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匪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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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蛋、穆三胖、季风、刘英等人,大伙的眼圈都红红的,见了我爷爷,都不吭气。我爷爷一看这气氛,已经猜到了什么:“怎么了,是不是人不行了……”
“嗯,王奶奶她……”
就这样,我奶奶饿死了!死的时候62岁。我奶奶是1899年生人,比我爷爷大一岁!
丧事当然是只能简单办了,因为大伙都饿得没力气抬人了。我爷爷从5斤高粱面中拿了一部分,掺上些地瓜秧和甜草根,给大伙蒸了两锅窝窝头,大队里又挤出20张煎饼,算是给送丧的人填了肚子。
我奶奶的坟就在我三奶奶与我小姑的坟旁边。这是按她生前的愿望办的,她生前还说,若是我爷爷老了(即去世的意思),也要和她们埋在一起。她说,活是一家人,死是一家鬼。
村里人说,我爷爷在我奶奶的坟头坐了整整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也不睡。村里人都说,三爷爷又发神了,吃阳吸阴喝露水,这样能待七天七夜(当然是夸张)。我爷爷在想什么呢?他也许在想我奶奶当年骑着毛驴第二次上山找他的情景;也许在想她养育我爸爸及我叔叔的艰辛;也许在想她充当月老为我爷爷和三奶奶当媒人的美事;也许在想她日常里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平淡无奇。但就是这些抹不掉的记忆,却是俩人相濡以沫、相亲相爱40余年的历史见证。生活原来很平凡,但又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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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51章
我奶奶饿死啦……(2)
1960年的麦季终于来到了,饥饿的恶魔开始退却。
在小麦麦粒还在发育的时候,饥饿的人们就已经开始了“偷夏”。人们什么也不顾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天一黑就拥进麦地里,贪婪地捋着麦穗,然后放到手心里拼命地搓一搓,吹一吹,不等麦芒全部搓掉就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大口地咀嚼着,没等吃出麦香,半半拉拉的麦粒早已下了肚。
当然,面子上是不允许偷的。集体的财产嘛,哪能随便偷呢?于是,已经有了经验的穆三胖依旧背着他的那杆苏式步枪,带着几个基干民兵去“巡夜”。他们往往站在地头高喊:
“不要偷麦哟……”
“不要偷麦哟……”
但这种干喊很容易让人理解成:
“都来偷麦哟……”
“都来偷麦哟……”
往往是他们绕着麦地喊上一圈,然后也躲到一边搓了起来。
谢谢大自然,谢谢苍生。人们终于熬过了1960年的大饥饿。
但悲从喜来。在人们有了食物的时候,反而又出了人命!这回不是饿死的,而是撑死的。
撑死的?你有没有搞错……肯定,读者都会这么问。告诉你,我没搞错!
还记得那个因为私藏铁锅而被游了街的王中农吧。这回故事就出在他身上。那天,王中农实在是饿极了,就偷得特别多。而吃了麦粒是很渴的,渴了就喝水呀。这一喝不要紧,胃一涨,本来就有胃溃疡的王中农竟一命呜呼,给活活撑死了。
人命关天,一死人是要上报的。而公社正好要抓“偷夏”的典型,活该王中农又是中农成分。蒋大喇叭一声令下,让公社的民兵,押着王家的儿女,由其儿女将王中农的尸体抬到了公社大会场,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判大会。
大会开了一整天,全公社所有大队的代表都发了言。蒋大喇叭意图很明确,想以王中农为典型,切实刹住遍布全乡的“偷夏”活动。
大家都知道,割麦的时候气候就已经很热了。王中农的尸体经过一天的暴晒,本来就鼓胀的肚子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大皮球,肚皮被胀得薄薄的,上边布满了粗粗的青筋,甚至隐约可见一粒粒没有消化的麦粒。那种惨景是很多人不曾见过的。
天傍黑时大会才开完,蒋大喇叭也许太忙了,竟忘了说句话,散会后,王中农的尸体就躺在台子上没人管了。王中农的两个儿子干巴巴地等在台下,也不敢去搬抬。这样,又给晾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太阳一晒,肚子终于爆炸了。臭烘烘的、血淋淋的肠子、肚皮炸开了一地,引来了三四条狗。消息传到蒋大喇叭那儿,他才发话可以埋人。王中农的两个儿子这才急急忙忙将老父亲的尸体埋了。
多少年来,关家桥的老百姓只要一提起这事,一个个仍是不寒而栗。麦收一过,虽然离着秋收还有段日子,但半生不熟的棒子、地瓜以及柿子、核桃、梨、苹果却能接上茬了。老百姓终于可以饿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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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的秋收是个平年,但在老百姓的眼里却是一个最大的丰收年!
