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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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礼仪都按部就班,直到最后入后庭休息。
上仙寺里不是没有女弟子,但很少,也只有在唐夫人来到的时候才出面服侍。曾经也有教唐夫人看了极贴心的,便由此带回了唐府。
上茶的不是语华。
唐夫人说,叫他们兄弟到外头走走,听佛经的事不是他们多感兴趣的。
于是兄弟二人退了出去,在后庭,有了彼此间的又一次清谈。
唐昌彦在庭中漫走。今时桂花开了,飘得满园桂香,而锦衣玉袍的状元公子长身立在桂花树下,阖眼,是享受,也是静思。
“大哥还是还是这样少话。”唐昌彦回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兄长。他有比唐谦彦更多的英武,剑眉星目的英俊比兄长更明显许多,如今正朗然笑着。
“内廷清净。”唐谦彦走到桂树下,绿叶黄花之下,香气更为浓郁,却不及那日的清雨濡湿,自由流芳的余韵。
唐昌彦不由笑出声来,道:“大哥,这话可不应景了。我听母亲说,大哥好事将近呢。”
唐谦彦一怔,豁然转身看向身后的石阶。那上头,仿佛还坐着那名少女,忧愁深深——方才相遇,即又别离。
“看什么呢?”唐昌彦顺眼望去,却只有阳光清照下的石阶,明暗清晰。
“你何时听说的?”唐谦彦问道。
“前两日吧,我也只是隐约听出这个意思。”唐昌彦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
“我回禅房。”唐谦彦这便转身离开。
庭院深深,却也掩不住他那一身突来的落寞,说“纵是情深”或许太过,“奈何缘浅”倒也贴切。
经卷在手,却无心阅读。
唐谦彦将经书放在案上,神绪早已不知在何处。
又有弟子进来换茶。
唐谦彦前去开门,却意外看见语华神色匆匆地站在门口,还未待他回神,少女便先钻进屋里,将门关上,快而轻,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许久都未说话。
这一连串的动作在她做来仿佛无人之境,直至终于平静下来,语华方才转目向身边的少年公子,却又忽然跑开,只因为窗户是微隙开的,她要关上。
“像不像做贼?”语华双手还贴在窗上,却已回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唐谦彦,眉目弯起,透着狡黠,“所以不能让别人看见。”
“只是掩耳盗铃。”唐谦彦不知为何,在见到语华的第一个纯瞬间便已愁消忧散,而一直专注于少女的动作。再听她说话,不由也勾起了他的笑容。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语华却仍是笑了出来。事实上,她一直在笑,从进门的第一刻起就是这样,尽管面有忧色,也掩不了她眉眼中蕴着的笑意。
“找我有事吗?”唐谦彦看着少女转过身面对自己,却欲言又止。
语华一咬牙,一面犹豫着,一面取出一枚流苏,递到唐谦彦面前,道:“还你。”
这是他颇为喜欢的配苏,但不知何时不见了,他也未太在意,却不想语华会将它送回。
唐谦彦看着少女微微颤抖的双手,心思起伏,伸手接过,仔细看着,不再多说什么。
语华立即开了门就离开,逃也似的飞快,只留了门口的秋光微凉,倾泻到少年公子脚下。
听长安讲述到这里,我只以为唐谦彦必定与他有莫大的关联,而语华,隐约的联系传递在我、丽妃与她之间,要明晰这些真实,只有慢慢听长安继续。
“她是想将流苏还给大公子,才会在之前偷看的吧?”我问道。
长安不置可否,道:“接下来的故事就又是你说的‘流于世俗’了。还听吗?”
