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萦相思桥-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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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村民一言不发地把我架了起来向赶马坡拖去,任由我一路上两脚乱踹哭爹喊娘,所有的人像集体失聪似的充耳不闻,我狂洒唾沫星子:“桂俊山,快救我,你个死小子,跑哪儿去了你呀?”
那几个家伙冷面无情地把我捆成粽子,绑在篝火旁临时搭建的祭祀台上,就连一向老实憨厚的阿力威,也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往我嘴里塞上帕子,我扭头尖叫着躲开,到了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已捅了多大的篓子。
惊惧了片刻后,我放弃了徒然的挣扎,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环视了一遍那些围火而跪表情虔诚的乡众,心中呐喊着:“同志们!这是迷信活动,迷信!”
一串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划破了巍山单纯的夜。一堆人从祀堂浩浩荡荡地走来,可惜我的眼睛本来就不好,又被浓烟薰得视线模糊,看不清俊山在哪儿。正在我眨巴眼睫毛想挤掉被薰出来的眼泪时,一个身穿红黑绸缎的老头威风凛凛地走到我面前,拈了拈须,用白话(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问:“就是这丫头?”
桂寨主的声音:“正是。”
与其睁眼饱受催泪之苦,我索性闭上眼睛凝神倾听。
我心想:那老家伙只怕就是苏呷老爷了,不然还有谁能摆这么大的派头?
“阿爹,你看怎么办才好?”伯母的声音。
苏呷:“让蒙撒看看再说。”
我不由猜想:蒙撒?记得翠云跟我说过,蒙撒就是云岭最负盛名的巫师,人人都说他神通广大,法力深厚,只要是他的占卜,预言无一不准。我的神哪,连这位也来了吗?就为我这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不-至-于-吧?身上被绳子勒得又缰又痛,那痛便怂恿着我,将兴师动众搞迷信活动的老家伙暗骂了一通。还有事情的罪魁祸首,布狩夹子的桂俊山,明知道我眼神不好胆子又小,不来救我就算了,连个响儿也不放,万一自己今天不幸被迷信残害,壮烈牺牲了,我爹我娘可怎么办呐!
不知是什么粉子沾到了我脸上,弄得我直痒痒,我闻不到味道你洒了也没用!我气鼓鼓地重新瞪大眼,朦胧中瞥见一张戴着金面具的脸,正歪头打量我,他的个子真是高,几乎快一米九的样子,体形健壮,全身黑服,肩上系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迎风一吹飒飒直响,犹如一尊天神。
就在我纳闷听不懂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急转身,背对我面向大众,高举起手里的银晃晃的法器。
众人皆匍匐而拜,无一例外。
我正自琢磨天神说了些什么,居然连老苏呷和桂寨主都得下跪,那家伙一抬手,十几个穿着五颜六色古怪服装的巫师,便迅速朝我围拢,一边朝我洒着黄色的粉沫子,一边手舞足蹈哼哼唧唧着念念有词。
桂伯伯见我犹自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脸上现出不忍之色,一跃挡在我跟前沉声道:“住手,这是我义弟之女,蒙撒,你一定是看错了,她绝不是什么煞星转世,这十年来寨里寨外都很安宁,并未发生你说的什么不祥之事,天灾灭族之论简直是危言耸听,一派妄语!”
苏呷大怒道:“放肆!”
伯母跪着爬了过来,紧紧抱住桂伯伯的脚,哀求道:“守贤,你快让开,就是越弟在这里也没有办法,谁知道这孩子中了什么邪,我们受累不要紧,桂家寨几百号老老小小,可都是你的族人呐,你为了义气,连他们都不顾了吗!”
什么?我,我是煞星?
我一直以为桂伯伯的武功是巍山最高的,显然这评断下得太早,一众人等大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杵在跟前的我也只是略微感觉了一道风声,桂伯伯就软倒在地,被苏呷派人给抬了出去:“玉罕,他没事,你们夫妇二人回避一下也好,阿力威,看好你的主人。”
我的最后靠山都倒下,就更不谈指望着老家伙和黑魔神发慈悲了,满目的人群啊,你们善良的心跑哪里去了?
