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美人-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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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祎错愕,沉默片刻,方道:“你亦懂画?”
“略懂。”
慕容祎道:“我总是绘不好面部。旁的都好说。”
“另绘一幅吧?我的画匠心、女红的味道重些,偏杜先生说,就人的脸面绘得最好,我帮你绘脸。”
慕容祎道了句“好”,唤了声“侍画”,一个五官清秀的丫头应答一声,从西头的书架林里奔来,另备了画纸,铺好了,她好奇地审视着云罗。双眼熠熠闪光,见云罗一袭漂亮的白衣,少了风尘的脂粉气,一张素颜虽无任何脂粉,却透出一股子清丽脱俗。长身而立,这份气质就该压倒不少美人。
慕容祎起身,做了个“有请”的姿式,云罗落坐案,看了眼画笔,挑了其间的一枝细碳笔,又取了一边的木尺。这是一把木匠们专用的尺子,但在做工笔人物画时,亦有大用,看她纯熟的摆弄着尺子,这是在定人物的大小,脸部多大。身子多大,什么姿式,都可在整个画里看出来,而看似简单,慕容祎每次绘人物工笔画。都要用一个多时辰才能绘出大致轮廓,云罗似比他更为纯熟,她几乎没有经过计算就已经画好了,只用了半个时辰。
然后,她取了稍粗的笔,开始绘面部,神情道不出的认真严肃,又用了半个时辰,方定了面部轮廓,她开始用心的填色,慕容祎沉默不语,静立在一边细细地瞧着。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黄昏。
侍书立在一侧,抱拳道:“郡王爷,且先用晚膳。”
不等慕容祎说话,云罗道:“等我绘好脸部再用膳,就快好了。”
她仿佛不是在绘画,而是在给画中的美人上妆,他看着从几条简单的线条,在她的笔下一点点变成了一个仁慈、善目,美丽的妇人头像,而眉眼里竟与当今贵妃有着几分神似,令看者再也无法对这画中人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说是一会儿,可又用了大半个时辰。
案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侍卫想要再催,站在案前,却吃惊地看着云罗的画,那头像竟不似画出来,更像是雕出来的。
云罗轻声道:“这颜料还是差了些,相较之下,我更喜欢用石粉颜料。那种颜料所绘出来的头像更有立体感,轮廓更为分明。”她站起身来,反手敲打着自己的后背与腰身,“今儿坐得够久了,至于衣服的颜色、莲台、柳枝……你回头慢慢细描加色,只怕近来,你还忙得紧呢,我可不敢再来打扰你。”
慕容祎躬手抱拳道:“你的画技在我之上,令人佩服!”
“我已经说了,我旁的不会,偏这人物还绘得不错,而这人物画里,这头像还能绘得好,可不是瞎猫捡上了条飞上岸的鱼。”
侍书被她的话惹笑,“奴婢只听过瞎猫遇到死耗子。”
慕容祎勾唇一笑,望着那边的饭桌道:“着人热了再送来。”
云罗道:“瞧你也怪忙的,明儿我不过来了,昨儿的那篇文也修好了,正好抄录。”她透过窗户,却见袁小蝶站在院中,翘首以盼。云罗款款欠身,“今儿就告辞了。”
“吃了晚膳再回去。”
“不了,我还服药呢,不敢误了。”
慕容祎为自己忘了这事面露出几分愧色,“我送你去北苑。”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来。
侍书、侍画一脸痴迷地看着二人,“你说,这云小姐会不会成我们的郡王侧妃,越瞧越喜欢呢,人长得漂亮,画也绘得好。”“郡王爷很少笑的,看他们一起绘画,每次目光相对,郡王爷可都笑着呢。”“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我也喜欢云小姐,可比昭宁郡主亲和多了。”
云罗回屋里换了男装、男靴,依旧是来时的装扮,明明是一介娇婵娟,却扮成了七尺大男儿,她手里提着包袱,里面装的是她的女装。
“改日再来,不如就搁到这儿吧?”