“这世上的事,哪有不俗的?否则何来‘红尘世俗’?”我看着芙蓉园内流光溢彩,笙歌尤在,更深刻地体会到那句“隔江犹唱后庭花”不是旖旎,而只有腐败的落寞。
长安颇是欣慰地看着我,说:“等等,或许应该由你来讲后面的故事。”
醉雪
长安曾向我描述过唐府的内部建设。
那就是明晰之后的梦境,一切朗然。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府邸内的亭台楼榭,深刻地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华丽的画面。
长安说,语华进了唐府之后就住在东南面的小屋里。
语华并不是第一个由上仙寺进入唐府的女弟子,却是第一个直接就在唐夫人身边服侍的人。
还是回到那日的上仙寺里。语华遇见了唐夫人。当时的少女正在扫地,不知为何,晴好的天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落了桂花,而语华,正在清扫。
唐夫人第一眼便看中了这个背影清淡的少女,说要带她回去。
语华是个勤勉的女子,无论任何人交代过什么,她都仔细去听,用心去做,是以初入唐府,她便极受大家喜欢。她懂佛,有时也会读经给唐夫人听,而这时,素来笑容清甜的少女看来清心寡欲,甚至有些冷落的微凉。
那次专为唐夫人量体裁衣的师傅有事未能将做好的新衣送来,唐夫人遂遣了语华去取,说,路上冰冻,小心一些。
语华坐在小车里,到地方取了衣服,这就要回去。
时值新年,大街各处披红贴联,纵使天寒地冻,人人脸上却都是一团喜气。
语华挑开帘子看着。落了雪的街,车辙和脚印,深深浅浅,人声不说喧闹,却听得人阵阵心暖。
过年,那是好久前的事了。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向人打招呼。
是唐昌彦。大寒的天还骑马,裘衣裹身,沉下一身伟岸,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他说,约了朋友去喝酒,请语华回去和唐夫人说一声、
“语华知道了。”语华这便退回马车里,回了唐府。
马车才到唐府门口,便有另一辆车驶来,停在少女身前。语华认得,这是唐谦彦的车,而少年正从车里出来,不用侍人作垫。他只由人扶着下了车,看见了抱着新衣的少女。
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去见了唐夫人。
唐府的家规并不森严到教人却步,而唐家大公子待人处事想来温和,是以下人见了行礼,多是出自内心的尊敬,并非礼教强迫。这一点,语华可以看出来。
“谢谢。”唐谦彦在沉默良久后方才突如其来地说了这句。
这是自语华进唐府后,唐谦彦对自己说的第一句不是礼面上的话,却教少女惊愕,不由转睛看着笑容雅润的少年,看见他腰上的佩苏,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语华低头,说,不用,又说,唐夫人在暖阁。
新年的一切都包容在大片的红色里,极目之处,皆是喜气洋洋的笑容。
守岁的那天夜里,语华和其他几名侍婢在一起。唐夫人准了她们的假,于是几名少女聚在一起吃团圆饭。语华听着她们的经历,外头是烟花爆竹的声音,热闹里有从心底泛起的冷清,但她依旧笑着,哪怕夜深人静的时候,寒雪冷漠。
过了子时,府中多人便去睡了。语华独自坐在东南角的石阶上,双臂环膝,静静望着绚丽过后的夜幕,有比之前跟深沉的静谧。
唐谦彦不知何时到的,语华注意到他的时候,少年身上的大氅已经批在了自己身上。她只怔怔地看唐谦彦拂去阶上的白雪,坐在自己身边,同她一起仰天望月。
过去一直都是她一个人,自感身世飘零,却知晓人情冷落,对人对事唯有做到克己尽全,周密仔细,才不至于被人嫌弃,而再遭流浪。
雪地晶莹,反射着月光,四周景致镀银,幽幽有光。银装素裹里有夜间萧寂的疏落,映在少女眉眼之间,倍生凄凉。
长安说,那一夜的相对无言,其实早已经定了结局,无论之前语华如何,唐谦彦如何,有很多事,结束在开始之前。相见不如不见。
我能感觉到语华在那一夜的思绪混乱。其实早在入唐府之时,她已经料知了某些结果,一切应正了长安的话,一切本无开始,已然结束。
语华将大氅裹紧,缩起身,像要将自己藏起来,黛眉蹙紧,望着幽寂的雪地。
“大表哥在这里呀。”身后传来另一名少女的声音。
语华回头时,只见拐角处立着一名黄衣少女,而身旁就是唐昌彦,笑容朦胧在灯光里,也正看着她与唐谦彦。
语华起身,欲将大氅还给唐谦彦,却听见少年说,穿着吧。她默默退开,又被少女拉住,要她别急着走。
“重雨,饶了大哥吧。”唐昌彦出面,到语华面前,要她早些回去休息。
语华点头,匆匆向居所走去,越走越急,反被绊了一跤,好在她及时扶了柱子,又听身后传来惊呼声,她却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而去。
