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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韩寒五年精粹-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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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6(3)


因为家教这么伟大,吸引得许多渺小的人都来参加到这个行列,所以泥沙俱下,好坏叵测。
林父要挑好的。家教介绍所里没好货,只有通过朋友的介绍。林父有一个有过一面之交的朋友,他专门组织家教联系生源,从中吃点小回扣,但就那点小回扣,也把他养得白白胖胖。他个子高,别人赏给他一个冷饮的名字——白胖高,白胖高的受欢迎程度和时间也与冷饮雷同,临近七月天热时,请他的人也特别多。林父目光长远,时下寒冬早早行动,翻半天找出那朋友的电话号码。白胖高记忆力不佳,林父记得他,他早已不记得林父,只是含糊地“嗯”,经林父循循善诱的启发,白胖高蒙了灰的记忆终于重见天日,激情澎湃地吹牛:“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先生。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里的老师都是全市最好的,学生绝大部分可以进市重点,差一点就是区重点。你把孩子送过来,保管给教得——考试门门优秀!”
林父心花怒放,当场允诺,定下了时间,补完所有课后一齐算账。第一门补化学,明天开始,从晚六时到九时,在老板酒吧。
第二天课上完都已经五点半,桥上已经没有日落美景,雨翔回家匆匆吃完饭,然后骑车去找老板酒吧。大街小巷里寻遍,那老板酒吧一点没有老板爱出风头的习性,东躲西藏反而像贼吧。
时间逼近六点,雨翔只好去问街头卖烧饼的花甲老人,那老人在这镇上住了一辈子,深谙地名,以他的职业用语来说,他对这个小镇情况已经“熟得快要焦掉”。不料他也有才疏的时候,回忆良久不知道老板酒吧在哪里。雨翔只好打电话给父亲,林父再拷那朋友,辗转几个回合,终于知道“老板酒吧”乃是个新兴的事物,贵庚一个礼拜,尊处马路旁。
天色都暗了,黑幕里探头出现一颗早熟的星星,映得这夜特别凄凉。凉风肆虐地从雨翔衣服上一切有缝的地方灌进去,一包冷气在身上打转。寻寻觅觅,冷冷清清,那“老板酒吧”终于在灯火昏暗处亮相。
白胖高白而亮的脸,代替了灯的功能。雨翔寻亮而去,和白胖高热情切磋:
“您就是——”
“你是林雨翔吧?好好好, 一副聪明的样子。好好地补, 一定会考取好的学校!”
“噢——谢谢——”
“好了,不说了,进去吧,里面还有同学,也许你认识呢!”
林雨翔遵旨进门,见里面乌烟瘴气,一桌人在里面划拳喝酒,陪酒小姐手掩住嘴哈哈笑,那笑声穿云裂石,雨翔只想当初怎么就没循笑而来。
白胖高手轻轻一挥,说:“轻点,学生还要补课呢!”一桌人显然和白胖高是挚友,甘为祖国的花朵而失声。白胖高指引雨翔进一间小房间。里面一张圆桌,正襟坐着三个学生,还有一个老师,名副其实的“老”师。顽固的性格一览无遗地写在脸上,嵌在皱纹里,真是老得啃都啃不动。老师严肃说:“坐下。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白胖高哈腰关门退出。退出一步,发现忘了什么,推门进来说:“同学们,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化学老师,他很资深啊,曾经多次参加过上海市中考的出卷工作啊。所以,他应该对这东西——比如卷子怎么出——很有经验的,真的!”
老师仍一脸漠然,示意白胖高可以离开了,再摊开书讲课。女人愈老声音愈大,而男人反之,老如这位化学老师,声音细得仿佛春秋时楚灵王章华宫里美女的腰。讲几句话后更变本加厉,已经细成十九世纪俄国上流社会美女的手,纯正的“未盈一掬”。那声音弱不禁风,似乎有被人吹一口气就断掉的可能。吓得四个学生不敢喘气,伸着头听。
努力半天后,学生终于松懈了,而且还松懈得心安理得——恋爱结束人以“曾经爱过”聊以自慰,听课结束自然有“曾经听过”的感慨,无奈“有缘无分”,无奈“有气无声”,都是理由。
四个人私下开始讨论,起先只是用和化学老师等同的声音,见老师没有反应,愈发胆大,只恨骨子里被中国儒家思想束缚着,否则便要开一桌麻将。
老师依然在授课给自己听。雨翔问身旁的威武男生:“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气壮山河道:“梁梓君。”
“娘子军?”
