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良缘-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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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主看向货主,货主顿了一顿,侧转头斜视着他:“你小子偷上货船,这就是盗贼所为,偷盗不成,损坏我物品,人证物证俱在,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不过看你人小不懂事,懒得与你计较,你损坏我梅瓶,这百把两银子就当赔偿,我自认倒霉吃点亏也算了,来人,把他轰下船去”
荷包里总共五百两银票被他当成百把两,小乔刚要与他争辩,被人捂着嘴连拖带拽,从架在商船和岸上的板桥走下来,用力扔在码头泥地里,冬雨绵绵,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她想爬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到一把苍老的女人声音在头上叹息:“作孽啊,小小的孩儿也忍心打成这样,老天怎不收了你们啊”
吃了场大亏,惊风受冷,小乔又病倒了,躺在床上十多天才慢慢好起来。
当睁开眼睛,知道收留她的是小镇上被继子抛弃的孤寡老女人余媪时,她放心了。银票尽数被那黑心货主抢去,还好她身上藏着五两碎银,掏了三两出来交给余媪,请她帮买一套粗布衣裳换洗,剩下的请医买药,买米煮粥。
余媪六十多岁,年轻时凭一手好绣艺名闻远近几个小镇,大户人家的小姐置办嫁妆什么的一般都找她来领着绣娘们刺绣。自己有一手好针线活,她哪里肯去为小乔另买衣裳?替小乔换衣擦洗时知道她是个女孩儿,更是心生怜惜,翻开樟木铜钿箱子,取出当年做新嫁娘时才舍得穿的绫缎衣裳,就着昏黄的灯光连夜替小乔改制出两套样式喜气讨巧的女孩衣装,将显得成熟老气的绣花挑剪开,另用彩线在衣裙上绣出粉嫩鲜亮的荷花、桃花、水仙……
小乔没想到病好之后,余媪给了她一个恢复女儿身的机会,穿在身上的衣裳漂亮舒适,余媪再给她梳了个双丫髻,往清亮的水井里一照,好新鲜哪里边一个穿红着绿的精灵女孩儿,她高兴地笑了,内心积郁暂时放过一边,光顾着自我欣赏,感觉自己比流花镇那个骂她小色鬼的花痴姑娘美多了为缝制衣裳,余媪却熬了两夜,眼睛红肿好几天,迎风流泪,叹着气道:“老啦,眼神不济,手也不灵巧了,要再年轻十岁,你这两套衣裳,我小半天就能做好”
小乔感激地说:“余奶奶这都是为我,谢谢奶奶”
余媪微笑:“不用跟我客气,这么多年了,我这小院子里才来个人,还是我自己从河边背回来的。大过年你陪着我吃粥吃菜,我总该替你做两件衣裳穿,可惜没钱,不然可以买到更好些的彩线,绣更好看的花样”
“不用这个就很好了,小娇很喜欢”
小乔用绢子替余媪擦眼泪:“多亏奶奶,不然小娇就冻死在河边了对了奶奶,为什么大过年的咱们不吃饭吃肉?非要吃粥吃菜?你是在斋戒吗?可是过多的素食对您不好,你经常头晕眼花,就是因为吃素,咱们还是改吃肉吧?”
余媪轻轻摇头:“已经习惯了,自从我那口子去了以后,我就没有心思做饭弄菜——不怕你笑,我也不大会做,每日只关起门做自己喜欢的针线活,连话也不多说的,所以邻居们不常往来。”
余媪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我那口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也喜欢过我们这样的日子,我绣花,他干活回家就煮饭做菜,吃完饭我们也不多话,我还绣花,他坐在旁边看着……我嫁给他,生不出一儿半女,可我为他前头妻室生的儿子绣出一个院子,十多亩田地,他女儿出嫁,也有一份体面的嫁妆,我对得住他”
小乔心痛地看着余媪:“可是他们对不住您啊,他们都不来看您,不亲近您过年让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们不讲孝道”
“无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小乔看着面积不大却收拾得整洁干净的小院子,干枯的葡萄架下三只大肚子瓦坛排列整齐,不由得心里一动:“余奶奶,昨天吃的酱菜是您自己做的吗?味道有点咸了”
余媪笑道:“是我那口子在世时教我做的,就知道我不爱煮菜,做一坛子,可以吃上好久。咸了吗?我吃重味惯了,不觉得。”
“余奶奶,这小镇上家家户户都做酱菜吗?”
