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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时光倒流(陈染散文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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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我一个人倚坐在沙发里,看着室内橙黄色的灯光与窗外正在变得浓稠的暮色,看着它们小心翼翼地约会在玻璃窗上,挤在那儿交头接耳。再仔细倾听,窗外的晚风似乎也在絮絮低语,间断掉落的树叶啪哒啪哒如同一个个逗号,切割着那些凌空漫舞的句子;
你肯定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时刻,所有的嘈杂纷争、抑郁怨愤甚至心比天高的欲望,



半个自己
半个自己
一个人不能够经常地随和别人,别人就会转回头送还给你一堵石头砌成的墙壁。渐渐,这样的“别人”多起来,你身边的墙壁自然而然就会四处而起,八方林立,你就会觉得生活的窗口处处向你关闭,方便与通融之门的把手被握在各种各样的“别人”手中,你寸步难行。你甚至开始怀疑你自己。
你还看到,很多时候,人群判定一匹马的价值,并不是依据它的矫健和力量,而是依据它的鞍具是否漂亮、贵重;判定一阵春风是否和煦,并不是用肌肤本身感受它的温馨和舒展,而是去用耳朵倾听风铃是否清脆和亮丽;作为精神食粮的一本书的分量,却被放在称量饼干几斤几两的天平上来计算;而一个丰富、复杂的活生生的个人,则更是......似乎一切都是依据事物本质之外的表象来衡量。
既然如此,聪明的马就不再去忙着奔跑自己的腿脚,有悟性的风首先考虑的是要在自己的颈项上佩戴许许多多的铃铛......
这时,你发现你的双脚需要的不仅仅是鞋子,鞋子下边
还需要有道路,这道路自然不能是那种拧着劲儿的绊人脚步的绳索,而是那种势如破竹、水一样通畅的“出路”。你需要出路,就如同音乐需要耳朵。绘画需要目光,如同氧气需要肺,佳肴需要胃。
慢慢你发现,人群实在危险,你必须舍弃一半自己,把这半张脸孔化装成毫无个人特征的众人皆同的模样,半边身边的骨骼也必须是圆润的,以换取各种各样的“别人”在各种各样的路口的通行证。你必须学会与他人“处于危险的一致”。能够生存下去,正是在于你无时无刻地脚踏这种危险而平庸的基石之上。这也正是克尔凯郭尔以抗拒和否定的态度所指出的“群众的时代”、“个人不能救助的时代”。
你其实只有半条命!因为,你若是想保存整个生命的完整,你便会无生路可行,你就会失去全部生命。
许多年来,我始终在自己的身体里,为保存半条命还是失去全部生命,进行着无声的选择。这一场看不见的较量从未离开过我。我无法彻底“这样”或者彻底“那样”。
最终的答案是无疑的:我只有半条命,我只能拥有半个自己,只要还想活下去的话。我作为半个人而存在着,她像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冷静而痛惜地看着被割舍、牺牲出去的另一半,如同看着另外一个人。她们就像合租在一套住宅里的漠然的邻居一般彼此无关,同时居住在我的体内。
属于我自己的这一半,尽管她更多的时间独处一室,显得冷落寂寞,但她忠于了自己,顺从着自己的精神,因而她是充满趣味的;而被贡献给公众的那一半,尽管她每日混杂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但他们不断地抛掷给她许许多多应接不暇的惊诧,而她必须给自己的思想和本意戴上镣铐,像每天消化食物那样去消化掉那些多得已经不再令人惊诧的“惊诧”,所以她依然是孤独的。



重返旧时光
重返旧时光
大学毕业后我在北京的一所大学教授文学写作,每个星期只有半天课,其他时间就全部躲在家里。在课堂上,面对着几十名比我小不了几岁的男女学生,望着那些对我充满了喜爱和信赖的眼睛,总是不忍心用几十年一成不变的老套课本去敷衍,用某种自己从来不相信的文艺理论和写作技巧去蒙骗他们。我告诉他们:永远不要迷信权威,从现在就立志并且自信自己就是将来的权威,你需要做的只是不断地推翻你自己然后再进一步重建你自己。这当然具有怀疑主义倾向。但很不幸我从学生时代就对许多人生的重大问题具有这种倾向。我的人生经验还很少,但心理经验和阅读经验应该是已积淀得不算少,每每我把自己独处时的所思所感所为之动情者真诚地掏给他们后,在他们回报我的真诚的掌声中独自走回家去。一个星期有14个半天,一个半天送给学生换来吃饭的钱,余下13个半天怎么过呢?
