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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黑的雪-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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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脖弯当中。
吻。
李慧泉移开目光。他蹲在一棵杨树后面,点着香烟。赵雅秋在鞠躬。小白脸帮助整
理麦克风的导线,看人鼓掌。赵雅秋跟谁打着招呼,小心向外走,许多日光在抚摸她光
溜溜的肩膀。她胸前的肉窝是蓝色的,宽松的黑裙显得温柔而神秘。
她走进售货厅。韩经理隔着柜台递给她一个信封。轻松地谈笑。她把信封折好塞入
肩挎的白色珍珠包。她举着一根手指说了些什么,韩经理和服务员突然哆嗦着笑起来。
小白脸像听差站在她身后,背着一把紫色的吉它。
李慧泉注视这一切,思想像飞速掀动的书一样,纷纷晃过她走出了咖啡馆,向注意
她的人们笑笑,低头匆匆走上马路,路灯的光线发蓝,她的皮肤失去光泽,显得粗糙厚
重了。一辆尼桑轿车飞驰而过。她亲昵地抓住小白脸的胳膊肘子。两个人偎者走到马路
对面。她跟他分开了些,一前一后走进楼群之间的那条水泥路。
他干了一件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扔掉香烟,追过了马路。他拍拍小白脸的肩膀,
用温和的口吻请他走开。一切都跟他的想象相符,他刚才对着大玻璃窗曾经演习多次。
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镇静。
“我今天没事,我来送送小赵,”“……你是……”“你不认识我了?”男的已经
吓软,赵雅秋过一会儿才看清是谁,她马上笑了。笑得有点儿假。
“是你呀!好多日子没见……”
“我想跟你说点事,我来送你行么?”
“好吧,小徐你今天省事了……”
小白脸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他胆怯地盯着李慧泉,仍旧有些紧张,李慧泉毫不客
气地瞪着他,十分轻蔑。
赵雅秋把小白脸拉到旁边嘀咕了一会儿。她在解释什么,她的表情也有些紧张。李
慧泉趁此机会默念自己要说的话,想好的话尚未记往,新的话又不断涌出。他能恰当地
表达自己的意思么?他没有信心。
那人走了。不住地回头。
“你吓了我一跳。你最近很少来,听我的歌听腻了吧?”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太忙,买卖很累人。”
“赚钱当然累人,我也累。”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说:“我现在每天比过去多挣
两块,你听说了么?”
她很得意,这时她才像孩子。李慧泉喉咙发干。路灯照亮她的后背,脊梁上的浅沟
毛茸茸的,她是那种汗毛很重的女人。
“小赵,我觉得……我觉得你这人挺不错的……我觉得……”

“我也一样,我们交往不多,可是我觉得你很真诚,让人信得过,以前我老觉得生
活没意思,现在我想开了,有这么多信得过的朋友关心我,我特别高兴,真的……”
“我觉得……”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很干脆,一点儿也不惊奇,她可能见惯了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听惯了这种吞吞
吐吐的声音。
她让他说,实际上似乎是巴不得把他的嘴堵住。她的高傲中流露着一些不耐烦。这
是经验的结晶。
她熟知对付这种场面的办法。男人把她宠坏了。
勇气悄悄地离开李慧泉。
“你年龄太小,没有吃过亏……”“我都二十了!”“你过去穿的衣服很好看,这
一件不怎么好……”
“我也觉得有点儿露。我是跟我妈赌气才穿它的。我看也没什么,穿了就穿了,还
不是那么回事。顶多让人多看几眼,损不了我一根毫毛,再说,也挺凉快的……”“你
的头发梳成这样,我没想到。其实,你从前那种头发让人觉得特别亲切,改了真可
惜……”一股暖融融的东西在心里流。他想表达一种温柔,让自己也让对方感动。他不
知不觉地做到了这一点。
“是吗?还从来没有人说到我的头发……你觉得可惜么?好吧,我以后再改回去……
你的心真细……”
她摸摸发塔,对它的式样确实有些怀疑了。灯光把人影投在水泥路面上,她的头上
像倒扣着一个花盆。她的脚步与他的脚步交替发出一轻一重的“嚓嚓”声,就像咖啡馆
音箱中抖动发音的沙锤儿。
她的小青上也有一层微暗的汗毛。
“你年龄太小,处事应该稳重一点儿,万一摔了跟头爬起来就难了。别轻信别人,
哪儿都有骗子。搞不好就要吃大亏。”“……我知道。”“你要觉得主活没什么意思、
千万要忍注!别像我似的。我整天胡折腾混日子,结果倒了大霉……你别笑。”
“我好好听着呢。”
“我觉得你很有前途,只要好好干,一定能混出样子来。你嗓子很好,别糟踏了自
己的好条件……”
“我一定照办。真想不到,我一点儿也没想到,真的……”
她咯咯笑起来。李慧泉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些话听起
来井不可怕,挺自然的。他没什么要说的了。有些话一时想不起来,有些话想得清清楚
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赵雅秋还在笑。他站住了。离她的家越来越近,时间已经不多。他不想带着羞耻离
开。他说的是真心话,他没有假模假式。
“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到底笑什么?”
