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徒:最后一位潜伏在大陆的国民党将军-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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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当天的危险躲过去了,但李涵章担心解放军仍不罢休。所以,连夜把背篼里的一个军用水壶灌满水,摸索着采摘了一些干果子,又躲回了那个他千辛万苦才爬出来的山沟。在那个山沟里躲到第二天的下午,确信周围除了冬天里的松鼠、鸟儿弄出来的动静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动静了,这才爬出山沟,往藏着骡子的那片蒿草走,找地方安葬那匹当地百姓传说中的“火龙驹”。
李涵章找到那匹骡子时,骡子已经僵硬了。李涵章试了试,根本拖不动它,有些懊恼,心想要不是自己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拖不动它?既然拖不动,李涵章决定就地掩埋。他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从山上一块一块地搬石头,然后又一块一块地平地垒砌,为那匹骡子砌起了一座巨大的墓茔。就要封顶了,李涵章住了手,再一次望了一眼那匹满身血痂的骡子,然后,退后一步,郑重地对着骡子行了一个军礼!
他用安葬一名战士的礼仪,安葬了这匹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畜牲!
封顶之后,李涵章又采来一些松枝放在坟墓上。在那座石头垒成的骡子坟前坐着,李涵章满心里装的都是骡子。他想,骡子真是一种奇特的动物啊!它们是杂交物种,一出世,就意味着这一生就是个悲剧:它们享受不到其他动物交媾的快乐,它们没有繁衍子孙后代的能力,它们这辈子只能供人役使。任何物种的繁衍,大多是靠自身的血脉、自身的活力而开花结果、代代传承的,但一匹被不同物种拼凑成的骡子,无论多么努力去奋斗去挣扎,都注定了它这一生,是没有任何结果的。
李涵章望着冬日满坡衰败的山林,心里涌上了一股悲凉。
第十章 偶遇
1
回头看看,李涵章发现,从龙泉驿到内江、从遇到春爷到甩掉解放军骑兵,他一路都是踩着地雷走过来的。
现在,他已经暂时出了雷区,于是,便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因为苟培德,他的身份已经暴露,那张“成都商贩周耀祖”的路条一下子从护身符变成了催命符,再拿出来用等于是自投罗网。那么,借着做铁货生意从四川去云南再逃到缅甸的计划,还能不能继续执行呢?李涵章想,苟培德手上唯一的线索,就是自己现在叫“周耀祖”,只要自己不用这个证明,他就等于断了线索。
然而,不是“周耀祖”了,身上没证明了,不要说通过解放军的关卡了,就是住客栈都成问题:一进客栈,店老板就要你出示军管会开的身份证明,要是没有,住不成店事小,被当成敌特分子报告上去,麻烦可就大了。
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李涵章决定暂时不想了,先走出大山再说。
半下午的时候,李涵章背着背篼出了山。他不敢走大路,凭着感觉沿小路往东北方向,在太阳快要落山时,进了一个小镇子。紧张了这么多天,李涵章最渴望的事情就是找一个地方,好好吃点东西、好好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进了镇子口,李涵章远远地看到,沿街最阔气的一间铺面门口挂着“张记裁缝铺”的牌匾,大门旁还挂着一个幌子。他看着幌子上“神剪张”三个字,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推开门,李涵章迎面看到一个裁缝师傅正弯着腰,在收拾碎布头。老师傅带着一个铜腿儿老花镜,他大概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还有客人上门,把眼镜扒到鼻尖上,上下打量着李涵章。
“哥子,我是去大足做铁货生意的,路上遇到歹人了,逃命的时候钻山,弄成了这副样子。想在哥子这儿买套衣裳,不知道有没有现成的?”李涵章一看裁缝师傅的脸色,赶紧把背篼放下,先开口说道。
“哦,现在世道乱得很,官家发布告说,特务、山贼,到处搞破坏。前两天,听说北山上躲得也有国民党特务,解放军搜了一天,硬是没抓到。你遇到的歹人,说不定就是他们。衣裳嘛,看客官这身材,不肥不瘦,很好搭配。我这里有现成的,你等等,我进去你找找,你先喝茶。”裁缝师傅一听李涵章这么说,知道生意来了,赶忙请李涵章坐。一个老太太从里屋出来,先给李涵章倒上一碗茶,又拎了一个烘笼子给他,尖着嗓音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大冷的天儿,还在外面跑,不容易哦。”李涵章一听这话,知道老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人,手里还冰凉着,心里却暖了。