每天早晨9点钟起床,收拾,吃东西,10点钟的时候我便被一种惯性或魔力拉到写字
桌前坐下,或坐在书柜包围之中的沙发里读书、写作、冥想,眼前伸手可及的地方伴着我的是一杯醇香的绿茶。除了11点钟我按照自身所形成的良好的生理周期去卫生间用厕所,一天里大部分时光我便一直沉溺在自己制造的氛围中过这种智力生活或叫做心灵生活。中午13点钟左右我进入最佳竞技状态,这就使得我单纯的精神生活无能为力地归属于某一种命运之中。到下午4点钟左右停止。然后便走到街上去买几份小报,看看服装和食品,静静地漫步。黑夜来临之后,我开始进入每天第二次的这种智力生活,一直到万籁静寂的深夜。那时,家中还没有安装电话,各种名目的骚扰极少。时常有人不约而至,我便狠心地同时又胆怯地在房间里不作声响,硬撑着不去开门,一直坚持到门外的人以为家中无人,留下纸条离开,才舒一口气。
这种自我囚禁的日子持续了三四年,我便觉得受不了,特别是夜阑人静、星若炭火的夏夜,蓝苍苍的天宇罩在头顶,茫茫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迫着我的肢体和心灵。走出“城堡”这个念头涌来了,涌来了便不可收拾。我知道我天性中血液里正涌流着某种躁动,它使我不安,使我要改变以往的一切。“喜新厌旧”这个词在许多领域我并不觉得它含有贬义。于是,我便走了,脱离了以往一切的惯性轨道,且为之投入了无比的热情。
几年里我不住地奔波,走了好多个城市,还到了乡村和山地,甚至跑到了南半球,我深切地渴望摆脱心灵里的什么。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以最大的密度向我涌来,我那凭借多年的书本经验局部经验营建起来的价值观念和对于人的认识,不断地接受真实世界的洗礼和冲击。我看到被人们作为一种精神来讴歌的老黄牛,在乡村的田间,它是多么的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懒惰狡诈;在山林里,我看到的却是一只天性懦弱本性善良的狼,它很偶然地丧失了它的凶猛残暴的同类们的特征;我看到在繁华的都市中空洞的热烈和平淡中的深情;看到人流里最温情深沉的笑容转瞬之间便滑落成残酷淡漠的旁观者的冷笑;我看到了失败的尊严和成功的凄凉......看到了人类的聪慧、历史的荣光、生命的辉煌,看到许多许多。我感谢生活不断地给我机会去懂得我身处其中的世界。很奇怪,我的车票、机票或座位总是与13有关,这使我时时感到命运这种东西。同时,我还发现有些本初的意愿并不总是和结局相符合,这使我不断地充满怀旧情绪。比如,我每到一个地方,总是要制造一个与我在自己家里感觉一样的”城堡”,那里要拥有一些书和一杯绿茶(花茶或红茶就立刻失去感觉)。我甚至把从家中带出来的一些磁带不停地播放,以寻求家的感觉,”城堡”的感觉;我甚至换用另外的钢笔或稿纸便无法使写作顺利进行。有时候,喧闹的人流与交往使我感到应酬的虚伪和心力的紧张倦累,繁多的琐事使我感到内心虚空。朋友间彼此的疏远或背叛当然已使我不足为奇,但当我看到友谊、情义这些美好的东西在功利面前孱弱得不堪一击的时候,我不免感到遗憾。感叹于此,便领悟出”我认识的人越多,我越是喜欢狗”这句偏颇之喻的一丝道理。
我仍然感谢生活不断地向我罄其所有。我需要安静下来反省这一切了。于是,我跑回了自己的出生地北京,重返以往的轨道,感触自然纷纷扬扬。这一切当然不是一场简单的循环往复。有时候,下雨或者要下雨的日子,望望外面的天空,光秃秃的一片无言的灰蓝色,时光好像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时我心里便熟练地掠过一些感觉和感悟。再翻开电话簿,上边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张张脸孔,每一张脸孔都是一段回忆,一种情感,一节历史。我的目光在那上边踌躇地一一掠过去,由于各种因素那目光游移着没有哪儿感到可以停下来,我发现电话簿多么像此刻的天空。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岁月给了我另外一种内在的充满和安宁。因为我是那么地安于这一切。转来转去,我发现自己并不是想摆脱那种被称之为孤独的东西,而是在找寻它依恋它,我是那么刻骨铭心地喜爱它。由于它的存在,才使得人的智力生活或心灵生活得以进行。



