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交-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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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是小问题,世界才是大问题。”
中国领导人所要的是,美国担保不会与克里姆林宫合作施行勃列日涅夫主义;尼克松所要的是,想知道中国是否可能与美国合作,对付苏联在地缘政治上的攻势。每一方的目标本质上都是观念性质,不过,迟早这些观念都必须化为务实的外交做法上。双方提出其世界观后的说服力,出现某种共同利益的感觉——尼克松在这方面十分拿手。
基于这些原因,中美对话初期阶段主要集中在协调观念与基本方法上。毛泽东、周恩来与日后的邓小平,都不简单。毛泽东是有远见的、冷静的革命领袖;周恩来是高傲、有魅力、干练的行政主管;邓小平,则是具有根本信念的改革者。这三个人反映出详细分析的传统,也是古老中国经验的精华,能够分辨何者为常经,何时应权变。
他们的谈判作风与苏联领导人大异其趣。苏联的外交官几乎绝口不谈观念问题,他们的战术是,选定莫斯科当下关切的一个问题,纠缠不休,旨在令对手疲乏而不是被说服,而获致一项决议。苏联谈判代表的坚持与死硬,强调苏共政治局的一致意见,反映出其纪律严酷,也透露出苏联政治的内部张力,把政策变成累死人的零售叫卖,葛罗米柯就是这一派人士的典型。
中国领导人代表着在感情上远为安全的社会。他们比较不在意计较小地方,而着重建立信心。尼克松与毛泽东会谈时,毛一点儿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就向尼克松表示,中国不会用武力对付台湾。“我们可以暂时不去管它(台湾),等个一百年吧!”对美国人想了20年的这个担保,毛泽东没要求美国回报。
我在和周恩来起草上海公报时,一度建议拿掉中方版本中一句话,换上美方版本,可又担心周恩来可能反对它。他说:“这样子谈不出结果的。如果你能说服我,为什么我们的字句不妥,我就听你的。”
周恩来的态度里不是出于抽象地表示善意,而是因为他确实把握住长期的优先秩序。当时,中国需要重振信心,斤斤计较这些小节,有违其利益。照毛泽东的说法,主要的安全威胁是苏联:“目前,来自美国的侵略,或者来自中国的侵略,都是小问题;因此,你要把部分军队撤退回国,我们则是不要派兵出国。”换句话说,中国并不怕美国,甚至也不怕美军在中南半岛作战;她不会向美国的重大利益挑战(不管美国在越南要怎么办),只关切来自苏联的威胁(日后又衍生出来自日本的威胁)。为了强调他重视全球均势,毛泽东还说他自己那些反帝主张是“空弹”。
这个方式先谈观念、回避实质问题,缓和了我们初期的接触。1972年2月,尼克松签署上海公报,替未来十年的中美关系提供蓝图。上海公报有个破天荒的特征:它有一半以上是双方各自表述在意识形态、国际事务、越南和台湾问题上面的不同观点。奇妙的是,双方见解不一的部分却给双方有同感的主题赋予重要意义。它们确认:
——中国和美国之间关系正常化之进展,符合全体国家的利益。
——双方都希望减少国际军事冲突的危险。
——彼此都不在亚太地区寻求霸权,也都反对任何一国或国家集团建立类似之霸权。
——彼此都不预备代表任何第三者谈判,或针对其他国家,彼此达成协议或了解。
抛开外交辞令,这些协议表示,最低程度上,中国不会有任何举动加剧中南半岛或朝鲜的局势,中国和美国都不会与苏联集团合作,并且两国都反对任何国家想主宰亚洲的企图。由于有能力主宰亚洲的另一国家就是苏联,因此可以说中美已心照不宣地结盟阻止苏联在亚洲的扩张主义(与英、法在1904年以及英、俄在1907年达成的协约没有不同)。
