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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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攻打大陈列岛的计划就这样搁浅了。也就有了上一节谈到的,父亲计划以自己战区的力量逐岛争夺的行动。
停战的曙光出现了。朝鲜战局在北纬三十八度线上渐渐稳定下来。
父亲回忆说:“美国在朝鲜战场上被拖住了,自顾不暇,是个机会。我有了新的计划:从北向南逐岛攻击时间拖得太久了,不如先拿大小金门,直捣他的要害,其余的必然不攻自破。”
1953年9月7日,华东军区向军委提交了一份新的作战方案——收复大、小金门岛作战方案。
毛泽东批示:“于1955年1月底前完成解放金门的一切准备工作。”(注:《第一任国防部长》192页)
当年华东的作战处长,后来担任福州军区副司令的石一宸回忆,那时他随父亲到厦门做战场勘察,架起高倍望远镜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观察金门的地形、海域、岸滩,研究潮汐。为了实际检测部队能否利用退潮后裸露的滩涂向前机动,石说:“叶飞带着苏联顾问乘船走,张参谋长说,从滩涂上走过去试试,我们挽起裤筒,双手提着鞋子,如同赶海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蹚着水向前走……”
高层工作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是,在重大方案上报之前,一定要和上方有一个沟通过程,说明方案的背景,这样做的理由,以及自己的解决措施。要充分给足上级领导考虑的时间,使最后形成的决议具有坚实的共识基础。同时,这样也可摸清上方的意图,以修正、完善自己的方案。我们的行话叫它为“务虚”,或者叫“瞄准”。得到上级的首肯后,剩下的就是走报批程序了。急急忙忙地,不仅不宜通过,同时也是缺乏尊重的表现。甚至还会留下强加于人的印象。万一出了问题,事后揪起责任来,扣你一个搞突然袭击的帽子。
1953年7月,父亲随陈毅到北京向毛泽东“瞄准”来了,他们将要鼓动毛泽东同意他们去做这样一件事——攻克金门。一同来的还有叶飞,他是福建驻军的最高长官。
父亲晚年谈起这一段,仍兴致很高:“毛泽东听完汇报后指着我说,你就担任金门前线的总指挥吧。”
“那你怎么表的态?”我追问道,我比他的兴致还要高。
“我吗?我跟着说,这样大的规模我怕指挥不了,叶飞同志担任会更合适些。”
“他听了就笑起来,说你这个同志啊,人家韩信点兵还要多多益善嘛!陈老总马上说,主席定了,你们就抓紧落实吧!”
“主席又说,朝鲜快停战了,你们都还没有去过,可以看一看去嘛。”
毛泽东拍板了。这就有了前面所说的,9月7日,华东军区向军委上报的那个攻打金门的正式方案。总参谋部研究了这个方案,于10月6日向军委提交了对华东军区这一方案的批复意见。
彭德怀10月12日批示:“按此计划进行准备,其中个别有修改。”
10月15日总参代军委正式批复华东军区:攻打金门作战行动的代号为“联合作战演习”。
华东军区再次磨刀霍霍了。
金门岛,位于福建省东南的厦门湾内,从空中鸟瞰,中段狭窄,两端宽大,像一只蝴蝶翩舞海上。岛上海拔最高的太武山为它的右翅;金门县城在它的左翅;1949年我军登陆失利的古宁头地区就在它的翼尖上。两翅间的蜂腰部南北不过3公里。金门岛由12个小岛组成,其中大嶝、小嶝、角屿3个岛被我军控制。金门主岛距大陆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名叫四围头的突出部,不过4000余米,这个距离太近了,不用说用大口径火炮射击,就是步兵营装备的82迫击炮,都可以打到它的滩头;在金门诸岛中,被我军控制的角屿,与敌距离就更近了。涨潮时不足2000米,退潮时仅为八九百米,用当时装备的苏式郭留洛夫重机枪都可以控制它的滩头。
从战役上看,当年金门作战的实质,不是个打的问题,而是个战场建设问题。
父亲晚年回忆说:“打下大、小金门不难,难在要抗住国民党从台湾增援的压力。当初叶飞他们打金门,就是被国民党的增援部队打下来的。因此需要海空军力量对金门周边海域的遮断。但福建地区的交通不足以支持大规模海空军的作战行动。要修建机场、锚地、炮兵阵地、油料、弹药、物资仓库。主要从陆上,这就离不开公路、铁路,主要靠铁路。海上通道被大陈列岛阻隔,过不来。”