“哪能呢?只有我家会做,我那口子年轻时出过壮丁,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盛夏时节邻居们吃粥,有时会敲门讨要一些,我爱给便开门,不爱给,就懒得理会”
莫欺人孤寡,人家是有个性的老太太
小乔笑着:“余奶奶,您眼睛不好,得保护眼力,不适宜亲自做针线活,只是可惜了您的高超手艺,不如收授徒弟?平日您要是怕闲得无聊,可以另外做些事,比如伺弄些花草,做酱菜卖,够您糊口的了”
余媪眯起眼看着小乔:“做一坛子酱菜卖就能糊口?我吃得不多,那也不够吧?”
“当然不只是酱菜,还有别的,到时我教您做,包您好卖。也不用担出去镇上卖,您的小院正在街路边,前面一个石拱桥连接小河对岸,地段再好不过,院墙上开个大窗,就成卖各样小吃的货铺,方便得很一边卖着各色酱菜,您老一边在院子授徒,好不好?说不定名气上来,比您年轻时候还旺盛呢”
余媪却是有点一根筋,年轻时就生性贞静不喜吵闹,常年独居,更养成她不爱应对太多人际关系,她眼力实在不行了,不做针线活,靠卖各色酱菜泡菜糊口这个倒应得,却不大肯授徒,小乔软磨硬泡,终是说动了她,下定决心将自己的绣艺和明暗线技巧传授于人,但说明不是谁来都可以学,她要自己选徒弟。
第九十六章重逢
小乔当然赞成,在余媪家住了三五个月,小镇上也混得差不多了,往年轻媳妇、小姑娘们中间透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余媪有一手娴熟的暗线缝制法和精巧的绣艺,想学手艺的还真不少,连附近镇子上的女子们都赶来,把余媪的小院子几乎挤破,小乔给余媪提了个建议——不要打击了女子们求学的积极性,分三六九等收徒,资质上佳的为大徒弟,尽力传授,再由学有所得的大徒弟们带下边的二等、三等徒弟,徒弟们也不用交学费,亲得面授的大徒弟一年之内、下边小徒弟们三个月,边学习边绣出来的绣品归师傅所有。
小乔早与镇子上一名有声望地位的富家女人达成协议,富妇出钱,余媪出名气,创建起一个大型绣庄、制衣坊,只管接活儿,余媪名下的徒弟都是绣娘,未出师期间认真学习,绣制的活儿当是交学费了,出师之后再计件付酬劳。
余媪是个精细严谨,要求完美的老绣娘,凡事不做则已,一做就极度负责,她自己挑中的徒弟,如果学得不好,最着急的反而是她这个师傅,就是不吃不喝,手把手也要把人带出来,认真负责的作风深得徒弟们的尊敬和爱戴,能被师傅亲自挑中近身学艺的自是苦心钻研,力争上游,这里学完,回去还要带下边的徒弟学基本功,小乔借鉴于现代的高效率重叠学习生产法,打破了余媪一步一个脚印、求扎实求精致的理念,看到收上来等级不一,优劣各异的绣品,余媪受不了,小乔劝道:“奶奶,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这优质的绣价钱很贵,但有人等着买,那劣等的可便宜多了,未必就没人要您只管带您的徒弟,绣品去向何方,自有人管,不要想那么多啦”
余媪还是不舒服,那毕竟关系她的名誉啊,一辈子以精致镌美为毕生追求,可不能临到老反而坏了名声。
小乔无奈,便又去和负责售卖各样管理的富妇商量,另增加了几名验看绣品的人员,按品质分等级,注明清楚,坚决杜绝以劣代优的现象,余媪只是单纯的想保住名节,但这何尝不是提醒了小乔:要想保住品牌长盛不衰,生意通达兴隆,更要注重品质半年时间,本已沉寂多年的吴中名绣余媪再一次名声大振,手下徒弟数以千计,她最擅长的苏绣、暗线缝制法终是从她手上传给了众多徒弟,余媪成为受人尊敬的一代绣艺大师,每日被徒弟们簇拥着,忙前忙后,动脑用心,整个人焕发出新的活力,竟似年轻了十岁一般。
名气大盛,随着名气而来的是财气,小乔策划的与人合营大绣庄日益赚钱,余媪的继子继女们坐不住了,不约而同争相来认母亲,余媪心里当然明白儿女们此时回到身边来服侍奉迎,实际想要的是什么,却也不点破,她对去世的丈夫有感情,自然肯对他的儿女多些担待,原谅儿女的冷淡不孝,抱着豁达的心态各指了继子继女的两个子女留在身边同住,俗话说隔代亲,四个八九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倒是心无芥蒂,亲亲热热地环绕膝下,和奶奶亲近和乐,为余媪带来不少弄孙乐趣。
