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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沧浪纪之双城之殇-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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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枯井边上,将整株草都投了进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发觉自己也成了神神秘秘的女巫似的,不觉又好笑又悲凉。

夜里面见青王海若,共用晚膳,一切如常。娴静的文夫人和沉默的青王。膳后照例伺候他沐浴,为他剥下层层华美灿烂的外袍,露出下面陈旧的深衣,上面染着斑驳的血迹。文斓手一抖,袍子滑到了地上。她忙着要去捡,忽然看见海若冷厉的双眼,想也来不及想,忽地便跪在了地上。

“你到高唐庙去了。”他说,“你真是好大胆子啊。”

海若自己解开了带血的衣衫,一把投入火中。看着它猎猎焚烧,变成灰烬还飘出一股奇特的血腥味儿。而文斓只能垂头沉默。

他猛地抓起委顿的女人。

“我说了不让去的地方,你敢去!是不是还去过苍梧苑?说!”

文斓的脖子被纠结的衣领卡住,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

“我讨厌有野心的女人。”他一挥手,就把她摔到了床上,“乖乖做你的王妃不好吗?为什么管我的事情,你以为你是谁?”

他大步过去,伸手去扯她的头发和衣带。

“不要再碰我!”她嘶叫着,奋力推开他。

他愣了愣,不相信这女人的反应。

“你不该碰我!”

这话很可笑。她文斓,一个偶然侍寝的宫女获得了宠幸成为夫人,却指责国君不应该碰她。然则她已经不可能止住话语的洪流滔滔而出:“你不爱我,你当我是她的替身——你以为我就没有感情吗?”

这句话忽然间击溃了海若。他盯着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少女的眼睛。是了,她在说什么?感情,莫非她对他已经怀有感情?他忽然感到惶恐不安,甚至觉得兴奋。

“你再说一遍。”他急促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文斓发觉,此时此刻,自己已经疯了。她本来想得好好的,要控制一切,想要动用自己的耐心和心机来渡过难关,战胜那个阴暗中的对手。但是现在一切都失控了,最糟糕的是,先失控的是她自己,那么将来的回合她会一路被动。她说出了让双方都意外的想法,却不知道这想法是真是假,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有认真想过的——

现在该怎么办?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盯着她,眼睛里照常是轻蔑和嘲讽,却于冷漠之外,又多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兴奋和不安。

豁出去了。她想,既然从来都是绝处逢生,她就再赌一次上天的仁慈。她闭上眼,一字一句说:“因为我爱你。”

他渐渐松开捉住她的手。年轻的帝王究竟在想什么,此时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下意识的伸出臂膀,想要搂住她,在触碰她身体的那一刹那又弹了回来。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反而紧紧将他抱住。用前额抵触他坚硬的胸膛,并留下微咸的泪水,就像他的身体是冰,而她是火。如此不可思议的场面,她竟连在梦中,也不曾奢望过。

“你想要怎么样?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他喃喃地说。再问她,仿佛也在问自己。

“请将她送走。”她说。

在眩晕的一刻,他终于也就答应。

10

唐陌醒来的时候,感到额前一片冰凉。空气中有初夏早晨花草露水的气息。他看见了盲歌者跪坐在他身边,专心地用冰块为他敷着额头,冰水沿着鬓角慢慢滑下。

盲歌者依然蒙着眼睛,下颚白皙如玉,有种清洁的优美,根本不像在工地里受尽折磨的人。此时唐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这盲歌者并非凡人?他伸出手,想要拉下盲歌者的蒙布,却被对方巧妙地闪开。

“ 唐先生,”他如是称呼他,“请您冷静些。”

唐陌叹了一口气:“何必费心思救我呢?”

盲歌者说:“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应该获救。”

唐陌苦笑道:“我自恃不是恶棍。可对你们冰族人也没做过什么好事。没有拯救的必要吧?先知你何必费心呢?”

他心里在怀疑着盲歌者救他的动机,但盲歌者只是微笑不答,却问:“唐先生莫非觉得失望,觉得人生至此应该结束了?”