一年之内,美国与中国之间的了解,更加明白,也更加全球化:1973年2月双方才公布一份公报,中国与美国同意将“共同”(由上海公报中的“个别承诺”升级)“抵抗”(由“反对”升级)任何国家在“世界”(由“亚洲”升级)建立霸权的企图。仅只一年半的时间内,中、美关系由尖锐对立、孤立的情形,进展到实质结盟共御头号大敌。
上海公报及促成公报之外交折冲,夸大一点来说,使得尼克松政府能够建立崭新的和平架构。美国一公布对中国开放,国际关系的模式就起了戏剧性大变化。日后,西方国家常称对华关系是“打中国牌”,仿佛紫禁城里的中国领导人之政策,可以在华府设计似的。事实上,“中国牌”从来不曾打过,也不存在。美国政策的作用是,建立一个架构,在国家利益相合时能够彼此支持。
在尼克松及其策士的分析里,只要中国恐苏大于恐美,中国基于自身利益就会与美国合作。同理,中国之反对苏联扩张主义,虽然吻合美国与中国之利益,绝不是对美国施惠加恩。尼克松对于中国领导人,尤其是周恩来的思路清晰,大为折服。周恩来一点也不要求美国在中、苏冲突上明明白白选择立场。美国借着与两大共产主义巨人都有更亲近的关系,而不是偏袒其中之一,谈判地位反倒最坚强。
美国对中国开放,提供给我们一个很好的个案去研究外交决策者之个性。后来视为新转折点的,通常是来自一系列不经意的行为,很难分辨何者是蓄意去抉择。由于中、美关系是在20年的完全孤立之后才发展,每件事情都是全新的,因此对日后发展都有影响。双方是基于需要而修睦,不管谁在各自国家内当家主政,都得相互修好。但是,中、美关系进展之顺利、迅速与范围广泛,都得归功于双方领导人的坚持和精明;就美方而言,更是因为它破天荒地强调国家利益之分析。
毛泽东以上承中国3000年世代相袭的大一统而自信心十足。他在发动文化大革命、坚持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之后,此刻正要在中国外交政策上注入若干务实做法。中国数世纪以来,都以远交近攻为治夷策略,毛泽东深以苏联扩张主义为忧,在对美开放上面也师法同样的策略。
尼克松不介意毛泽东的动机是什么。他的主要目标就是,美国在外交政策上重新主动。尼克松追求他所谓的美苏“谈判时代”的来临以克服越南乱局,他不依靠个人关系,也不靠苏联回心转意,而是依靠平衡诱因,使苏联能更有弹性。
美国对中国开放之后,苏联在两个阵线上受到挑战——西有北约组织,东有中共。就另一方面而言,在苏联的自信达到最高点、美国的自信沉沦之际,尼克松政府设法重新洗牌。这让苏联明白,全面战争对苏联风险太大。对中国开放之后,苏联即使发出非全面战争的压力,也变得非常危险,因为这有可能加速中、美修好的速度。一旦美国对中国开放,苏联的最佳选择变成寻求它自身与美国缓和紧张关系。基于她可能比中国有更多东西可与美国交换的理论,克里姆林官甚至想象,它可以影响美国和苏联成立对付中共的准结盟关系——勃列日涅夫在1973年和1974年两度向尼克松如此建议。
美国基于新的外交政策做法,不预备在任何势力均衡态势中,去支持强者对付弱者。作为一个最有能力扰乱和平的国家,苏联应受激励去缓和已有的危机,并且避免在两面受敌之情势下再惹出新危机。中国也有能力打破亚洲均势,基于需要美国的善意对待,也应受到节制,而可以对苏联之冒进达成抑制之效。通过上述做法,尼克松政府试图与苏联解决实际问题,并且与中国就全球范围维持对话关系。
虽然许多苏联事务专家警告尼克松,与中国改善关系,不利美苏关系发展,事实却恰恰相反。在我秘密访问中国之前,莫斯科在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高峰会谈这件事上就拖了一年多,迟不安排。它提出一大堆条件,才肯安排高峰会议。可是,我密访北京后一个月内,克里姆林宫就改变主意,邀请尼克松到莫斯科会谈。苏联领导人放弃逼美国单方面让步的作为后,美、苏所有的谈判就开始加速进行。
