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梅情-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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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南书房,她看着头顶那片阴沉的天空,微微笑了。
身后的顾公公手里端着皇帝御赐的毒酒,看见了她的笑颜,不免心中疑虑,他入宫已经三十余年了,奉命宣召赐死他人也不是第一次。只是他却从没有见过哪个将死之人不哭不闹,恬静自如,唇边还挂着笑意的。
“格格。。。”他轻声喊了一声,皇帝还在书房内等信。虽然心中也同情这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格格,但他不能耽误太久,开口想要催促,却发现自己喉头竟是泛出哽咽。太皇太后才刚走。。。如今这敏梅格格又。。。那原本充满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慈宁宫啊,将会颓败成什么模样。
她明白宫人的难处,也不再拖沓,收回目光,挺直朝外走去。
走到慈宁宫的门口,她又停了脚步。
转身,对身后的顾公公说到:“公公,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吗?”
顾问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她朝他笑道:“我只是想要和自己的女儿告别,不想让她看见。。。相信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
顾问行想起自己来前皇帝确实对他说了不要难为敏梅格格的话,也就点了点头。
慈宁宫里因为少了皇奶奶,整座宫殿都被一股萧条荒凉的气氛包围着,人情世故就是如此,当权的人不在了,自然是人走茶凉,那些原本以在慈宁宫当差为荣的宫娥太监们也纷纷托关系,找人转去其他宫苑,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别的地方不愿启用的老残仆役。
殿宇前,庭院中,那株盛放的梅花已经凋谢了,猩红撒了一地,却是无人打扫。
“误许佳期金玉堂,侯门庭院断思量,残梅冷香争艳雪,待到春临俱惘然。”她喃喃念着,罢了罢了,原来自己争取了一辈子的事情,到头来也只剩一场惘然。她和常宁终是无缘啊。
回到自己住了七年的厢房的时候,跨入门栏,就看见惜儿正拿着毛笔立在自己的长案前写字。她才七岁,房间里的为大人所用的长案对于她来说有些过高了,她总是要站着写字。她已经答应过惜儿要帮她换一张适合她的书案,可是皇奶奶一病,这事就被她延宕了下来,如今再看,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为她做了。
惜儿看见她,立马放下手中的笔朝她跑来。她总是过于依恋自己,从前皇奶奶说她不该如此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总想着把自己小时候缺失的母爱都倾泻于她,可是到了分离的这一刻,她真的错了,她深深恐惧自己离开后,会对惜儿造成多大的痛苦。
她蹲***子,将女儿抱了个满怀。皇帝说对了一点,她是舍不得,真的万分舍不得惜儿。
察觉到自己额娘的异样,惜儿从她的怀中抬起头来。“额娘。。。”因为身处深宫,身份尴尬,这孩子总是比一般同龄的小孩感觉敏锐。
她一直想要给惜儿的快乐童年,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啊。
“惜儿。”她忍不住抱着女儿亲了又亲。
“额娘你不高兴吗?是不是又想阿玛了?”她毕竟还小,对于大人的烦恼和愁苦知道的并不多,只觉得自己额娘不快乐的时候就一定是在思念远征的阿玛。
敏梅眼中有泪,却强忍着不然它落下。“是啊,额娘想阿玛了。”她真的想那个男人了。。。少女时,她爱他爱得痴狂时,总是在心底对自己说,为了这个男人,她可以失去所有,包括生命。只是没想到那时的想法,到今日竟成了真。
即使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今日就要完结,她却并不觉得十分悲苦,至少,她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真的为了心爱的男人奉献了一切。这样的离开是幸福的,这幸福会让每一个无法得到完满爱情的女人羡慕嫉妒。
“惜儿,如果有一天额娘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吗?”