“女装只这一身。下次再来,我着男装,换来换去怪麻烦的。”她抱了抱拳,仿佛因着装扮不同,她也变成了男子,将包袱递给了袁小蝶,主仆二人告辞离去。
云罗这夜睡得很香。
慕容祎还在书房里绘画,每次抬眸看到观音的脸,就不由得一次怔忡,一袭男装藏娇娥,还一并藏住有她傲世的才华,她是有爱的,却亦是果决的,忆起她俯在案前用心绘画的样子,他就觉得她是那样的美,美到了极致,美到了足让他失去呼吸。
他伸出手来,轻柔地触摸着观音的脸,而脑子里全是云罗的影子。
明天,她要在家里抄录新修订的文章,不会过来。他得把画绘完,这样就能尽早见到她。
这晚,慕容祎只睡了一个时辰,一觉醒来继续添色绘画。
近中午时,总算完成了,看着高贵而慈祥的观音图,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和轻松。
侍书、侍画二人站在一边,笑盈盈地仰头审视:“真好看!越瞧越像庙里的观音了,尤其是观音的神态,真是传神极了。”
慕容祎想出门,转而又想,她身子不好,每日要吃药,用过了午膳她还得歇息。“我且睡一个时辰,到了时间记得唤我。
一觉醒来后,慕容祎匆匆赶到绿萝别苑,看门的小厮道:“云五公子刚离开不久,杏子姑娘送信来,夏候五爷请她去下棋。”
“在哪儿下棋?”慕容祎问。
小厮想了一阵,挠着头皮,“百乐门大茶楼。”
雅间里,聚着几个文雅的书生公子,云罗一袭男装坐在夏候适的对面,你一子、我一子,只惹得周围瞧热闹的看得兴致勃勃,不时有人传出轻叹声,又有人大为赞赏,亦或又有人摇头。
大厅里,坐着一桌正听曲的书生公子。
有人惊道:“你们几个怎还坐这里,大家都去瞧热闹了。”
有人不由问道:“什么热闹?”
“琼林书院的夏候适棋逢对手,正在楼上与云五公子对奕,二人各有输赢,现在是第三局了。”
几人一听,立时有了兴致,一桌的书生弃茶往楼上去。
夏候适的棋艺高超,早已闻名京城,称为琼林书院的棋手,据说得过藏龙先生夏候庶的指点,是夏候族里最有才学的后生。
两人旗鼓相当,都是藏龙先生的弟子,有得热闹瞧了。
夏候适沉默不语,看着棋盘上的困局,四面楚歌,只晓云五才华颇高,除诗词、戏剧、小说,在棋艺方面也颇有造诣,出路在哪儿?他凝看着棋格,哪里都不妥,往左,那边已成死局。往右,这里最多能走三步已成死局。
这一盘,又是他输了。
云罗捂嘴轻咳,从怀里取出一瓶药丸,一个不小心,药丸跌落棋盘,传来一串低沉的声响,竟在右中位的空位上落下。
人群里,有人看到了云罗左手伤痕,他整个人不由得浑身一颤,那伤痕他最是熟悉的,还记那年在朱家,云罗犯病从秋千上跌下……而云五也是孱弱多病。
初云、云儿、云五……
蔡世荃讷讷地看着云罗,熟悉的眉眼他怎会忘记,数年不久,她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孱弱俊美的男子,很显然她着了男装,若换女装。想着时,他的脑海里换成女装美人,竟是道不出的清丽娇俏。
都说她死在了大火里,可蔡世荃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直说不上来。
126 奕棋
那时候,蔡大爷正有意要他与云罗订亲,蔡大奶奶不乐意,可蔡大爷说蔡世荃是次子,是可以有姨娘的,但云罗对蔡家的帮衬颇大,大不了成亲后,让云罗与蔡世荃置府别居。
她,是为了不嫁给他,才故意诈死脱身么?
云罗伸手拾起药丸,会意一笑,虽是浅淡的微笑,落到慕容祎的眼里却有一种别样的意味,看似一子死棋,一旦落下,死杀一大片,但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高!
好厉害的一招!
慕容祎明白似,夏候适也意外地看着云罗,拾了棋子,一子落定。
周围,传来了轻叹声。
随着又落定了三子,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夏候适的棋又活了。
这一局,夏候适下得艰难,竟以一子半险胜。
云罗起身,抱拳道:“夏候公子棋艺高超,在下甘拜下风。”
“多谢云五公子承让!”
“是夏候公子棋艺高超。”
云罗轻声道:“众位公子请便!告辞!”干练的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她起身出了雅间,只见不远处站着凌学武,他抱拳道:“云五公子。”
“凌候爷找我有事?”
凌学武指着走廊尽头的雅间,“我有事想找公子相商,请!”