“是梁——这么写,你看着。”梁梓君在雪白的草稿纸上涂道。
“不对,是念‘锌’吧?”雨翔误说。可见化学果然与日常生活有着密切关系。
梁梓君挖苦:“哟,你语文不及格吧,连这字都会念错。”其实名字里有罕用字也是那人的一大优势,逢人家不懂,他便有了谆谆教诲的机会。林雨翔是这方面的直接受害人,脸红耳赤地不知所措。
梁梓君标上拼音,说:“这么念,懂啵?”
“我——我是不小心一下子看错了。”林雨翔尴尬地笑着说。
“你的语文很差吧?”梁梓君推论。
“哪能呢!”雨翔激动得要捶桌子,“我的语文成绩是全校——”说着停下来,贼视几眼另外两人胸前的校徽,还好都是外镇慕名而来的,不知道底细,于是放声说,“是全校数一数二的好!”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你,叫什么?噢——林雨翔的大名?”
林雨翔一身冷汗,怪自己忘了看梁梓君的校徽,又暗暗想怎么人一逢到毕业班,新人像春天的小苗般纷纷破土而出。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6(4)


小苗继续说:“恐怕你在吹牛吧!”
“我没!只是我最近在转攻理科——看,这不是在补化学吗?嗨!那老师水平真破!”
梁梓君中了计,受到最后一句诱惑,转业攻击化学老师:“是啊,我爸花了这么多钱要人介绍的什么‘补课专家’,烂得不像样子,但我爸钱多,无所谓。弄不好今年还要留一级呢!”
雨翔惊诧地问:“还要——留?你是说……”
梁梓君引以为荣说:“我大前年留了一级呢!妈的,考差点嘛,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爸有的是钱,?我读书做什么?读书就为钱,我现在目的达到了,还读个屁书?”
林雨翔听了,恨不得要把自己母亲引荐给梁梓君,他俩倒有共同语言。
梁梓君再说:“只要初中毕业,我就可以进重点高中,不是瞎说的,给他十万二十万,那校长老师还会恭敬得——只差没有列队欢迎了,哈。”
林雨翔正接受新思想,听得眼都不眨。
梁梓君说:“你想,什么什么主义,什么什么思想,都是骗人的,惟有钱,是真的。你有钱,什么东西都会送上门来,妞更别说,不要太多噢!”
“是吗?你有经验?”林雨翔小心地插话。
“废话!呶,我告诉你,我对这东西的研究可深了!在恋爱方面,全镇没人可以和我,啊,那个词叫什么,‘比美’是吧?”
林雨翔严肃纠正道:“是媲美。”心里舒服了很多。
“管他,总之,老子第一!”
“是吗,你说说看!我可要拜你为师呢!”
梁梓君常用这些话来震人,可惜被震的人极少,以往每每说起,别人都不屑地说:“这又不会考试,你研究了有屁用。”所以每次都恨不得求别人收他为师,这次行骗有了成果, 忙不迭道: “一句话, 女人最喜欢两种男人, 一种有财, 一种有才。”
林雨翔信服地点头。
梁梓君再苦苦酝酿下一个哲理,无奈牛也不是一下子能吹出来的,哲理的生成过程好似十月怀胎。梁梓君硬是加快速度,终于有了临产的感觉,却不幸生下一个怪胎:“我告诉你,这年头的妞眼里没有男人,只有钞票。其实欣赏什么‘才华’,假的!她们只欣赏能换钱的才华,归根结底,是要钱!”
“唔。”林雨翔的旧观念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呶,以后,你在这种事情上有什么不懂,尽管来问我好了!我给你指点。”
“谢谢谢谢。”林雨翔涉世极浅,被哄得对梁梓君双倍感激。
梁梓君俨然道:“其实呢,这个说难也不难,只要胆大心细,多撒些谎,多摆些酷,理论结合实践。衣服多注意更换,一天一个样,三天大变样。还要,多一些甜言蜜语,多一些哄,女人其实最像动物了,多哄几下,多摸几下头,就乖了!”
“噢,是啊。”林雨翔获益匪浅,想父亲真是不枉费金钱,让儿子补到这么深刻的课,终生受用。
梁梓君又侃侃而谈,不去当老师真是可惜了,“我跟你说,你最主要的呢,还是写情书。女的最喜欢那玩意儿,尤其是第一封,最主要!”
“是吗?”