尼克松是西奥多·罗斯福以来,第一位以国家利益为号召执行外交政策的美国总统。这个做法的缺点是,在美国人民心目中起不了情感共鸣作用。虽然尼克松经常提到和平的架构,架构却是一种工具,本身不会使社会的心灵激发出承诺——尤其是被灌输了美国例外论的社会。国家利益,也不像历次总统外交政策咨文所陈述的那么明白易懂。因为缺乏长久建立的传统,美国领导人对国家利益这个观念,就没有英国、法国或中国领导人那么放心。即使在最合适、最宁静的条件下,要建构尼克松式的外交政策传统也要花掉一个总统四年任期的绝大部分时间。
尼克松在他的第一个四年任期中,都没有太多机会进行这类启迪教育工作,因为美国社会饱受抗议示威之苦,美国政府也为共产主义威胁而忙碌不已。至于他的第二个任期,则一开始就受水门事件之困。面临被弹劾之虞的总统,不可能被接纳为重构传统思考的领袖。
同时,尼克松与其策士提出的新做法,也着实不符合美国的意识形态传统。20年前,杜勒斯国务卿把他的现实主义分析,披上美国例外论的外衣;10年之后,里根总统在推动美国群众支持其外交政策时,给它理想主义的外表,但是就其运作内容而言,却与尼克松的主张没有太大不同。尼克松的两难是在于,杜勒斯或里根的论调于他都好比火上加油。若是在比较平静的时代里,尼克松取杜勒斯或里根的论调,可能又太睿智了。
尼克松的外交政策新做法越是理所当然,它所回避的祸害也消退之际,尼克松(和我)的做法变得越有争议性。若无水门事件,尼克松或许能让美国接受其外交主张,并且显示出这事实上是实现美国理想主义的最务实做法。但是水门事件和越南问题使得美国无法产生社会共识,虽然尼克松在中南半岛悲剧之情境下,仍使美国居国际主导地位,他的第二个任期却目睹美国社会上下对美国在世界之角色有格外激烈的辩论,尤其是对美国应以何种态度对待共产主义,争辩特别激烈。
第二十九章 国际紧张关系的缓和与不满缓和者
借由退出令人心士气低落的越南血战,并且把美国的注意力重新投注在更广泛的国际问题上,尼克松政府锻造出略为夸张形容的“和平架构”。美、苏、中三角关系打开一系列重大突破之门;结束越南战争;协议保证能自由进出分裂下的柏林;苏联影响力在中东地区大减,也开始了以、阿谈判程序;以及召开欧洲安全会议(后来在福特政府任内完成了)。这些事件环环相扣,大有关联。
欧洲外交领域自从1961年东西势力范围确定以来已相当固化,“缓和”( detente)为它带来新的流动性、不定性。直到勃兰特(Willy Brandt) 1969年9月当选西德总理之前,历任西德政府都坚持,波恩才是代表德国的唯一合法政府。联邦共和国拒绝承认东德政权;任何政府(除了苏联之外)承认了东德,她就与之断绝外交关系——这就是所谓“霍尔斯坦主义”(Hallstein Doctrine)。
柏林墙1961年垒起来之后,德国统一问题就逐渐由东西方谈判议程上消失,德国人追求统一一事暂时冻结起来。这几年里,戴高乐试探独立于美国、单独和莫斯科谈判的可能性,主张与东欧“缓和、协商和合作” ( detente,entente and cooperation)的政策。他的希望是,如果莫斯科把欧洲视为自由的代理人,而不是美国的附庸,克里姆林宫领导人在面临与中东交恶的情势下,可能会被诱导而放松对东欧的控制。戴高乐希望西德多少能与华府保持距离,并且追随法国的对苏新方针。
戴高乐的分析正确,只是过于高估了法国利用国际形势转趋灵活的能力。联邦共和国不预备背弃强大的美国。不过,若干德国领导人倒是掇拾戴高乐的观念,认为西德或许具备巴黎所欠缺的谈判筹码。戴高乐展开其棋局时,勃兰特正担任西德外交部长,了解戴高乐见解的玄妙。他记得,支持戴高乐方案的那些德国人,未能把握住形势,“(戴高乐)将军不会追求他们的欧洲核威慑之梦(他坚决反对德国参加)。他们也忽略了下述事实:他在设计缓和政策,却永远得不到联邦(即德国保守政党的)右翼之支持,实质上就多方面而言,是替我们的‘东进政策’( Ostpslitik)铺路”。苏联在1968年侵占捷克,使戴高乐的主张终止,但是够讽刺的是,却替1969年出任西德第一把手的勃兰特打开了大门。
勃兰特提出当时还令人惊骇的理论:既然依赖西方国家已产生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