每个人手里拿着根柴火,走到巫师们的面前停下,被巫师洒了几点圣水后,将柴火塞到祭祀台下的空档里。
我就是再蠢,也看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既然如此,反而不再去想害怕:被烈火烧死,总比前世被疼痛折磨而死来得强些吧。只是搞不懂,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后悔吗?能后悔吗?不想后悔也没法后悔,我本是个随性洒脱的人,既然这便是今世注定的命运,抱怨和挣扎仍旧是无用。
想开,也就顿时释然。我由衷庆幸,庆幸父母回了大宋,我想,桂伯伯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会有办法不让他们回来受池鱼之殃的,他们还很年轻,可以继续再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或许今生我与他们的缘份太浅—只是,有些遗憾,因为十年来,我依旧没有找到他,是我太单纯,轻易就相信别人的话吧,又或者我与他之间,也许永远都不会再重逢。
我一边微笑,一边流泪,泪水充盈着眼眶,划过笑起的嘴角,流进嘴里带着丝丝咸味。时间在分分秒秒麻木地逝去,我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浑然不觉,直到耳际传来那声熟悉:“沈灵曦!”
因为我老是连名带姓地喊他,所以他也学我。
我突然哭得很委屈,特委屈,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吸着鼻子哭得一塌糊涂。
看不清,不管我怎么挤眼睛,还是看不清,他是怎么像阵旋风似的一下子冲到了跟前,一刀将缚在我身后的绳子砍断,只听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苏呷:“俊山,你找死吗?退下!”
除了黑魔神,其他人全一股脑儿噗通跪倒,大呼:“圣灵恕罪,圣灵恕罪!”
“找死又怎么样?”
苏呷:“你,你,你吃熊心豹胆了吗?来人!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慢!”谁也没想到,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黑魔神:“桂公子,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管你们做什么,但若是想伤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了他的命!”
我从没听他撂过这么狠的话,腿又麻又软,斜靠在他身上。
“只怕是你自己也得赔命呢!”
“那又如何,我先整死你再说!”他一手把我的腰搂住,一手横刀于胸。
苏呷一屁股倒坐在地上:“孽障!孽障啊!你被这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蒙撒,看在老夫的面上,千万莫和我孙儿计较,饶恕他冲撞圣灵之罪啊!我族定当多建祠堂,供奉圣灵!”
底下传来一片片哀求声。
我呆呆地侧首仰望着他模糊的面孔,心想:你比你爹厉害多了。
黑魔神绕着我们转了几圈:“小子,她可是煞星转世,会带来灾难,而且,会克死与她最亲的人,我听说你一直想娶她,难道你不怕被她克死吗?”
俊山:“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可以带她走。”
蒙撒:“你太蠢了,你以为她愿意跟你走?愿意嫁给你吗?”
是,我不愿意,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尽管他对我这么好,尽管他为了我连命也不要,连家族都抛弃。即如此,我又何必去连累他呢?
“俊山,他说得很对,放开我,你走吧。”我用力推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他朝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点吧。”我淡淡说了句,就像一副没有知觉的木偶,蹲坐在曾经傅住我的柱子旁,将脸埋在臂弯里。
苏呷:“点火!”
只听得他一声:“不要!”人已经飞跃到我脚前:“就算你不要我,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我抽蓄着身子,见他慢慢蹲下,拉过我的手,套上一串黑闪闪的珠子,然后不顾我嗷嗷喊痛下重力捏紧,那珠子上像长满了利齿的虫子似的,往我手上的肉里狠狠咬去,似乎要钻进血管中。
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开头,更是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结局。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只等父母一回,就跟他们离开这里。抬起手腕,九颗珠子,原本的黑色已经变成了炫目的血红,长圆扁,贴在肉上,没人拔得下来。你要是以为那是珠宝,就大错特错了,它是活物,苗族千年传下来的圣物:九璃珠。活物?对,珠只是它的硬壳而已,而壳的里面住的却是万蛊之王,一但它附上你的身体接受你的气味,就会与你合为一体,双方默默立下生死契约:每到月圆之夜,它们会顺着血管爬进心脏,吸取宿主的心头之血;作为回报,它们会分泌出一种体液,令宿主百毒不侵,邪戾不近。
这宝物,原本是俊山他外婆留给爱孙的保命锁,现在却成为了我的护身符。
第六章 老锅头
连续好几天,我都是一个人。
寨子里的人们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似的,孩子们被大人藏到家里,生怕撞了我这号“煞神”。
我背着竹蒌子去林子里采笋,一路连个人毛都没碰见。家里呆着太闷,“江南月”又跟着父母回了江陵,晚上无聊我还可以玩玩娘的琵琶,有时也会故意大声鬼哭狼嚎一阵,吓得满寨子跟着鸡飞狗吠,就算是对愚昧老乡们的“打击报负”了;白天就没那么潇洒,终究还是得靠自个儿,为一日三餐作“斗争”。
悄悄偷听过寨子里一些人们的谈论,说桂伯伯一家被罚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俊山他外婆一听说心爱的外孙,随随便便将连皇帝老儿都觊觎的苗疆至宝,拱手相送给一个汉族丫头,而且人家还不稀罕当他的孙媳妇,登时气得一命呜呼。
这是我的错吗?我到底错了什么呢?回家的路上我苦苦思索着。
“那不是阿细吗?阿细,阿细!”