“屁话,当然是,你最好呢,要仿造什么唐诗宋词,女人最喜欢!”梁梓君铿锵道。
“噢,那该怎么写呢?”
“告诉你,其实女人第一眼喜欢的是才,男人有才,她吹牛才会有本钱,然后呢,要发展,等到两个人亲热得男人叫她叫‘宝贝’了,她就把‘宝’字留着,而那个‘贝’呢,送给你的‘才’,她就爱‘财’了。”说完自己也惊奇不已。《说文解字》摆在梁梓君面前,真是相形见绌了。但他解字有功,却没回答林雨翔。没当老师的梁梓君竟已染上天底下大多数老师的毛病。
林雨翔叹服得自己问了什么都忘了,直夸:“说得有道理!”
梁梓君这时才想起,说:“噢,你刚才问我怎么写是吧?这太简单了。我告诉你,最主要呢要体现文才,多用些什么‘春花秋月风花雪月’的,写得浪漫一些,人家自然喜欢!”
上完理论课,梁梓君摊开笔记本,展示他的思想火花,上面尽是些情诗。古今协作中美合璧:
My Love: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我凝视你的眼,见到一种异常的美。Theres a summer place where it may rain of storm。Therere no gloomy Sky when seen through the eyes of there who are blessed with love and the sweet secret of a summer place is that its any where。悠悠爱恨之间,我心永远不变,纵使沧海桑田,追逐你到天边。我不在乎昨天,我无所谓明天,抛开世间一切,惟独对你想念。
雨翔觉得这诗比他大哥的“退思忘红豆”好多了,浅显易懂,奉承说:“这诗好!通俗!”
“什么呀!这是落伍的,最好的诗是半明不白的,知道了吗?”梁梓君的观点基本雷同于雨翔表哥,可见雨翔表哥白活了四年。
“唔,原来这样!是谁教你的,那——你会有崇拜的人吧?”
“崇拜的人?我——我只崇拜我。”梁梓君气愤地恨不得跟在尼采后面大喊“打倒偶像”,声音猛提一阶,说:“老子没有要敬佩的人,我有的是钱。”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6(5)


这话声音太响,化学老师为自己的话汗颜,终于加力说:“同学们不要吵!”这句话像从天而降,吓得四周一片寂静。然后他又低声埋头讲化学。四个学生稍认真地听着,听得出来,这化学老师一定是文人出身,说话尤废,仿佛奥匈帝国扔的炸弹,虽多却无一击中要害,尽听他在说什么“化学的大家门捷列夫的学习化学方法”,无边无垠的却扫了四人的兴,又各顾着谈话。
梁梓君又问:“林兄,你是不是也有那个呢?”
“唔——没有没有——”林雨翔说这话的本意是要让梁梓君好奇地追问,好让自己有够大的面子说心事, 不料语气过分逼真, 梁梓君摆手说: “算了, 我不问你了。”
“其实——也——我也算了!”雨翔说。
梁梓君自豪地说:“你啊,我看你这么羞涩,这事你苦了!我给你挑吧。”
雨翔以为梁梓君果然信望卓著,亲自遴选,理当不胜感激,然而目标已有一个,中途更换,人自会有罪恶感,忍痛推辞:“不必不必了。”
梁梓君听到这话,心里暗暗嘘一口气,想大幸林雨翔这小子害羞地不要,否则要害苦自己了。说出来的话也释掉了重负,轻装如远征军队,幽幽在小房间里飘荡:“也好!自己挑好!”
化学老师抛弃门捷列夫,瞪他一眼。又舍不得地重拾起来再讲。
待到九点,四个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恹然欲睡。化学老师完成任务,卷起书往腋窝里一夹,头也不回走了。白胖高进来问:“效果怎么样?”
“好——”四人起哄。
“好就好,我请的老师都是,那——是水平一流的。这个礼拜五再来补英语,是个大学的研究生,英语八级。”
两个女生跳起来问:“帅不帅?哇,很有才华吧?”
白胖高懂得连续剧里每集最后要留个悬念以吸引人的手法,说:“到时你们看了就知道了!”那两只跳蚤高兴地拍手说:“我一定要来!”
夜很深了。漫天的繁星把沉沉的天地连结起来。最远方的亮光,忽地近了。
那晚林雨翔辗转难眠——梁梓君灌授的知识实在太多了,难以消化。只好把妥善保存的复审一遍,越想越有道理,恨不得跳出被窝来写情书。无奈,爱情的力量虽然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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