唐陌点了点头:“我虽然出生寒门,却稍有名声,不足三十岁就成为青族最出色的营造师,得到了先任青王的赏识,也有幸成为郢都那些受人尊敬的官员之一,还有了娇妻爱女。原本以为,我一个造房子的,并不参与权势斗争。总能安稳一辈子。却没想到新王继位之后,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为什么?”盲歌者淡淡道。

“不清楚,这个国家像是出了什么问题。”唐陌皱眉道,“但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现任青王是个谁也伺候不了的主子。我是反对建造非城的。”

“嗯?为何?”盲歌者问。

“劳民伤财罢了,旧郢都没有什么不好。”唐陌道,“而且,费城的设计,大多是青王自己的主意,仿效飞鸟京的格局,又掺杂了大量古代巫术的内容。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不是个都城,而是一个道场……”

“到场?”盲歌者眼睛亮了亮。

“我说不明白。”唐陌连忙收回了话头,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多到可能产生巨大的危险,于是他说,“这些事情已经与我毫无关系。”

他慢慢坐起来,头晕目眩。可能他们给他喂过一些薄粥,他感到腹内的液体在晃晃荡荡,令他恶心。

“我可能也快死了……”

盲歌者扶着他的肩,不让他栽倒。过了一会儿,看他面色渐渐缓和,于是道:“你可以安静一下,愿意听我说说话吗?”

“我很喜欢你在城墙下唱的那首歌。”唐陌说,苍老的脸上忽然浮起虚弱的红光。

于是盲歌者坐到一边,用他清空的歌喉再次吟唱起那首关于夏天雪的歌曲。

唐陌感到安宁。这安宁并非来自于死亡的平静,而仿若带有某种生生不息的微光。当盲歌者唱完之后,他开始叙述自己的故事,说得很慢很长,又如另一首远年流传的民间歌谣。

我不知道我生于何年何月,不知道我来自何方。

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是一片青绿的绿草地,有着潺潺的流水、银蓝的微霜以及雪白的芦苇,远方是莲花盛开一般的雪山。那个世界纯净而美丽,但空气极度稀薄,没有人类的气息。除了雪白的小鸟在芦苇丛中跳跃,甚至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你知道大陆的边缘,那些死亡的绝地就是这样的景象,最美好与最残酷同在。

为什么我会在这样的河岸上醒来,在我脆弱的身体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用冰冷刺骨的河水洗脸,看见自己的面孔皲裂斑驳,好像是被泪水划出一道道沟壑,又被冰裂为一块一块。呵……你见过冻死的人吗?就是那个样子的。我想我是到了死后的世界,这也许就是天国的模样,但我不能肯定——也许这就是地狱。于是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们似乎一直在我身边的,永远照顾我保护我。现在他们去了哪里呢,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

然后我又想起来,我也曾历经千山万水,把解救我的族人当做毕业的目标。我有忠心耿耿的同伴和战友,一同出生入死。

可这些都已不再。我的战友们遭到残杀,他们不再信任我。我爱的姑娘弃我而去,我们永生无法相见,而我的母亲……母亲她早已死去。我以为她化作天上的繁星,用她那美丽眼睛永远注视我。但当我仰望苍穹,却始终无法与她对视……这就像一场梦,一切都是虚空。

我不曾醒悟,那个时候我感到浑身疲惫。也许让着刺骨的河水赐予我灭顶之灾会更好。如果我还活着,那么让我就此死去;如果我已经死去,那么请忘川之水将我的灵魂也淹没、化解。

然后我被一直纤细的手抓了起来。再次扔到草地上。

这一会我看见了人,是一个年老的游方僧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从他们的衣饰言语,可以判断出是北方云梦泽那边的幽族人。但是真奇怪,他们离我这么近,我却一点儿没有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那少女笑盈盈地看着我,说:“朱宣,你为什么不去西方,却到北越来了?”

他叫我朱宣,于是我渐渐又想起来了,在过往的二十多年中,的确有很多人也这么叫我。朱宣是我的名字。但奇怪的是我根本不记得曾经见过她的脸,我盯着她看了半天,确信她不是常人。虽然她穿了幽族少女的服饰,却应该有上百岁的年纪,也许她就是九嶷传说中的那种叫做山鬼的精灵。那个游方僧人管她叫“姗”。

“濂宁哪,”少女说,“我们居然在北越遇见了湘灵的后人,你说这稀奇不稀奇呢?你快为他念一段经文吧。”