还有件高兴的事从天而降。这天一大早,县里开来了一辆吉普车。来到后就到处的找季风。最后,在后山的山坡上找到了他。当时,他刚要解开羊圈去放羊。
“你是季风吗?”同行的两个人表情严肃。
“是呀……”
“我们是县委的。奉上级指示,从即刻起,给你摘去‘右派’帽子,立即返回原单位。”
“你们说什么?”季风以为是在做梦。
“从即刻起……”县委的两位干部又重复了一遍。
季风呆呆地站在原地足有一两分钟:“是……是真的吗?”
两位干部说:“我们与你素不相识,干吗要开玩笑。瞧,这是上头的文件。”
不错,是份红头文件,季风记得当年打成他“右派”的也是份红头文件。
用“喜从天降”来形容季风是丝毫不夸张的。如果这时的当事人有心脏病的话,绝对是要犯病的。
“那……那我去和乡亲们告别一下。”
“恐怕来不及了,还是请季风同志抓紧收拾一下行李,立刻上路。”没想到县委的两个同志毫不通融,“我们将负责把你直接送到益都火车站。”
“为什么?”
“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这是上级的安排。行啊,摘帽了,好事呀,你就快点吧。”
就这样,季风几乎是被十分突然地押离了沂蒙。这种突然性丝毫不亚于当年被打成右派时。真是成罪也匆匆,平反也匆匆。
以后季风才了解到这是上级有关部门为了怕平反时“右派”闹事,采取的“突然平反,即刻回家”的办法。像季风等单独改造的“右派”还好说,而那些集中在农场劳动改造的“右派”就是防范的重点了。
季风很快给村里和我爷爷写了一封信,对此事作了解释。别的什么没说。那时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爷爷很快回了信,信上说:“此乃好事,应感谢这个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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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到1961年初,形势又有所好转。当时由刘少奇出面主持全面工作。很快,务实的刘少奇、邓小平等一班人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国民经济政策。在农村,政事更是大踏步“后退”,实行“三自一包”,社员可分得自留地、自留畜、自留村,可以开出小片荒。
崮下村没别的,就是有荒地。所以,多年来,崮下村老百姓自己的荒地一直比别的村多。这时,原支书穆蛋又重新担任了支部书记,穆三胖又去扛他的苏式步枪啦。
最倒霉的是公社蒋书记蒋大喇叭,他于1961年4月被抓,罪名是“领导不利,饿死人太多”,两个月后被枪毙。整个审判程序很快,甚至说没有经过司法程序。
蒋大喇叭终于哑巴了,但关家桥公社的老百姓却对他恨不起来。那些平日里骂他的人,反而在他死后,常去他家看看,送米送面。其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才能体会到……
第六部分
第52章
成长在铁道游击队的故乡(1)
稀里糊涂的,铁道游击队的故乡枣庄,成了我的第二故乡。至今,我在填各类表格的“籍贯”时还是犯愁,是填沂蒙呢,还是填枣庄呢。填沂蒙吧,我既没在那儿生也没在那儿长;填枣庄吧,那儿确实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家。
我生于1957年元旦。按阳历算,是属鸡,但按阴历算,却是十一月,就是属猴。
因为生在元旦,我的名字最终被定为“新年”。这是在我快满月时才定下的。因为我出生后,爸爸非常高兴,便专门给老家的我爷爷写信报喜,并请他为我这个长孙起名子。不料我爷爷回信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不一定要那么讲究。名字嘛,就是个记号,是个称呼。既是元旦生人,干脆就叫新年吧。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这段时间,是我爸爸妈妈工作、生活最为顺心的日子。那时我爸爸已在枣西煤矿担任了矿行政办公室主任,这为他在后来担任分管行政和后勤的副矿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枣西煤矿是枣庄矿务局较大的一个煤矿,位于枣庄以西、薛城以东(即小说《铁道游击队》里的临城)。以生产肥煤著称(有点近似无烟煤,上海的钢铁厂最喜欢要,再则是支持越南,当然,这已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事了)。