二人相对而坐,女小二奉了茶水,凌学武垂首,到底怎么开口呢,玉灵儿一见云五出现,便会失神,眼里还有些莫名的情绪,难不成玉灵儿喜欢的是云五?“我喜欢灵儿。”
云罗神色淡淡,她一早就瞧出来了。
“你要多少银子,只管开价,我要带灵儿离开百乐门。”
云罗沉默,不是因为凌学武与她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玉灵儿。“灵儿是自由的。”
“灵儿说,要是你不同意,她哪儿都不去,就留在你身边。”
云罗站起身。“你是二等平安候,是神宁大公主的儿子,你该明白身份有别,但权贵之家,候门王府,又有几人能真正接纳她。”
小玉倾城虽是名动大江南北的名角儿,可在世人的眼里,她依然是风尘女,只不过又比风尘女略为尊贵些,抛头露面。最不被世人所接受。而玉家祖上就是艺妓,这等身份,名门世家根本接受不了。
“你身份贵重,给不了玉灵儿想要的安宁的生活。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云罗出了雅间,身后传来凌学武固执地大吼声:“我是真心对灵儿的。我是真心的!”
有时候,越是真心就越是伤害。
要是玩玩的心态,时日长了,许就淡了。
慕容祎站在长廊里,离云罗不远处立着袁小蝶,目光相遇,云罗微微颔首。
袁小蝶轻声问:“公子打算怎么办?”
云罗道:“你去说服灵儿。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离开京城回洛阳。到了洛阳,自有小玉倾城会照顾她,并令人将这边发生的事告诉给玉班主母女,她们会设法相劝的。”
袁小蝶面露疑色:云罗完全可以利用玉灵儿来挑驳凌学武与父母的感情,在复仇的路上。动了情的凌学武是最好的棋子,而玉灵儿也能助云罗一臂之力。
二人说着话,往慕容祎的跟前过来。
云罗扬头道:“灵儿与我们一起长大,她不同于杨采萍,她单纯、善良而活泼。我是拿你们当家人,我不想她出事。你和杏子一起劝灵儿,让她离开京城。我担心时间长了,要是凌学武闹到了他父母跟前,只怕会惹来是非。”
慕容祎垂首,与云罗并肩而行,“以我对神宁大公主的了解,要是知道这事,定会勃然大怒。她对自己两个儿女抱有厚望,是绝不容许出现半分不利她儿女声名的事。”
云罗扭头看着袁小蝶,神色凝重:“所以灵儿必须离开!你得请可靠的人送她回洛阳,一定要亲手把她交到玉班主手里。”
“杏子行事沉稳,让杏子送灵儿回去。”
“你看着办就好。”
袁小蝶刚离去,夏候适抱拳迎面走来,唤了声“云五公子、广平王。”转而道:“广平王,在下想与云五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慕容祎移去一边,佯装着欣赏台上的歌舞。
百乐门的曲子通常是雅俗共赏的,说她雅,所有唱词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说她俗,却是目不识丁之人都能听懂的。
每日大茶楼的舞台上,有歌舞、有评弹、有说书,全都是京城出名的人登台献艺,但凡卖艺人,都梦想着登上百乐门的大舞台,偶尔这里还有一台杂耍,每提前五日就会有节目单张帖在茶楼门口,以供喜欢各种玩意儿的茶客们选择,喜欢名伎歌舞的,可在她们登台时过来捧场;喜欢评弹的老者,亦在相应的时间过来听曲;喜欢历史说书的,更可以定时过来。额外的打赏,或直接丢到舞台上的红箱子里。就算没有,也没关系,茶楼会按照茶钱的二成给卖艺人保底酬资,按照每个时间段的来客而分,若是坐了一日的,自另加服侍茶水钱。
夏候适低声道:“谢云五公子指点。”
“指点?”云罗故作茫然,“在下与夏候公子下了一盘棋,获益良多,正要谢你呢!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告辞。”
这个女子,明明故意将药丸落到棋盘,却说没有指点之功。
夏候适欣赏这样的聪明人,不争权夺利,进退得宜,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对棋艺上的成败看得很轻。
云罗侧身走过他的身边,夏候适提高嗓门,朗声道:“在下听闻,云五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容貌、才华不在公子之下。”
他想说什么?
云罗回眸。
夏候适深深一揖,“在下听闻云五公子有个孪生妹妹,年逾二八,不知云五公子可否割爱,将令妹许与在下。”
慕容祎心头一沉,看夏候适那慧黠的眸子,分明是在云罗身上打转,他快走几步,拉着云罗的手,道:“你自问云小姐去。”
夏候适道:“此言差矣,长兄如父,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