小乔和余媪早前一起做下的十来坛酱菜、各色泡菜卖出去后,也惹得人天天来问,苦于没时间做了,小乔学得做吴州酱菜的法子,有空就忍不住做上几坛子,闲来教教余媪的孙女做泡菜,指挥她们洗菜择菜,做好了便当街摆卖,江南小镇,处处风景如画,与其说她喜欢那种买卖的感觉,倒不如说她喜欢闲坐看风景,有人在里边走动的风景画啊——对面小河过去有学馆,儒雅的少年学子三三两两在对岸走动,小乔幻想着,里边会不会有一个黄文正啊,等这边事情再稳定些,就去找找他花桥县那边的情况她想办法打听过了,小镇上有人在船上做工,小乔通过他家人,请他在经过花桥县城时上岸,去一个叫喜来登的酒店买几种点心,人家照办了,回来说:人家喜来登酒店那叫一个兴隆啊,买点心挤都快挤不进去,里边吃饭的也是每桌坐满,酒菜那个香哟小乔笑着问不知那家店店主是谁,回答说:姓郑,听说叫郑冬哥的。
那就是说,花桥县的熟人都过得很好,小乔满意了。
夏末的一天,小乔从绣庄回来,开了酱菜店,坐在窗下托腮看着对面学馆发呆,忽然眼前一花,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她怔了怔,赶紧后退,外边那人却大喊起来:“是、是她啊,就是她”
小乔心怦怦直跳,总这样受惊吓可不好,到底是什么人找到她了?
从左侧柳树荫下转出个高壮结实的紫衣少年,一出声小乔就知道他是谁了:“四宝让开,我来瞧瞧”
黄文正瞪大眼睛左右瞧了两眼,这才肯定地喊道:“真的是小娇哥哥看你半天了”
小乔居然没有了惊喜心跳的感觉,她甚至有点失望,本想自己跑进那学馆去找人,谁知被他先找来了。
“哥,你在那边学馆读书?”
“是啊,那学馆是外公友人开的……”
黄文正忽然跳脚:“你知道我在那里?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那里的?为何不去寻我?白让我担心这么久”
四宝在旁边帮腔:“是啊小姐,少爷天天念叨你,天天难过呢”
“我又不是千里眼,哪里就能看到你在里边读书?像你这样年纪的人都进去读书,我不过是坐这里没事做,瞎猜罢了”
黄文正默然,过了一会轻声道:“妹妹,你是如何流落到这里的?这一年多都在这家住吗?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咱们外公,韦姓人家就在前边三十里外的桐花镇上啊”
小乔楞住:“这个我倒没想到,还以为会隔很远呢,并没留意去问。对了哥哥,那时候你和四宝怎么就扔下我了呢?”
“这个,说来话长……我回去找你了,找不到”
黄文正伸手抹了一把前额的汗,英俊的脸上表情羞愧万分,一脚朝四宝踢去:“都怪四宝”
四宝显然是被踢惯了,早练就闪避神功,一个激灵弹腿跳起,堪堪避开那一脚,陪着笑连声道:“是我是我是我错了,小姐回去任打任骂,我一声都不敢叫的还有少爷也在神像前发过誓:一定要找到小姐,找不到小姐他这辈子就不娶亲,去少林寺找师父,当武僧……刚好可以学武术绝招”
黄文正瞪他:“我、我是那样说的么?”
“嘿嘿,少爷去找师父当武僧就为的学绝招嘛”
“一边去”
四宝又赶紧弹跳开,小乔哧地一声笑了,兄妹重逢,她到现在才露出笑脸,黄正文心里哀叹:看来想要取得妹妹的原谅难得很呢当日黄文正和四宝大雨中背了那女孩离开,那女孩居然只是挣扎了几下就安静地让他们带走了,当时雨势太大,天气昏暗不明,黄文正想着这种天气只怕找不到合适的船只去吴州,且大伙儿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一宿换了衣裳再说,便走上码头,刚好遇到辆牛车,租着往镇上去,谁知祸不单行,牛车走到半路打滑滚下泥坡,三人成了泥猴,还都跌晕了,车夫倒是没事,却昧着良心捡了黄文正背着的银子包袱逃了,等到三人醒来,相互拉扯着问路去到镇上,已经是半夜,幸而四宝身上也带有点银子,找了客店住下,洗干净来一看,发现妹妹变了样,黄文正拉着那女孩在灯下看了半天,又叫四宝来看,又问女孩话,那女孩只是摇头不说,黄文正吓出一身冷汗,带着四宝拉了个客店伙计,租马车连夜赶回码头去,此时哪里还有妹妹的影子?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