不一会儿,掌柜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三套新衣服。走到李涵章身边,放在桌子上,一件一件地抖开,在李涵章身上比试着,一会儿说:“这件大小还合适,就是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这颜色。”一会儿又说:“这件长短正好,就是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这种款式。”
李涵章装作很认真的样子,一件一件地看着,直到把掌柜抱出的这三套衣服全看了一遍,才开口说:“想必哥子就是店门外挂着的‘神剪张’吧?这衣服,活儿做得真是没得说,不愧您‘神剪张’的名头。只是,这大冬天的,哥子给我抱出一堆单衣,看来是不想做买卖了。”
“哎呀!我真是昏了头。光记着拿上好料子的衣服给客官看,把这事儿给忘了。客官,对不住,对不住。您先请坐,我把这些衣服收了,再拿现成的夹衣来。”神剪张拍了拍脑门儿,赶紧收拾那些摊开了的衣服。
“不用收了,掌柜的,这些衣服活儿做的好巴适,我在川西坝子上就没见过这么好的手艺!这样吧,你说个价钱,我都要了。眼下穿不着,转眼到夏天,不就可以穿了吗?只是……”说到这里,李涵章停住了话,看着神剪张。
神剪张一听李涵章要把这几套衣服全买了,立即笑得鼻梁上的眼镜都差点儿掉下来。一看李涵章吞吞吐吐的,生怕这桩生意黄了,赶紧问:“客官,您有啥难处,只要我能帮忙,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哥子,不瞒您说。这次出门时间久了,带的钱不多……”李涵章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神剪张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心里暗暗笑了笑,接着说,“哥子,我离家都十几天了,出门的时候,上头还让花这个……”他用手比了个圆,接着又说,“我就没顾上兑换人民币。钱我不是没有,只是身上带的人民币不多,不知道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得成?”
神剪张一听这话,赶紧往店门外看了看,不放心,又走过去,把店门关上,这才返回来对李涵章说:“哥子,不是兄弟不信你的话。这年头……”李涵章明白,他是不相信自己身上有银元,于是,转过身去,从背篼里抓出三块现洋,往神剪张手里一拍,说:“买你那几套衣裳,够不够?不够,我再给哥子添!”
神剪张一看到手里那三块白花花的现洋,“啪”,鼻梁上的眼镜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儿。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李涵章转身又从背篼里拿出一块银元,放在神剪张手里说,“这块现洋,算是兄弟赔哥子的眼镜钱。”
神剪张这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只手捧着那四块银元,激动得直哆嗦。
2
当晚,神剪死活不让李涵章走,非要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好好摆摆龙门阵,说是要和闯过大码头、见过大世面的“周老板”交个朋友。他专门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还吩咐老太婆烧了热水,让李涵章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安安逸逸地睡了个舒服觉。
李涵章从神剪张这里,换了一些他在成都冒了那么大的险也没能换到的人民币。换钱的时候,李涵章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借口到官家兑换人民币,还要问这问那,太麻烦,故意跟神剪张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才商定,他拿二十块银元,换神剪张的三万元人民币。按当时军管会的规定,一块银元是可以兑换两千元人民币的,这样一来,神剪张如果拿着这二十块银元去官家兑换,一转手,就可以赚到十万元人民币。
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让神剪张乐疯了,直到这时他这才觉得,眼前的“周老板”怪不得被劫道的追得那样狼狈,原来他身上藏有这么多现大洋,是个做大买卖的“铁货客”。但是,一听说要换这么多人民币,神剪张当即面露难色:“周老板,你晓得,虽说在这条街上,我算得上个人物,可毕竟镇子小,我手头……没有这么多现钱。要不,我出去给你凑凑?”
李涵章愣了,担心神剪张是不是在找借口,出门去打什么歪主意。于是,便漫不经心地说:“算了算了,我到了大足,再找官家兑换吧。哥子既然不想帮小弟这个忙,兄弟也不难为哥子。”
神剪张一听这话,脸都急肿了,看那架势,恨不得跪到地上给李涵章磕头,“周老板,周老板,我咋个能不帮你的忙嘛?小店实在是生意太小,没有这么多的家底儿。满打满算也就有七八万现钱。我出去找亲戚一起凑凑,一定让周老板满意,一定让周老板满意!要是这点事儿都帮不了周老板,也显得哥子我混得太窝囊了!”