那游方僧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却保持了一张孩子般单纯的脸,也想孩子一样听从姗的每一句话。于是他为我唱起歌谣,是用幽族语言唱的。因为幽族语言和青族语言相差不大,我也能听懂。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只是这简单的两句歌词,他反复唱了很多很多遍。这半傻的僧人歌中,带有一种纯净的沉稳的魔力。如故乡清水之滔滔沧浪,渐渐洗去了我心中的怀疑、痛楚、哀伤与绝望,洗去岁月沉积的重重沙砾,洗去宿命中那些不可承受的沉重废墟,一切如大河流水般自然归去,沧浪之水清兮。

于是我渐渐醒悟,接过姗用楸树叶子捧来的一盏冰凉的水,一饮而尽,仿佛那是上天再次赐予我的力量。这一回,什么样的哀愁和迷惑都不能将这力量从我身体里夺去。

我向僧人和山鬼道谢。他们告诉我,我应该到非城去。而另一位年长的先知,也已经从北方出发,及讲解就这苦难笼罩的大地。僧人用他那纯净的声音对我说出预言:从非城出发,一直向西,我,朱宣,会找到命运的答案。

盲歌者说完后万籁俱寂。

他在叙述中,并未吟唱那首沧浪谣曲。但是唐陌似乎听到了那曲调,从遥远的北越高原上传来,空灵而久远。这故事与他毫无关系,他似乎只是倾听一个老友忆过往。这一次,他终于记住了这个盲歌者的名字:朱宣。这是个绝对陌生的名字,但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他一定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情绪感染。当盲歌者向他道别时,他依然沉浸在某种情绪或思索里不能自拔,脑海中还伴有沧浪之水的音律。

朱宣离开唐陌的帐篷时,银河垂在西边。

这个关于山鬼和僧人的故事,他对很多冰族人都讲过。几乎没说服一个苦力,他都需要把这故事讲一遍。这不是虚构的经历,不是虚构的感触,然而重复多次,自己也会觉得疲累,觉得不真实。然则今日对唐陌讲述,却又多了点儿别样的心情。如今这非城的冰族人,已经变成了他的信徒——通过他反复讲述天阙山中的故事,宣扬冰族的文化历史;通过他为他们挖掘泉眼解渴,寻找肉芝充饥;通过帮助他们治疗疾病和鞭伤,为他们调节纠纷不惜一切……

他觉得很累。每日的苦工,足以在短期内夺取一个文弱青年的性命,何况在此之外还要做更多的事情。然则他不能不如此,冰族人在苦役中迅速的死去,人越来越少。早一日将他们统一起来带出苦海,便多挽救了几十条性命。他在和死亡拼命争抢时间,不得不透支自己的精力。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巫师,把一日当做两日用,几乎不眠不休。因此他的身体,也就加倍的衰老下去。这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一个披着青布斗篷的女人,慢慢走了过来:“给你留的一点儿米汤,我热了热,去喝了吧。”

他依言,跟在那女人身后,走回他们自己的小帐篷。碎木禾米的残汤,看上去比平日里稠,有添加了少许的肉芝和野菜,味道居然有些甜美。他捧了陶碗慢慢喝下,本来冰冷的四肢渐渐暖了过来。

“谢谢你,阿染。”他还是不忘照例谢她一声。

阿染早在一边穿好了针线。苦力的帐篷中,是没有灯可以点的。她便就这炉中残留的一点点火光,为他缝补肩头上的一个破洞。

“今晚去会公主?”

“嗯。”

“要小心。”阿染只是说。

他背对着她。看着月色下女人淡淡的影子,略微有些怅然。阿染不是冰族人,她本可以留在云中城,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即使做暗娼,也比在死亡威胁中做苦力好。然则她并没有那样选择。

云中城的修罗道被屠杀之后,只剩下修罗公主姐弟和一两个团,再就是她这个青族女人。修罗公主能够感知朱宣的位置,却无法靠近。这个美丽女人的通缉画像已经被大多数的青夔军官传阅,她带着光泽东躲西藏,完全无法继续组织救亡活动。于是阿染说服她将那枚珊瑚红的耳交给自己,有她这个不怕死的青族寡妇出面,寻找朱宣的隐身之处。

11(完结)

霓络的红珊瑚耳环,并不是真正的女子饰物,也不是真正的珊瑚。而是修罗道前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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