七岁的小孩并不能听懂假设后的影射含义,她急于在自己的额娘面前表现自己的成长。“额娘,惜儿七岁了,什么都会。”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讨自己的额娘开心。
敏梅微微点了点头,感觉欣慰。这样就好,这样她就放心了。
天眼看就要黑了,等在慈宁宫外的顾公公有些着急了。敏梅格格已经进去很久了,还没出来,该不会。。。虽然明知这宫中禁卫森严,皇帝又派人堵住了这宫殿的两道进出的门,任这孱弱的格格怎么挣扎也是飞不出去这宫墙的,可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焦急。
于是他带着身后一行人踏入了慈宁宫内。冷飕的风刮过,园子里因为疏于打理,再加上太皇太后离世不久,竟让人不寒而栗。
快步向前,走到敏梅格格所住的庭院时,他听见了一阵低低的饮泣声。
“怎么了?这是?”当顾问行看见跪在厢房门前地上不断抽泣的宫娥,忍不住厉声问到。
一个宫娥抬起头,抽搭着说到:“公公。。。格格她。。。”
“格格怎么了?!”顾问行吓出一身冷汗来,这皇帝交代的差事可不能出一点差错啊。
“格格在房内。。。服毒自尽了。”
等到宫娥结结巴巴的说完,顾问行惊诧得倒退几步。“自尽了。。。”他匆忙走入房内,只见房中一片黑暗。夜风吹入房内,让屋子里的幔帐舞动,投影在地面的影子狰狞吓人。而那敏梅格格,穿着一身红艳的宫装,躺在宽大的床榻内,好像已经没有了生息。
而那屋内的桌上还摆着一坛未饮尽的梅花酿,隐隐的梅香混合着酒的醇香,在空气中盘旋不散。
这场景,让就连见惯了宫内冷酷画面的顾问行也被震慑住了,不敢上前。他指派了身边的几个人上前查看。那几人查探过敏梅的脉象和鼻息,回头报告到:“公公,确实是死了。”
顾问行还有不放心,又再问一遍加以确定。“真死了吗?怎么自己服毒了呢?”
一人回答到:“许是知道这宫中椒酒毒性猛烈,怕了那死前的剧痛,自己找了毒药吧。”
顾问行听后也点了点头,觉得这话有理。这椒酒喝了之后,据说会腹痛无比,七孔流血,死状惨烈。这敏梅格格一个如花的女子,大概也想死后留给亲人一个好的形象吧。转身踏出门去,临出慈宁宫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起它昨日的繁盛,不觉心中感慨,少了那贵为“国母”的主人,这园子怕是从此就将走向落败了吧。
这天夜里,紫禁城的后院起了一场大火。烧毁的就是那慈宁宫内的一个偏殿。
皇帝和贵妃也被从睡梦中惊醒,来到火灾现场指挥救火。
当宫人从那狼藉的灰烬中抬出一具焦黑得分辨不出面目的尸体时,只见那皇贵妃痛呼一声“敏梅!”顿时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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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他终于得胜回朝。这漫长的七年啊,终于得以熬过。就在今日,他就要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接回府中,从此长相厮守。
这一个多月,自己忙于战后的清理,奔走各地,也就与她断了书信的联系。他并不是个生性浪漫的人,但是此刻他却计划着要给她一个惊喜,脑中不停想象着,她打开门,看见自己站在门外,该是多么喜悦。这一次,他一定要告诉她,他愿意带着她出京,愿意和她一同徜徉人间美景,带上惜儿,或者将来还有更多其他的孩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还未进城,他就被皇帝派来的迎接队列簇拥着,围了个密不透风。民众夹道欢迎的声音被喧天的锣鼓声掩盖住,这样隆重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入了宫,又有宫人抬来轿子,让他上轿,说是皇帝有令,他若回宫,一定要他先行去南书房觐见。
狂狷的思念被他按捺住了,他对自己说,不急于一时,他要给她的是一生一世,慢这么一会,对他们不会有什么影响。
在路上,他向抬轿的宫人问到慈宁宫的近况。却被那些人支支吾吾的对答着。
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又立马被自己否定了。有皇奶奶在,定会护着敏梅的,是自己多心了,在战场出生入死多年,竟让他也变得杯弓蛇影起来,亏自己还被誉为骁勇将军,若是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胡说!”男人怒斥的声音震得屋宇轻颤。
紧接着,皇帝的南书房内传来一声哀嚎,那声音透着太多无助和绝望,直传云端。
屋外的顾问行被这一声哀嚎惊出一身冷汗来,抖瑟着身子立在窗外。
常宁震惊莫名,只觉胸口的空气都被皇帝一句话瞬间抽尽,呼吸变得窘促起来。
不!他不能相信!他盼了又盼,七年间,多少次经历生死光卡,都是靠着这最后的念想咬牙坚持了下来。可是皇帝的一句死了,就要把他的世界全部抹去?他不准!绝对不准!
