。易守难攻。
负责修建这些倭城的,都是各个军团抽调出来的工匠——尤其是第二军团。别看加藤清正是员勇将,他实际上对筑城也颇有一手,曾经一手设计了号称天下三大名城之一的熊本城。这一次在釜山修建倭城,加藤清正作为驻朝日军中唯一的高级工程师,花了不少心思。
日军撤退到釜山防御体系以后,分头驻扎在各地的城堡里。加藤清正守在北线的蔚山、西生浦;小西行长驻留釜山附近的熊川;小早川隆景驻在巨济岛,其他将领按照顺序驻扎在其他倭城内。
面对日军的严阵以待,明军停止了前进。李如松和刘綎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城堡,但他们都不是傻瓜,一眼便能估计出,明军要攻克这些城堡需要付出多少的伤亡。
此时明军的一线兵力不过五万出头,且除了川军以外,都已经师老兵疲,尤其是辽东军团,战马损失八九成,人也被饿得皮包骨头。以这样的状态和不占优势的兵力去跟日军一个城一个城地打攻城战,无异于自杀。
更麻烦的是,随着日军大踏步后退与明、朝联军的大踏步前进,双方的补给优劣也悄然发生了转换。明军的补给线被拉扯得更长,转运起来更加艰苦;而日军背靠大海,距离对马岛非常近,只要李舜臣不出来捣乱,侵朝军团的补给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运过来。
针对日军的这种防守态势,明军决定暂缓进攻,作出了人盯人式的战略部署:吴惟忠屯兵善山凤溪县、骆尚志、王必迪、宋大斌所部进驻庆州、南原,监视蔚山的加藤清正;辽东军李宁、祖承训、葛逢夏驻屯庆尚南道的居昌,坐扼守东江上游;刘綎所部则去了星州,坐镇八莒縣。这个兵力部署,恰好坐落在日军当初三路并进的路线之上,这给日本人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我打不进去,你也别想再打出来。”
朝鲜人这次倒表现不错,没再嚷嚷着让明军继续进攻——他们正忙着收复南部四道的土地。这四道土地被日本人蹂躏了一年多,已经惨得不成样子,无论是收拢流民还是重开耕种,都有大把工作要做。朝鲜国王李昖一声令下,整个小朝廷的官员都被分派到各地去安抚民心,不少人被累得吐血。
金命元、权慄率领的朝鲜军主力驻在了宜宁。宜宁位于明军防御网的右翼突前部,靠近日军防线的南侧,可以威胁到马山、昌原乃至巨济、加德二岛,从陆上对李舜臣的水师起到配合作用。当初红衣大将军郭再佑曾在此大破日军,几乎让日军右路崩溃。
柳成龙把军队摆在这里,是存了一点侥幸心理。万一宋应昌下令继续进攻,他们可以从宜宁策应明军,把日本人赶下海。
可宋应昌在得到日军修建倭城的报告之后,便下了决心,断不会让明军给朝鲜人当炮灰。他连续发了数道咨文,严令明、朝联军与日军开战,以免破坏正在进行的和平谈判。
于是在壬辰战争爆发一周年之际,在釜山周边这一片不大的区域内里,突然涌入了来自三个国家近二十万人,军事力量前所未有地密集。他们彼此仇视地望着对方,尽管已经偃旗息鼓,手里的武器却从没松开。
接下来,就看沈惟敬跟日本人谈得怎么样了。
第六章 欺骗的开始
沈惟敬的谈判团队在四月十八日跟随日军一起退出汉城,一路来到釜山。
在釜山,沈惟敬听到了明军开始追击的消息,而且在大邱还取得了一场胜利。沈惟敬一度陷入恐慌,生怕自己被当成一枚迷惑敌人的弃子,他连忙写了封信给李如松,警告说明军的军事动作可能会危机到和谈进程。
不知道这封信是否真正起到了作用,总之明军很快止步于大邱一线,与日军开始了微妙的对峙。沈惟敬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自己的和谈。
按照约定,沈惟敬本人留在釜山,居中协调;而大明官方使节谢用梓、徐一贯则乘坐船前往日本。谢、徐二人一万个不情愿,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登上日本人的安宅大舰,战战兢兢地朝对马岛而去。与他们同船回去的,还有小西行长和三位奉行大人。
五月十六日,谢、徐二人顺利抵达了肥前名护屋。在那里,他们受到了热烈欢迎,要知道,这可是自嘉靖年间以来第一批来自大明的官方使臣。日方极隆重之能事,各路大名轮番过来祝酒请客,把谢、徐两位天使忽悠得晕头转向。