“我笑……你的话跟我爸爸的话一样,连词儿都差不多,我笑这个,没别的意思。”
李慧泉心里发空,有一种无聊的感觉。他悄悄注视她丰满的胸部和肩膀,知道自己
实际上是喜欢她穿这件裙子的。他只是受不了别人肆无忌惮地去欣赏她。他心里埋伏着
一种隐隐约约的冲动。
他痛苦万分地膘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臀部,最最真实的想法是在她裸露的脊沟上轻
轻地抚摸一下。他想吻她。
他想干的半情报多,他却在心里对自己大喊大叫:我没有假模假式!我说的那些话
都是真心实意的!他在短促的自我感动中真切地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
他的手心攥出了汗水。
“呼家楼中学有个小伙子老跟踪你,你知道么?”他四下看看。
“知道。我没离校的时候他就给我写信。我刚开始还可怜他,可是他的信越来越不
像话,像个小流氓。”
“他喜欢听你唱歌。”
“这种人多了,可没有他那么下流的!”
李慧泉愣了一下。他是为你才下流的,他爱你,满脑子空想,所以下流了。李慧泉
有些伤感。
“不知道那小子今天在不在?”他问。
“不会了。我的朋友吓唬了他一下,胆小鬼不会再捣乱了。”
李慧泉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他自己是否也在捣乱呢?而且,他似乎正是个胆小
鬼。他比那个可怜的单恋者强不了多少。
他如果有勇气,应该立即抓住她的肩膀,劈头盖脸地向她表明心迹,然后吻她并咬
住她娇嫩的嘴唇。征服她的人一定是这种凶猛的家伙。她被宠坏了。她需要肉体上的打
击。
但是,他只能无所作为。
“谢谢你的忠告。我的朋友很多,可是有人表面很热情,实际上是想占我的便宜。
他们想错了,我唱了几年歌,在学校就被人请出去唱,我什么都见过了,我谁也不怕。
我的路不顺,可是我会闯一条路出来,我想好了就干到底,真的!……谢谢你今天送我,
明天不麻烦你了,还让小徐来吧。他感情特别脆弱,动不动就寻死觅活,我现在拿他没
别的办法,得哄着他……”
“他挺精神的。”
“我不喜欢这种男人。”
“他嗓子还行。”
“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前途.做个朋友他还是蛮称职的……再见吧!”
她匆匆地飞进了那座楼房,黑裙子像蓬松的黑色羽毛。她裸露的身体部位离得稍远
之后,又在灯下显出瓷器般的光泽。她干净得就像一朵刚刚开放的鲜花。然而,她的老
练却令人害怕。她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表面上却不表示厌恶,这是一般的二十岁女孩
子能够做到的么?在诱人的肉体里面包着一颗任何人无法揣测的灵魂。她在本质上和那
个澡堂姑娘没有什么不同。他遇到的一切都可以概括为那句使自尊心大受损害的妙语。
“有这个必要吗?”
