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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黑以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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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出去后,你俩可用过这办公室的电话?”薰问两人。
两人摇头。
小麦:“没用。”
蟋蟀:“我也没有。”
薰:“就是说,那个中国女孩用过这个电话后,谁也没按号码?”
小麦:“碰都没碰。”
蟋蟀:“哪怕一指头。”
薰拿起听筒,喘一口气,按下重拨键。
呼叫铃响了两遍,有男人接起,用中国话快速说了句什么。
薰开口道:“喂喂,我是‘阿尔法城’那家旅馆,今晚十一点左右你那里一个女孩给客人叫来这里,结果被打得一塌糊涂对吧?那个客人的照片就在手上,监控摄像机拍摄的。说不定你想要吧?”
对方沉默数秒。“十分钟后到。”
“在门口等着。”
十分钟后。薰和小麦等在旅馆门旁。薰仍然穿着那件皮夹克,毛线帽子拉得很低,很冷似的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不大工夫,骑着和刚才一样的大型摩托的男子赶来了。他把摩托停在离两人稍远些的地方,依然不关引擎,取下头盔,放在油箱上,谨慎地摘掉右手的手套,把手套揣进夹克衣袋,就那样一动不动,无意主动应对。薰大踏步走到男子那里,递出三张打印好的头像。
“像是在这附近公司工作的职员,经常半夜工作,以前好像也在这里找过一次女人,没准是你那里的。”她说。
男子接过头像,注视数秒,看不出对像片特别感兴趣。
“那么?”男子看着薰问。
“那么什么?”
“为什么特意给像片?”
“以为你说不定想要。不想要?”
男子并不回答,拉下夹克拉链,把折起的三张像片装进吊在脖子上的文件夹模样的东西里,又把拉链拉到脖颈。这时间里,他一直把视线对着薰,一次也没移开。
男子想知道薰提供了情报需要什么回报,但不想主动发问。他保持原来姿势,缄口不语,等待对方开口。薰也只管抱着手臂,以冷冷的眼神注视男子的脸。她也寸步不让。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持续。片刻,薰看准火候假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听好:你们如果找到那家伙,能告诉我一声?”
男子左手握车柄,右手轻轻放在头盔上。
“如果找出那小子,能告诉你一声?”男子机械地重复。
“就这个意思。”
“光告诉就行?”
薰点头:“在耳旁轻轻嘀咕一声即可。往后的不大想知道。”
男子思索一阵,之后用拳头在头盔顶端轻敲两下。
“找到就告诉。”
“等着。”薰说,“现在还割耳朵?”
男子微微扭歪嘴唇:“命只有一条,耳朵有两只。”
“或许。不过少了一只可就戴不成眼镜了。”
“不方便。”男子说。
交谈就此结束。男子扣上头盔,用力踩一下踏板,掉头而去。

天黑以后 第七章
凌晨2时43分
一个男子面对电脑显示屏正在工作——“阿尔法城”旅馆监控摄像机拍摄的男子,身穿浅灰色双排扣风衣、取下404号房间钥匙的男子。他看也不看地敲着键盘,速度快得惊人。尽管如此,十指还是勉强跟得上思考速度。双唇紧闭,始终面无表情。事情进展顺利他也不露笑容,不顺利也无失望表示。衬衫袖子挽到臂肘那里,领口全部解开,领带放松。必要时他 
用铅笔往旁边的便笺上记下数字和符号。带橡皮擦的银色长铅笔,上面有veritech这个公司名称。六支同是银色的铅笔整齐地排在笔盘上,长度也几乎一致,笔芯尖得不能再尖。
宽敞的房间。同事们全部回走后的办公室里仅他一人留下工作。桌子上放的小型CD唱机以适度的音量在播放巴赫的钢琴曲。伊凡·波戈列里奇演奏的《英国组曲》。整个房间一片昏暗,惟独他桌子的某个部位有荧光灯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仿佛爱德华·霍帕(Edward Hopper)以“孤独”为题画出来的场景。但他本人对此并未感到有什么孤寂,莫如说周围无人更值得庆幸。注意力不受干扰,可以听着音乐工作。他绝不讨厌工作。只要专心工作,至少工作时间里可以不必面对现实性琐事。只要不怕麻烦不吝惜时间,故障就能最终得到逻辑上的、解析上的处理。他半是下意识地委身于音乐的流程,双眼盯视电脑屏幕,指尖以不次于波戈列里奇的快速跳动着。没有多余的动作,有的仅仅是十八世纪无懈可击的音乐、他、以及交给他的技术问题。
 