福建,是个多山的省份,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阻隔了进入福建的交通。多山导致福建的河流短小,不但航运价值不高,而且下游没有大规模的冲积平原,使得经济腹地狭小。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交通都是阻碍福建经济发展的瓶颈。清人顾炎武曾称它为“崎岖硗确之地”,就是说没好地方了。1910年,省内有了首条铁路,为漳(州)厦(门)铁路,全长28公里,时速10多公里,货载2000斤,日载40人;福建人自己感叹:“蜀道难,闽道更比蜀道难。”
当时,金门诸岛守军共计51000人。考虑到打响后来自台湾和澎湖的增援兵力,华东军区计划使用步兵9个师、炮兵30个团、工兵3个团、高射炮兵15个团,空军6个师(17个团),海军部分舰艇、海岸炮兵及布雷飞机分队……
根据这一规模,仅登陆艇就需700艘。加上战场建设所需,概算约4亿7000万元(旧币)。父亲说:“陆军编为一、二、三个梯队,东海舰队全部投入,共约万人参战。在厦门到集美之间修建海堤,便于向前机动;130、152(注:指不同口径的火炮)阵地设在石狮,在那里可以覆盖整个金门。在漳州、连城、晋江、惠安、莲塘等地方分别修建一线、二线和预备机场。还要修建鹰厦铁路、福州铁路……”
石一宸回忆说,我们向粟总长汇报后,张爱萍想趁军委还没有批复前,先向军兵种的首长们吹吹风。我们在北京跑了一大圈,张爱萍感慨地说,就等一句话喽!又过了几天,张爱萍耐不住了,说,你先回去,督促前指早做准备,我一个人在北京等批示。(摘编自《儒将石一宸》223页)
他终于等来了……
12月21日,彭德怀批示:“攻金门问题耗费巨大,和陈毅同志商定,暂不进行,待勘察后再准备”;“预算甚大,无十分把握,宜暂缓准备,待侦察后看情况再决定。”
12月22日,毛泽东批示:“请彭处理。陈毅同志意见,目前不打金门为有利,否则很被动,且无攻克的充分把握,我同意此项意见,需近5万亿元,无法支出。至少1954年不应动用如此大笔经费。”
12月23日,陈毅致函彭德怀:“主席批决由你处理,我再建议拨万把亿修铁路,黄老(克诚)有此意,如此对于闽省国防有帮助,请决定。”
石一宸继续回忆道:张爱萍从北京打电话来,声音很大。
“一宸同志吗?吹啦!”
“什么?”
一向精明干练的作战处长石一宸,这回竟没听懂……
两天后,12月25日,华东军区接到军委正式通知:攻金门准备工作暂停。
4 战略的契机
父亲带着满心遗憾回到了华东。
他回顾说:“方案被否决了。但问题呢?并没有得到解决,该怎么办?”
叶飞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金门失利我终身难忘,我想戴罪立功……但机会丧失了,没有攻下金门岛,对我来说始终是一大遗憾。
兵法告诉我们,只有在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因素交织在一个点上时,战机才能到来。历史并非慷慨,攻占金门的机会一旦失去,就永不再来。
我也是个军人,也曾在最高统帅部机关工作过,我能强烈地感受到,曾为此呕心沥血的方案,在最后一刻被否决时的痛苦与无奈。虽然面对的事件年代久远,但我仍能跨越时空,触摸到那一代军人跳动的心。这种遗憾不仅仅属于父亲,也属于华东战区所有的指战员,属于每一个献身于祖国统一的军人们。
历史将它永远搁置起来了。金门之痛是华东之痛,也是中华民族统一之痛。
朝鲜停战了,战后的远东要重新洗牌。国、共两党,再加美国,台湾海峡的棋局更加扑朔迷离。
父亲对我说:“毛泽东原来的想法是朝鲜停战后腾出手来解决台湾问题,所以同意我们做进攻金门的准备,并要我和叶飞到朝鲜考察。但回来后,就有了变化。毛泽东的意思是,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终于停战了,在国际国内一派和平的气氛中,不好再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台湾问题的解决只好再等机会了。”
这大概就是当时毛泽东的态度吧。
那么蒋介石呢?朝鲜战争,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南北朝鲜无论谁先打的谁,无论谁是谁非,不是本文研讨的范围,反正是恶斗了几年,把个三千里江山搅得个天翻地覆,最终又回到了原来的起始线上,用北京土话说,“忙什么啊,您嘞?”在这场恶斗中,美国和中国是最他妈冤的,被自己的两个小兄弟莫名其妙地拖下水,死伤过百万。苏联要鬼得多,煽风点火,虽然出血不多,但也获益有限。倒是周边的小日本和远在南边的老蒋,这回算是抄着了。日本从二战的罪犯,摇身变为美国和西方的盟友,战时经济使它走出战后萧条的低谷。蒋介石呢?这个偏安的小王朝,在大难临头时,朝鲜的开打,使他终于躲进世界级拳王美国大哥的羽翼下,有了美国第七舰队的保护,谁还怕谁啊?反倒越发的有恃无恐起来。但是,好景不长,朝鲜停战了,毛泽东可以从朝鲜抽出身来了,下一个目标呢?自然就是台湾岛。统一中国,是历代开国君主留芳青史最为重要的功业,他蒋介石何尝不明白呢?