我心下一惊又一喜:有人叫我吗?终于有人叫我了。
待回头,只见两人牵着一马朝我迎面快步走来,等到了几步远的地方我才看清:马帮的李锅头,还有阿夏大哥。
“阿细,你怎么一个人呀,那群小猴崽子们呢?他们不是天天围着你转的吗?”马锅头打趣道。他个子不高,人也精瘦,却双目如电,了解茶马古道的朋友就知道,作为“锅头”在我们这里有多么受人尊重,所到之处待遇都是“英雄”级别的。
“阿叔,你说我是怪物,是煞星,是专门害人的吗?”不知道怎地,在英雄的面前,我就不自觉地脆弱起来。
“谁瞎说的?阿哥去揍他!”一边的阿夏哥凑了过来,愤愤不平道:“阿细,告诉阿哥谁欺负你了?”
“哇,”我破口大哭了起来,越哭越响,最后干脆一咕噜找了块就近的石头坐上,哭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两人都惊诧莫明地看着我,只听得马锅头吩咐:“阿夏,去寨子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了?”而后蹲在我跟前,用他那布满老茧的粗皮手帮我轻轻拭去眼泪,拍拍我的肩膀,和蔼地安慰道:“孩子,哭够了就跟阿叔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就像平时搂着我爹一样,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前后说了个大概,只是把蒙撒如何造谣诽谤我的那段,作为重点,添大火加重油地炒了一遍;再将那万恶的老苏呷,如何封建迷信,煽动群众迫害无辜,也声泪俱下地控拆了一通;最后仍不忘,将俊山作为英雄,大大地赞美讴歌了一番。
他刚开始听得很认真,表情非常凝重,听着听着,忍不住好笑了起来:“阿细,你相信蒙散的话吗?”
我松开手,抹掉眼泪,几天的郁闷一下去除了不少,想了想:“不信。可是寨子里的人们都信,他们都信那个大黑鬼蒙撒。”
“哈哈哈,哈哈,”马锅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顿了顿,认真道:“孩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那是别人的事,对错并不重要,只要你问心无愧,不做伤害别人的事,去帮助你能够帮助的人,那你就是个好人,大家就会喜欢你。”
我痴痴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我心中的神,诚然,阿叔的这句话,影响着我一生。
同样是备受尊敬,人们对蒙撒,是出于恐惧;而对马锅头,却是出于感激。
“阿叔,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至那些大小鬼主,下至妇嬬老弱,就连目中无人的我爹,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都是满心佩服。
于是心里的阴霾被扫了个干干净净:“阿叔,你是来找俊山他爹的吗?”
原来,阿叔他们一百多号人,这次在勐泐(西双版纳境内)载满了货,途经大理整顿后,本来准备前往吐蕃的。马帮里原来有个好手叫乞木尔,在前年出了意外,妻子死得早,母亲一人带着他的小儿子,自从乞木尔去世以后,老人家伤心欲绝,没多久也撒手人寰了。阿叔在勐泐找到了乞木尔的儿子,想把他带到大理找户人家寄养,结果孩子路上不知得了什么病,出了一身的麻疹,看起来特别吓人,大理无人愿医。阿叔便带着几个人,快马加鞭把他带到桂家寨,想找我爹帮忙。
前面跟朋友们提过,我爹是一位“杂学”大家,岭南多擅一些制毒解毒之术,相对去疾治病,自然是中原医学更为博大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