只是,他似乎不时为手指的疼痛分心。工作告一段落后他暂时停了下来,右手屈伸几次,转动手腕,用左手按摩右手背,长长叹气,目视手表,略微蹙起眉头。由于右手疼痛,工作效率比平时多少有所下降。
衣着整洁利落。虽说没有个性且算不得洗练,但对于身上的东西还是相当在意的。品位亦不俗,无论衬衫还是领带看上去都很高档,想必是名牌。长相给人以知性的印象,发育也似乎不坏。左手腕戴的手表是优雅的薄型。眼镜是阿玛尼款式。手大,指长,指甲整齐,无名指戴有纤细的结婚戒指。脸形没有明显特征,但表情的细微处透出意志的强度。年纪四十上下。至少面部周围丝毫没有松弛。其外观给人的印象俨然井井有条的房间。看不出是在情爱旅馆里嫖妓之人,更不像野蛮殴打对方剥光衣服拿走那一类型。然而现实中他那样做了,不能不那样做。
电话铃响了,他不拿听筒,表情丝毫不改,兀自以同一速度工作。任凭电话铃响,视线都不摆动一下。铃响四遍,转换成留言录音功能。
“这里是白川工作场所,现在不能接电话,有事请在信号音响过后留言。”
信号音。
“喂喂,”女性的声音。低沉而含糊不清,略带困意。“是我,如果在那里,能接一下?”
白川仍然盯视电脑屏幕不动,用手边的遥控器让音乐处于暂停状态,而后把电话线路连 
接上——电话机已经设定可以在免提状态下通话。
“在这里。”白川说。
“刚才打电话不在,以为今晚你可能提早回来呢……”女性说。
“刚才?大约几点?”
“十一点多,倒是留了言给你。”
白川觑一眼电话机,留言显示灯果然一闪一灭地红着。
“抱歉,没注意到,光知道工作了。”白川说,“十一点多吧?那时外出吃夜宵去了。吃完又顺路去STARBUCKS①喝了MACCHATO②。”说话时间里,白川仍继续用双手敲击键盘。
“那,工作呢?”
“情况相当复杂。”
“早上之前能修好?”
“还用说!毕竟是头号高手,就算再糟糕的一天,也能把球击进穴位。不过再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了,然后叫出租车回去,到家大约四点半吧。”
“求头号高手做这样的事是不大好意思——回家路上到便利店买牛奶可好?高梨低脂肪,如果有的话。”
“好的,手到擒来。高梨低脂肪一包。”
便利店内。高梨盒装低脂肪牛奶放在冷藏柜里。高桥一边轻轻吹着《天黑以后的五点俱乐部》主题曲的口哨,一边在物色牛奶。他没带东西。伸手拿起高梨低脂肪牛奶,但低脂肪这点让他蹙起眉头。对他来说,这甚至是涉及道德核心的问题,而不单单是牛奶脂肪多少的问题。他把低脂肪牛奶放回原来位置,拿起一盒普通牛奶确认保鲜期,放入筐中。
接着来到水果柜,拿起苹果,在灯光下从各个角度检查。不能完全满意。于是放回,拿起另一个苹果同样细查细看。如此反复数次才挑出一个大体可以接受——绝对算不上可以欣赏——的苹果。看来,牛奶和苹果对于他是具有特殊意义的食物。去收款台时看见旁边装在塑料袋里的鱼肉山芋饼,拿起一袋查看袋角印的保鲜期,放入筐中。在收款台交了款,把找回的零钱随手揣进裤袋,走出店门。
高桥坐在附近的护栏上,用衬衫的衣襟认真地擦拭苹果。气温似乎下降了,呼出的气隐约发白。他 “咕嘟咕嘟”几乎一口气喝干牛奶,之后开始嚼苹果。因为一边思考什么一边一口口细嚼慢咽,所以到吃完花了不少时间。吃罢,用皱皱巴巴的手帕揩了揩嘴角,将空牛奶盒和苹果核装进塑料袋,拿去便利店前面的垃圾箱扔了。鱼肉芋头饼揣进风衣袋,用橙黄色的Swatch①确认一下时间,而后笔直地伸起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启步,朝哪里走去。
天黑以后 第八章 
凌晨3时03分
我们的视点返回浅井爱丽的房间。四下环视,房间情况和刚才没什么两样,无非时间流逝夜更深沉罢了,无非沉默愈发滞重罢了。
不,不对,并非如此。有什么发生了变化,房间里有什么和刚才大大不同了。
不同之处当即了然:床上无人。床上已不见浅井爱丽的姿影。从被褥并不零乱这点看,情况不像是她趁我们不在时醒来起身去了哪里。床上一切原封不动,但爱丽刚才还在床上沉睡的痕迹荡然无存。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环顾四周。
电视机仍然开着。房间的光景同刚才毫无二致。没有家具的宽敞的空房间。没有个性的荧光灯。漆布地板。但是,电视荧屏此时稳定得像换了一台电视,不闻杂音,图像轮廓鲜明,没有雪花,线路在哪里——无论哪里——都连接得结结实实。明晃晃的电视荧屏照亮房间,犹如皓月清辉倾泻在无人的草原。房间里的物件无一例外地被置于电视机磁力的影响之下,虽然影响有弱有强。
电视荧屏。无面人仍坐在那把椅子上。褐色西装,黑色皮鞋,白色灰尘,紧紧贴在脸上的有光泽的面具。姿势也同上次看到的一样:伸腰挺背,双手整齐地置于膝上,略略前倾出神地看着前面的什么。一对眼睛藏在面具背后,不过他正凝视着什么这点根据气氛不难看出。究竟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呢?摄像机像要解答我们疑问似的顺着男子视线移动。其视线前放着一张床,简易木制单人床——浅井爱丽睡在那里。
我们来回看着放在这边房间里的空床和电视荧屏里推出的床,就每一个细部加以比较。无论怎么看两张都是同样的床,床罩也是同样的床罩,只是一张床在电视荧屏里,另一张在这边的房间中,而电视里的床上睡着浅井爱丽。
我们推测恐怕那边的是真正的床。真正的床在我们移开视线的时间里(我们离开这个房间已有两个多小时)被人连同浅井爱丽一起搬去了那一边,这边只剩下作为替代品的床——大概是作为填补本应存在于那里的虚无空间的符号。
爱丽在那不同世界的床上继续睡得昏昏沉沉,一如在这个房间之时。同样妩媚动人,同样浓墨重彩。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或许该说是自己的肉体)被未知的手搬进了电视荧屏。天花板上排列的眩目耀眼的荧光灯也照射不到其睡眠海沟的底层。
无面人以无形的眼睛从帐内守望着爱丽,将无形的耳朵毫不懈怠地对着她。爱丽也好无面人也好都始终保持同一姿势。两人如同拟态动物,各自减少呼吸、降低体温、保持沉默、放松肌肉、把意识的出口全部涂盖。我们所目睹的,乍看似乎是静止画面,其实不然。那是以real time 传送到我们这边来的活的图像。无论此侧的房间还是彼侧的房间,时间都以同一形态推移。二者处于同一时间性之中。这点从无面人不时缓慢起伏的肩头即不难看出。不管各自的意图如何,我们都以相等的速度朝着时间长河的下游移行。
 