是的,一切都没有必要。他昏头昏脑地对她说出那些话纯粹是自作多情。他像个小
丑让一个姑娘耍来耍去。除了扇她耳光,扒她的裙子,除了野蛮地摆弄她,一切都没有
必要。当世界毁灭的时候,他会这么干的!他迟早会看看她公主式的傲慢到底是什么货
色。
他离开这座楼房时,突然想起自行车丢在针织路咖啡馆了。
他顺原路走回。小松树在水泥路上布出一排又一排黑影。乘凉的人群开始缩回楼房。
老人们在咳嗽。他小心听着看着,在这条路上似乎发现了赵雅秋的什么痕迹。香水味儿,
鞋印儿。揪落的树叶。谈话的余音。似有若无。似是而非。他想起她唇边阴影似的绒毛
时,禁不住浑身颤抖。什么东西丢掉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他。他
自己让自己闹误会了。
这就是看到、听到、读到、猜到、想到的爱情吗?他回到家中,躺在凉席上辗转难
眠。想到那张盼时,脑子里竟闪电似地冒出一连串类似强奸的野蛮的念头。
他目瞪口呆。
他对针织路咖啡馆的兴趣无情地谈漠了。七月下旬,他一次也没有去,他晚上出摊,
每天顶多卖四个小时。其余时间他看书,到公园看入下棋,参观家具展览和汽车展览,
他差点参加一个私人开设的健美班,后因离家太远才没去成。
方叉子没来找他。听不到逃犯的任何消息。刘宝铁却始终处于紧张状态,什么时候
去居委会都能看到他。李慧泉给他送过一次电影票,他没去,让女朋友去了。李慧泉挨
着刘宝铁的女友看了一场电影,发觉她自始至终在吃零食,一会儿是糖,一会儿是瓜子。
李慧泉回来没跟任何人讲起,只是觉得很好玩。这就是罗大妈为片警介绍的、引以为自
豪的女朋友。她除了吃零食之外,看电影时还脱鞋。她的皮鞋在电影院座椅下散发出淡
淡的腌萝卜味儿。
够刘宝铁一呛。
马义甫也没来找过他。这小子借走四百块钱之后便销声匿迹。李慧泉有时候忍不住
想,这个朋友很可能把他给骗了。世面上什么人都有。人越来越不像人。晚报上有登载,
门头沟一个家伙用开水浇老母的头,恨她不死。这是畜生也做不来的事。
崔永利是八月初从深圳回来的。他在东大桥摊群找到李慧泉,说准备在沙家店租的
房子里请客。
崔水利胡子依旧茂密,但人瘦了,皮肤晒得发黑。他的举止神态都显得很疲倦,好
像刚刚打了一场架。
李慧泉觉出这人有什么事要求他帮忙。
星期六下午,他准时赴宴。崔水利只请了他一个人。菜是乡下姑娘炒的,也是乡下
姑娘端上来的。两个姑娘口音相似,长得也差不多,李慧泉有点儿分不大清楚。那个身
量稍高的姑娘老拿眼瞟他。人不怎么正经。他没有多想。酒是好酒,菜炒得也不错,崔
永利像是很够朋友的样子,不住地讲些外地的笑话逗乐。崔永利好像很长时间没这么高
兴过了。
李慧泉看出这人有些孤单。他也是那种没有什么朋友的人。
跟自己一样。
吃了一半饭,崔永利把他拉进里屋,让他看一样东西。靠墙掷着两个装肥皂的纸包
装箱,崔永利打开盖子,里面码着书一样的黑色长盒。录相带。有几十盘。
“这叫南水北调,黄水儿!”
“什么意思?”
“广州九十块一盘,到齐齐哈尔能涨出十倍。够吓人的吧?”
里屋有一张双人铁床,凉席上胡乱地扔着枕头和毛巾被。床下有三只拖鞋,大小不
一。屋的里角一面是双人长沙发,一面是电视机柜。后窗户用砖砌住,前窗户挂着厚厚
的紫色窗帘,屋中潮湿而昏暗。
崔水利情绪激动。
“八十盘。二十盘原装,六十盘复录,我得快点儿脱手,这东西粘时间长了腻歪。”
“想不到你是干这个的。”
“别的也干。”
“还弄旧衣服么?”
李慧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崔永利好半天才明白这不是讥讽。
“弄得不多,都倒兰州、银川去了,那玩艺儿在北京卖着玄。”
“我不怕玄乎、有了货给我留七、八包,我上次卖赚了。”
“哥们儿别挤兑我,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哥们儿抡这个!赚钱的路午有的是,哥们
儿只要有胆量,哪条路都走得通。”
“旧衣服我敢卖,这东西……”
李慧泉摇了摇头。
俩人走出来继续喝酒,李慧泉的眼睛在茶几、写字台、窗台儿上扫来扫去。他在搜
寻上次看到的那本画报。他很敏感地想到它,连自己也感到挺不好意思。
崔永利给他点烟。
“跟我跑一趟怎么样?就一趟。”
“哪儿?”
“佳木斯几个地方。那边有肥主儿,不宰他们宰谁呀!冷地方人色,爱看这个。我
不是第一次趟道,都熟了。你就陪我走走,保证赚钱。”
“你一个人不是干着挺好吗?”
“这次数太大……最近我胆子有点儿往回缩了。没办法。我认识浙江一个倒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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