他失魂落魄的跌入梨花木椅子中,只觉得一瞬间眼前就变得茫茫一片。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哪怕是要他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也不及此时的恐惧来得深,来得广。
“常宁,我把她安置在东陵了。”皇帝还在说,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摇了摇头,他不信,完全不信!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欢欢喜喜的回来,得到的会是太皇太后和自己女人的死讯。那他在沙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停的问着自己。却没有了答案。
起身,他连对皇帝的跪拜之仪都忘了,无神的走向慈宁宫的方向。
皇帝使了个颜色,让顾问行跟着常宁去了。敏梅手中的先帝诏书至今没有下落,他不敢赌,说那诏书已经同她一起葬身火海了,所以常宁的命,他们女儿的命,他必须小心守护。他忘不了她临死前对自己的威胁。她果然赌赢了,原来就算是掌管天下的皇帝,也会有惧怕的事情。
当常宁看见她从前住着的慈宁宫那一隅之地的荒败时。。。他终于崩溃了。
他的沉默相较于初时的咆哮与哀嚎,更让一干人等害怕。
有人说他疯了,他想那就是疯了吧。他疯狂的四下查证慈宁宫为什么会失火,然后结果出来了。恭亲王府里有人为此自缢。就是那大公主的女儿,他连盖头都不曾掀过的小妾。宗人府给出的结案之词是她因为嫉妒使然,夜潜慈宁宫,放火谋杀了敏梅。
他听了嗤之以鼻。放火?谋杀?那大公主的女儿只不过是一介女流,且不说这皇宫是守卫何等森严的地方,岂能容人随便进出,就说如此大火也绝对不是一个人能为之的,这是乍暖还寒的冬季,不是风一吹就能让火燎原的干燥季节。
不信!他对这样的解释根本半个字不信!
接下来他参与调查,却感觉时时被人防治,缚手缚脚。每一次接近真相,就会有人从中阻挠,将他更加推离开来。
渐渐的,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谁是幕后之手,自小在这宫殿里生活的他,不会猜不出来。即使不是那人亲自动手,也是有心纵容。但却苦于没有证据。
所以他冲到皇帝的书房,所以他拍桌子对皇帝怒骂。这是有心的隐瞒,这是恶意的阴谋。明知这是对皇帝的不敬,明知这是杀头的死罪,可是他不怕了。他是故意要触怒皇帝,让他杀了他,他心中想着,他答应过那女子不会让自己有事,但若是皇帝杀他,那就不算违背对她的誓言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却隐忍了他的无礼。
春日的小雨不停洗刷着这个不再繁盛的院落,他就坐在从前的咸若殿前那片空地上,任由雨水将他淋湿,淋透,却依然一动不动。
他对着天地无声的咒骂,如果他与敏梅注定无缘,又何苦在她走后四年再让他重新拥有呢?如果早知她会丧命于这皇城之内,皇宫之中,当日他不该阻拦,他应该放她自由,让她去翱翔天地。
说到底,是他杀了她,用他的爱意,将她囚困在此,让她的生命在如此璀璨的时刻无奈终结。
他到底凭什么如此对她?难道就因为笃定她对自己的爱意长久不变?是的,他一直就是个这么自私的人,可是她却还能笑着对他说爱他。
贵为大清的亲王又如何?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他还不是失去了自己最想拥有的一切。
原来那些幸福的美好,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他注定是个与幸福无缘的人。
浓重的无力感包围着他,让他趋于疯狂。
他不敢睡觉,眼一闭,脑中盘旋的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少女时的她,初为人妇时的她,后来相遇时,恬静的她,成熟的她。
她总说自己对她下了蛊介,让她的情花毒症,一犯就是二十年。
他此刻只想告诉她,不止是她。爱情绝不会是单方面,他的投入,并不比她来的少上一份。俊美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他嗤嗤笑着,回京前,他就打算告诉她了,他爱她,早在他都不敢想的初遇时节。就在那年的御苑莲花池畔,他将她救起时,陷落的不止是她的心,他亦然,只是自己的骄傲一直不允许自己承认罢了。
可惜这些话,她再也不会听见了。。。
细雨中,一只温润的小手伸入他的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