备感神伤的蒋介石,为前途计,他决心要拖住美国。
美国呢?自他在朝鲜被中国共产党的利爪挠了一把后,三弟法国又被个越南的胡志明在奠边府搞得一败涂地,当然背后还是中国和苏联的支持。它已经切切实实地感到了马克思可怕的预言在悄悄地降临,《共产党宣言》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现在何止是在欧洲,而是在世界;何止是徘徊,而是在渗透!在蔓延!在进攻!太可怕了。二战后,雅尔塔协议搭建的两个世界各自的势力范围正在起着变化,天平正在倾斜。西方世界必须联合起来,就像中世纪的君主一样,为保护自己的封地而战。
这是个签订军事联盟的时代。像21世纪各国热衷于签订WTO、OPEIC等经济合作协议一样,半个世纪前的世界正在忙于签订一系列的军事协议。《北大西洋公约》、《东南亚防御条约》、《巴格达条约》、《中央条约》等等;社会主义阵营也不示弱,为了保卫自己既得的领地,相继组建了国际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经济互助委员会和华沙条约组织等与之对抗。
这是一条锁链,从柏林墙下开始,南下经巴尔干半岛这个火药库,穿过中东、中近东那个永远不会平静的阿拉伯世界,向东,经南亚次大陆,收编东南亚诸多的亚洲小龙,再缓缓向东北迂回,到达昔日的敌人,今日的朋友大和民族的国度日本,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截止。
这个新月形的防御锁链,半个世纪以来,把地球分成了两个世界。
但是,明眼人不难看出,在这个链条中唯独缺少一个环节——台湾。台湾处于新月形防线的中央,位居要冲。台湾的小王朝当然愿意成为锁链中的一环。蒋驻美“大使”顾维钧于1953年10月向美国正式提出了签订结盟条约的建议。
这当然是好事,但打了一辈子仗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却心存顾忌。《条约》一旦签订,蒋介石这家伙就更加有恃无恐了。一旦哪一天冒险发动对中国大陆的进攻,不就把美国拉下水了吗?经历了朝鲜噩梦的美国,无论如何是再也不愿意为小兄弟们大打出手了。
蒋介石让步了,1954年6月,国民党“外交部长”叶公超通知美国“大使”兰金,只要美国同意签署《共同防御条约》,蒋介石“愿意放弃任何可能为美国反对的进攻共产党的军事行动”。
这是一个隐含着众多潜台词的条约。《条约》规定,如果缔约一方遭到武装“攻击”,另一方将“采取行动,以对付共同的危险”,明确表明了美国的第一个目标:阻止大陆武力攻占台湾。同时,《条约》又规定,蒋对大陆采取军事行动,必须征得美国政府的同意。这又意味着蒋介石反攻大陆的梦想宣告破灭;意味着美国将要使两岸分裂的现状固定化、永久化,像南北朝鲜、南北越南和东西德国一样,最终造成“两个中国”和“一中一台”的历史事实。
毛泽东被激怒了。
这无疑是对中国主权的挑战。毛泽东在政治局会议上讲话:“在朝鲜战争结束之后我们没有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