看看神剪张急得泪都要淌出来了,李涵章才确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子莫着急。我只是觉着,让哥子帮忙,已经很麻烦了,再让哥子去求人借钱,心里过意不去。既然哥子真心帮我跑腿儿,兄弟就隔河作揖——承情不过啦。”
“哪里话嘛!周老板这是没有把我当兄弟看。好了,你稍等,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神剪张乐呵呵地转身就往外跑。临出门,又回头对屋里他老婆子说,“我出去耽搁一会儿,你给周老板烧洗澡水,把烘笼子也给周老板,他洗了澡,烤烤火,就不冷。”
老太太尖声答应着,一开口,就是一串“阿弥陀佛”。
李涵章洗了澡,换上老太太给的一件真丝长棉袍,抱着脱下的蓝色棉布夹袄发呆:这是和妻子素芬临分手时,她特意给自己缝制的。离开重庆时,他小心珍藏着;在成都和江辉琦、周云刚分手后,他就一直穿着没离过身。这几天骑着骡子逃命时,虽然那些荆条把外罩挂坏了,但藏在里边的夹袄却还算完好,只是穿了这么多天没离身,已经脏得不像样子了。
李涵章把夹袄拿起来,还没放到鼻子下面,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看了看烘笼子,找老太太要了些皂角粉,亲手把夹袄洗了洗,在神剪张给他安排的厢房的里放倒一张凳子,将烘笼子搁在中间,把拧干的夹袄搭在上面烘烤着。因为素芬在这件夹袄的领子里给他缝了三枚戒指,所以,尽管老太太十分热心地非要帮着洗,李涵章还是很坚决地拒绝了。
没多久,神剪张回来了,两人完成了银元兑换人民币的交易,又吃过酒,各自回房休息。临上床,李涵章盯着那件蓝色的小夹袄想:我还有机会见到素芬和可贞他们母子吗?
从确定上不了去台湾的飞机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组织了;现在,经过了这些惊心动魄的逃亡的日子,李涵章的心里像被谁掏空了一样难受。他想弄明白自己这些年是依仗什么活着,又是在为什么活着。他的眼前晃着可贞的脸,可贞拉着妈妈的衣角仰着小脸哭……这张小脸,让他一想起来,就肝肠寸断。
只要活下去,总有机会见到他们母子俩,一家人一定会团圆。李涵章这样想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不亮,李涵章草草地吃了早饭,忽然把头天晚上神剪张帮他打好包的那几件夏装,推到神剪张面前说:“哥子,承蒙盛情款待,兄弟非常感激!说实话,这衣服,我家里多得是。不是看不起哥子的手艺,是我要去大足办货,路上带着不方便;再说了,路上我已经被追杀了一次,如果再穿着新衣服上路,不更惹眼?哥子如果真心帮兄弟的忙,麻烦给兄弟找几件旧衣服穿吧,越旧越好。”
神剪张一听这话,马上把他买衣服和赔眼镜的那四块银元拿了出来,说:“兄弟说得有道理。旧衣服,我这就给你准备去,只是这个……”
李涵章把那四块银元又推回去说:“哥子收留了兄弟一夜,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论年庚,哥子长我几岁,这点儿小意思,就算是兄弟给哥子和嫂子的见面礼吧。哥子千万不要推辞!”然后,他又指着神剪张手里捧着的那四块银元说,“说实在的,这东西,我并不缺。”
“哎呀,这个……这个……”神剪张又捡了个大便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哥子别多虑。如果找旧衣服不方便,我也不难为哥子。”李涵章拍了拍神剪张的肩头说。
“方便,方便。兄弟你这么大一个大老板,看得起我这个小地方的小裁缝,已经让我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放心,这点儿小事,哥子我一定帮你办巴适!”神剪张说完这话,满脸放光地收起了那些新衣服,不一会儿,就抱来一大堆棉的、单的旧衣服,让李涵章挑选。
离开“张记裁缝铺”的时候,天还没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