我妈妈那时在矿工会工作,矿上没有专门的妇联,就在工会设了这么个位置。矿上的女工不多,所以我妈妈的工作不是很累。
我妈妈比我爸爸小九岁,根本就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我爸爸就给我爷爷奶奶写信,想让他们俩来枣庄帮着带带孩子。我爷爷很快回了信,说一时来不了,主要是队里正搞高级社,社员们都不想参加,并且在偷偷地杀猪宰牛,想着在入社前吃光喝光。现在,他要配合队里做工作。另外,还对我爸爸说的“不舍得放矿托儿所”的想法作出批评。说孩子从小不能过分溺爱,该历练就历练,并说自己打生下来,就由奶妈带着,一岁半就被强迫断了奶(为的是让孩子吃饭)。三岁就开始自己单独睡,五岁摸毛笔杆,8岁练打拳。一句话,孩子不能惯。
以后的日子大家都知道了,开始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我的爷爷奶奶就更顾不及来看我了。所以,我奶奶直到去世,都没有看上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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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我上小学了。我背上妈妈为我买的大花书包,一蹦三跳地上了矿小(枣西煤矿职工子弟小学)。
就在这个时候,我爷爷来到了我们家。
这个时候,正是我六岁、我弟弟四岁、我妹妹一岁半的时候。于是,矿上的人们就常常看到这样的镜头:我爷爷怀里抱着我一岁半的妹妹,右手领着我,我再领着我弟弟,一块去矿门口的铁路桥上散步。那时,枣西矿的干部家属宿舍是在矿里,矿工家属宿舍是在铁道西。这甚至成了“文革”中矿领导挨斗的原因,说他们住在矿里是搞特殊化。
我爷爷这次来枣庄,也是我爸爸动员来的。因为我奶奶不在了,他也早在1962年7月退了休(工资当然照发。1983年以后,为了统战工作的需要,竟又让他进了县政协)。我爸爸怕他一人在老家寂寞,就三番五次地给他写信让来枣庄。
当然,我爸爸掩盖了他的另一个打算:给他在矿上找个老伴,以便彻底死了他再回老鹰崮的心。
为了消除我爷爷的寂寞感,我爸爸专门给他找了几位当年铁道游击队的老队员,来跟他聊天。这样一来,我们就免费听了不少打鬼子的好故事。
最常来我们家摆龙门阵的是住我们后排房的(那时的宿舍多为平房)洪大爷。洪大爷似乎岁数比我爷爷大,他是从通风区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洪大爷是铁道游击队的副中队长,参加过扒火车和夜袭临城,会使双枪,还会说几句简单的日语。如“噢以噢以,你洪脑,核以达散以,即噢达散以,考老拿散以(日本人,缴枪不杀你)”。但我只学会了两句:“八格牙鲁是混蛋,米西米西是吃饭。”
洪大爷是典型的枣庄矿工出身,为人豪爽耿直,说话一口一个“姐”字,就连到我们学校去作报告也是这样:“姐——,那个小鬼子刚要跑,我照他的腚就是一枪,一枪就把他打趴下了,姐——”
“你是哪一部分的?”洪大爷第一次见我爷爷时,问的是句老行话。
我爷爷说:“鲁中军区独立团的。”
“鲁中……姐——那是沂蒙山区腹地,我最多到过费县、沂南,是1943年底,让小鬼子撵得没地方去了。姐——咱都是115师的。”这一句话拉近了他与我爷爷的距离。
洪大爷很能喝酒,他爱喝那种高粱和地瓜干酿造出来的枣庄白干。喝的时候可以不就菜,只须几个鲜红的大辣椒即可。一开始,他要同我爷爷拼酒,我爷爷说不会喝酒,他还有点不高兴。
“王矿长能喝,你不能喝?”
“爹是爹,儿是儿。”我爷爷正色说道,“我随我父亲,他随他奶奶。”
洪大爷琢磨了半天,才搞明白:“姐——那我自己喝了。”
我爷爷就给他斟酒。过了一段时间,他知道我爷爷是团长时,曾连连向他敬礼:“原来你是团长,姐——厉害。我这人好扛上,到头来只闹了个中队副。姐——”
但我爷爷仍给他斟酒:“老洪哥,看你喝酒我也痛快……”
“姐——那我喝……”洪大爷就抓起大茶杯喝下半杯。
他们在一起讲打鬼子的故事时,我们几个孩子都围在他俩周围听。这些孩子中最大的是洪大爷家的大儿子,我们都叫他洪亮哥,他比我大6岁,后来成了红卫兵造反派的头头。那一年他才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