天黑以后 第九章
凌晨3时07分
“斯卡伊拉库”饮食店内。顾客的身影比刚才稀疏了,那伙吵吵嚷嚷的学生也已不见。玛丽坐在靠窗座位,仍在看书。没戴眼镜,帽子放在桌上,挎包和运动夹克置于相邻座位。桌上有三明治盘和herb tea 的茶杯,三明治剩下一半。
 
高桥走进店来。没带东西。他环视店内,找到玛丽,径直朝她这里走来。
“噢——”高桥招呼道。
玛丽抬起脸,认出高桥,轻轻点头,一言不发。
“不打扰的话,在这里坐一下可以么?”
“请。”玛丽以中立性的声音说。
高桥在她对面坐下,脱去风衣,挽起毛衣袖。女服务生走来问要什么,他点了咖啡。
高桥觑一眼表:“后半夜三点,正是最黑最冷的时候。怎么,不困?”
“不困。”玛丽说。
“昨晚我没怎么睡,必须写一篇不好写的研究报告。”
玛丽不置一词。
“问了阿薰,说你大概在这里。”
玛丽点头。
高桥说:“刚才不好意思,就是那个中国女孩的事。正在练习,阿薰给我的手机打来电话,问知不知道有谁会中国话。哪里有人会呢!这么想着,猛然想起你来,就告诉阿薰 ‘丹尼兹’有个什么什么样的叫浅井玛丽的女孩子,会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但愿没给你添麻烦。”
 
玛丽用指尖蹭一下戴眼镜留下的痕迹:“没什么的,那个。”
“阿薰说帮了不小的忙,感激着哩。好像还对你相当中意。”
玛丽转换话题:“练习结束了?”
“休息。”高桥说,“一来想喝杯咖啡去掉困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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