我们这样近 我们这样远
我们这样近 我们这样远
搬进大楼的第一天,我就在心里默默盘算:尽量不乘电梯,减少与熟人碰面打招呼的概率。幸好,我居住的楼层不高,以我的敏捷轻盈,溜进大门之后,三跳两蹿,就可以把自己关进自己的家中,大铁门哗啦一响,人群就与我无关了。
居住的大楼如同一块被掏空的巨石,沉闷无声。平时,人们窝缩在被石板切割分隔开的各自的空间里,老死不相往来,过着自己的安静日子。楼里住着不少文学界同行,也许在某一时刻,他们正阅读着同一本书,脑子里转动着同一件事,甚至撰写着同题文章,但是,我想很少有人愿意坐在一起沟通一番。不仅是那些怀揣半生阅历的人,就是年轻人也多是没有什么交流的愿望。
我曾听说这样一件事,楼里有一户人家心血来潮,打算邀请本楼几位同行聚一聚。于是,他们通过电话、信箱以及留言簿传递消息。据说邀请工作就花费了半个月之久,最后终于得以一聚。那一天,正巧主人的儿子在家里休假不上班,不知他是孤僻成性,还是
懒与人语,整整大半天时间,他把自己紧紧关闭在一间屋子里,没露面也没出声。人们只见女主人不时接到一个个神秘电话,低低地回复几句,然后女主人就会悄悄走向套房的一隅,轻轻推开那扇一直紧闭的屋门,递进去一杯水或者一块干净的湿毛巾。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是,不便主动盘问,就佯装没看见,没说什么。直到傍晚7点多钟,大家进入了聚会最实质性的内容--晚餐,女主人再一次接到神秘电话,她接完电话回到餐桌后,终于小声说,我儿子今天躲在一间屋里,他饿了,我给他弄点吃的端进去。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瞬息之间便纷纷把自己心里遗存的谜团破译了。然后齐声说,多给他弄一些,多给他弄一些。据女主人最后说,那一天晚饭,她的儿子躲在小屋里共吃进二两白酒、三盘菜和一碗米饭。但是,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她的儿子也没有从那一扇紧闭的屋门里出来露一面。方圆几十平方米之内,隔着墙壁,他凭借着手机指挥他的母亲,保持了自己与他人的隔膜,也保持了自己与他人的不接触。
这件事其实算不上什么,但这件事远比事件本身拥有更丰富的内容。
在这座大楼里,的确有不少人谁也不想知道谁(包括我自己)。有一次,我下楼梯时撞见某一层住对门的两户熟人,一个男人从自家屋门里出来后,另一户人家的男人也刚好打开房门要出去。当发现对门里的人正在关门锁门时,便迅速地退闪了回去,重新关上自家屋门。想必是打算等对门离开后再出去。以前,在我们那座工作大楼里上班的各单位的熟人,偶尔在大门入口处或者在电梯上碰到,总是在短暂的相遇而又得匆匆告别时互道一声:常联系,有空来坐。自从大家纷纷搬进XX家居楼房后,偶尔熟人在电梯或楼道里碰到,再也没有人敢说一声”有空来坐”了。大家带着各自的私生活在楼道里相遇,不免有些尴尬,都有点”鬼鬼祟祟”,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以前彼此住得很远时倒是容易相约,住了邻居之后,大家却格外慎重起来。
这也是极小的事,但同样很”有意思”。



带来的与丧失的
带来的与丧失的
大年三十中午,我因一时疏忽,吃了一些应当禁食的东西,然后就开始担心胃的毛病要来找我的麻烦了。我警觉着它的动静,果然,一会儿胃便不安分起来,先是隐隐的,渐渐就恶心并且剧烈地疼痛起来。像往昔一样,我只好躺到床上去忍着。1998年的岁末倒霉地要在这种难熬的折磨中度过了。
节日电话铃声不断,像轰炸机一般令人心惊胆战,我一边疼痛着呕吐着,一边在间歇中喘息着接听了几个电话。很久以来,除了至亲密友的,我对于电话早已是烦躁与恐惧之至,某一些现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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