藏衣
次日起身时,语华方才发觉又落了一场雪,白色愈重,压迫了满眼。她立即推门出去侍候唐夫人,又遇见了昨夜的那名女子,任重雨,唐府的表小姐。
任重雨是时正向唐夫人请安,一并还有唐家的两位公子。经此一役,四人皆显得异样,尤其是任重雨看语华的眼光,别有深意。
新年人团圆,有子女陪伴,唐夫人退了下人。
语华这便回了居所,又想起唐夫人之前准她回上仙寺探望,她遂请了假回来清居一日。
后庭同样落满了雪,语华独自行在雪地里,却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冬雪之后便是暖阳。化雪的时候最冷,她搓着手,看着已落光了叶儿的桂花树,想起不久前,立在这树下的男子,还有那次在回廊下意外的相遇。
语华俯身,手指触到冰雪,便有如刺痛的寒冷袭遍全身。只是多年颠沛流离的亲切。她仍记得那些年月里枕雪而眠的落魄,好多次,都险些就此长眠。
读佛经的时候,语华仍会想起那道身影,不由想起经典里有点轮回的佛说。她应该现实一些,无奈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抽走。
日落西山,残阳没去,语华动身回唐府,而进门第一句听见的,就是唐谦彦即将迎娶任重雨。
说不上有多少震惊。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唐家的两位公子,势必会有一人与任重雨共结连理,以结商盟。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委实快了一些。
语华回到房中,取出唐谦彦的大氅,纤指轻抚,那上面仿佛还有少年身体的温度。
有人来叩门,是唐昌彦的随侍,说二公子有事相商。
语华抱着唐谦彦的衣氅去见了唐昌彦,在蠡湖的水榭里。
“语华,你这是?”唐昌彦看着抱衣而来的少女,面带惊色。
语华将东西放在桌上,退后几步,道:“劳请二公子代语华还给大公子。”
“事情是来的太突然,但你也不必……”唐昌彦看着语华沉静的神色,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
“语华自知卑微,对不住大公子。”言毕,少女矮身退去。
“语华……”唐昌彦唤住转过身的少女,不由想起那日在落了雪的大街上,她在车内含笑看他,谦逊但不卑微。但如今,双肩瘦削的语华,即使穿着冬衣也难以掩饰其清瘦的身骨。
唐夫人说,语华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但少女的回答永远只是,幼而丧父,再长丧母,常年流离,后幸救于上仙寺住持,再蒙唐夫人青睐,得入府中。
语华自此之后,便少与唐谦彦再见面,本来就没有多少交汇的两个人,更显得陌路。
唐家大公子依旧穿着那一身深色的大氅,有时来向唐夫人请安。语华便看着旁人将那件大氅退下,而她一直看到那衣裳在视线中没了踪迹,而后继续悄默无声地在旁服侍。
任重雨仍是那样张扬的个性,每每到来都能将一室的气氛调动得热乎非常。彼此笑意融融的时候,唐谦彦会在不经意间看着静默的语华,眉凝神重,目光中流露出的忧伤比那次在上仙寺遇见时更加浓重。
“语华。”唐夫人叫她,“过几日你陪重雨去看看衣料,这趟婚事,大的我来办,小的你们年轻人自己做主吧。”
语华点头,并未去看唐谦彦的眼光,而在目光转过的瞬间瞥见唐昌彦另有深意的神情。她忽而想起那夜还衣的场景,便急忙避开。
夜阑人静时,少女会将从上仙寺带来的包袱打开。里头是一件大氅,与唐谦彦那件的样式颇为相像,甚至连颜色都相似,只是它如此陈旧。
那年大雪,长街寂然。她独自拄杖而行,衣裳单薄,发丝微乱,双手冻得紫红,僵硬得快没了知觉,麻木如同傀儡一样走在风雪之中。
偶尔有马车经过,车轮溅起白雪,飞到她身上。雪融化时冰冷刺骨,她再支持不住,就此跪倒在地。就是这种沁入心骨的冰冷,陪了她多年,在未大知世事的时候,她已与落拓潦倒为伍,甚至记得饿极的时候,曾以雪水为食,冻结肝肠。
身旁停下一辆马车,车内传来半是沙哑的少年的声音,而后便有车夫将一件大氅与干粮送来。她未立刻去接,而是望着马车,帘内有一双眼正看她,教她今生难忘。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唐家公子的车。
于是,这件就是唐公子的衣裳。当初雪中送衣的善良少年,如今与自己近在咫尺。她却靠近不得,身份之差就此成为长河天堑,逾越不过。
“重雨知道大公子对语华的感情,她……是因为家族的关系?”我不禁叹息,这样的事,历朝历代都有,重雨也许真是身不由己,但唐谦彦和语华,那一身藏衣,多载相思。
长安默然,神情间有诸多愧疚。长歌未停,绮舞又起,他站起身,望向朝云楼。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