连续欢迎了好几天,谈判才算正式拉开帷幕。日方代表主要负责谈判的人是景辙玄苏这个老和尚,他是外交老手,一直跟随第一军团在第一线奋斗,对于明、日双方战斗力以及战场态势都有深切的把握。
谈判一开始,景辙玄苏还是老一套手法,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先指责朝鲜背信弃义,日本是迫不得已才发动的战争,又指责明军追得太紧,不讲信用。
谢用梓、徐一贯在日本这几天呆得十分舒服,对倭国的印象也随之改观。畏惧心理一去,天朝上国的心理优势便回到两个人身上,气势大不相同。
他们的谈判技巧没有玄苏好,可笨人有笨人的办法。任凭景辙玄苏说得天花乱坠,他们只坚持两点:一,双方都撤军回国;二,日方派人去北京上降书,再议封贡。这两点是大明的底线,如果守不住,是要掉脑袋的,由不得他们不讲原则。
玄苏招数用尽,甚至连“日本愿意替大明去打女真人”这种胡话都提出来当条件,谢、徐二人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死活就是不答应。谈判陷入了僵局。
小西行长与玄苏很着急,太阁那边还等着好消息呢,如果还是无法说服明使,和谈就黄了。
这时候,远在釜山的加藤清正,出了一个主意。
谈判有一条万古不易的原则:舌头解决不了的,就用牙齿搞定。加藤清正觉得,明使如此强硬是因为他们认为在军事上占据优势,日军软弱可欺。因此,有必要再发动一次军事行动,狠狠地抽对方一巴掌,才能迫使他们在谈判桌上让步。
加藤清正早就对小西行长负责与明谈判不顺眼,认为药贩子是抢了自己的功劳,不遗余力地往里掺砂子。他这一手棋走的,相当精明:报复行动如果达到预期目的,那么和谈的功劳也有他加藤一份;如果没达到预期目的,谈判破裂,也是小西行长扛这个黑锅。怎么算,加藤都不吃亏。
加藤清正的建议很合秀吉心意,很快被批准并传达给了在釜山的宇喜多秀家。
秀家接到这个任务,有点头疼。秀吉不知道明军虚实也就罢了,秀家可是在碧蹄馆见识过明军战斗力的,无论是辽东军还是南兵,都极其可怕。日军现在守在倭城里,还算有点底气,可若是放出去打野战,秀家可真没什么信心能取得一场大胜。
明军打不得,那么干脆打朝鲜人算了。毕竟日军打朝鲜人,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
千挑万选,秀家选中了晋州作为日军试刀的目标。
晋州位于庆尚道与全罗道交界处,背靠南江与普阳湖,是全罗道的大门,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而且,从釜山出发,途经昌原、金海、马山、咸安等地,全程约一百二十六里,一路都是相对宽阔的大道,没有什么山区,方便大军进退。
综合以上几个条件,晋州最适合作为这一次杀鸡儆猴之用。
日军在去年十月份在晋州吃过一次亏。当时负责主攻的是第九军团的细川忠兴,他试图打通庆尚与全罗二道的联系,结果在晋州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被守将金时敏和各地赴援义军打败。从那时候起,日军一直未能完全控制周边地区。
所以这一次出兵,日军打出旗号,声称要报去年晋州城下的大仇。宇喜多秀家亲自披挂上阵,麾下加藤清正、小西行长(他在六月初已经赶回了釜山港)、黑田长政、小早川隆景、毛利秀元、岛津义弘、锅岛直茂、长曾我部元亲诸多大将都随军出征——其中还包括了刚刚从日本赶到朝鲜的陆奥名将伊达政宗的三千人,总兵力高达六万余人,精锐齐出。
日本人拿出了狮子搏兔的劲头,对晋州是志在必得。
加藤清正看小西行长不顺眼,小西行长看加藤清正也不舒服。他本人不主张开战,开战等于是撕毁了双方的休战默契,对和谈会产生负面影响,把他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毁于一旦。可这是秀吉大人定下的策略,小西不敢反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日本要出兵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