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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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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摇摇头说:“不是。我并不是害怕结婚、害怕受到束缚。因为我其实属于渴求安定的性格。”
“尽管这样,还是常常有精神上的压抑在影响你。”
“说不定是这样。”
“所以你只跟不必完全敞开心灵的女人交往。”
作说:“搞不好我是在害怕。害怕真心爱上了谁、需要谁,可到最后对方却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地消失,从此无影无踪,只剩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所以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要在自己与对方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或者说只选择可以保持适当距离的女人,好让自己不再受伤。是吗?”
作沉默不语。这沉默意味着同意。但同时作也明白,问题的本质不止这些。
“而且你我之间可能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
“不,我想不会。你的情况跟从前的不一样。这是真话。对你,我愿意敞开心扉。我真心这么想,所以才连这种话都跟你说。”
沙罗说:“哎,还想跟我见面吗?”
“那当然。还想见你。”
“我也是。如果可能,我今后还想和你见面。”沙罗说,“我认为你是个好人,而且你本来就是个不说假话的人。”
“谢谢你。”作答道。
“所以,把四个人的名字告诉我。以后的事由你自己决定好了。当种种情况水落石出时,你还是不愿跟他们见面的话,那就不见好了。因为这说到底是你自己的问题。但与此无关,我个人对他们很感兴趣,想更多地了解他们,了解这些至今仍然紧紧粘在你后背上的人。”
多崎作回家后,从书桌抽屉里拿出旧记事本,翻开住址页,把四人的姓名和当时的住址、电话号码准确地输入笔记本电脑。
 
赤松庆(あかまつけぃ)
青海悦夫(ぉぅみょしぉ)
白根柚木(しとゎゅすき)
黑野惠理(くちのリ)
 
作望着屏幕上排列的四人的名字,浮想联翩,感觉早已逝去的时间似乎在四周升腾弥漫。已然过去的时间无声无息,开始混入此时此地流淌的现实时间里。像烟雾从门扉细微的缝隙悄悄钻人房间一般。那是无色无味的烟雾。但某一刻他骤然返回现实,按下键盘,将邮件发送到沙罗的信箱里。确认发送成功后,关闭计算机,等待时间恢复现实相位。
“我个人对他们很感兴趣,想更多地了解他们,了解这些至今仍然紧紧粘在你后背上的人。”
沙罗的话恐怕是对的。作躺在床上想。这四个人至今仍紧紧粘在他的后背上,只怕比沙罗想象的还要紧。
 
赤先生(Mr。 Red)
青先生(Mr。 Blue)
白小姐(Ms。White)
黑小姐(Ms.Black)
 


7
 
就在灰田讲述他父亲年轻时在九州岛深山的温泉邂逅爵士钢琴家绿川的古怪故事那一夜,发生了几件奇妙的事情。
多崎作在黑暗中忽然醒来。惊醒他的是噼啪一声轻微而干燥的响动。就像小石子砸在玻璃窗上的声响。兴许是幻听。不清楚详细的情况。他想看看枕边的电子钟确认时间,但无法扭动脖子。不单是脖子,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不是麻木,只是心中想用力,身体却不听使唤。意识与肌肉没有连成一体。
房间笼罩在黑暗中。作在明亮处睡不着觉,睡觉时总是将厚厚的窗帘拉得紧紧的,把房间弄暗,所以透不进光来。然而他还是察觉房间里有人。有人潜藏在黑暗中,凝望他的身体。就像拟态的动物,屏住呼吸,消除气味,改变颜色,将身体沉入黑暗。然而不知何故,作心里明白那就是灰田。
灰先生(Mr。 Gray)。
灰色是由白色和黑色混合而成,而且可以改变浓度,轻易融入不同成色的黑暗。
灰田站在黑暗的房间一隅,只是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仰卧在床上的作。宛如装作雕像的哑剧艺人,他长时间地站着,纹丝不动。大概只有长长的睫毛显露活动的迹象。这是奇妙的对照。灰田遵循自己的意图,几乎是完美地静止不动,而作却违背自己的意图,无法活动身体。必须说点什么,作心想。要发出声音,打破这奇幻的均衡。然而他发不出声。动不了嘴唇,也动不了舌头。只有无声而空洞的气息从喉咙中流出。
灰田在这间屋子里干什么?他为什么站在那里,那样深沉地凝视自己?
这不是梦境。作想。要说是梦,那一切都过于清晰。不过作无法判断那里站的是不是真人灰田。灰田现实的肉体,此刻正在隔壁的沙发上酣睡,在这儿的,难道是从那里游离过来的灰田的分身?他如此感觉。
但作并不觉得这是凶险邪异的东西。不管发生什么,灰田都不会对自己做出不好的事——作有这种近乎确信的感觉。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便一直这么想。不妨说是出自本能。
赤脑子也很灵光,可他的聪明相对而言是实用性的,往往有功利性的一面。相比之下,灰田的聪明更纯粹,更有原则。甚至是自我完善性的。两人虽在一处,作却偶尔把握不了灰田此刻正在想什么。对方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然而那东西属于哪类事物,作却浑然不解。那时自然会惶惑窘迫,甚至觉得自己将被孤零零地抛弃。但即便是那种时候,他也很少对这位年轻朋友感到不安与焦躁。无非是对方大脑的运转速度和活动领域与自己水平不同。作这样想着,放弃了追随对方的节奏。
灰田脑中大概有一条与思考速度相应的高速赛车道,他时不时地要在那里使用本来的挡速,在一定时间内完成行驶。不然,要是陪着速度平庸的作一直以低挡行驶,他的思维系统也许就会过热,开始出现微妙的紊乱。作有这种印象。片刻过后,灰田从那条赛道下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面露和蔼的微笑,回到作所在的地方。然后放慢速度,配合作的思考节奏。
那深深的凝视持续了多久,作无法判断。灰田在深夜的黑暗中静立,无声地凝视着作。灰田似乎有话要说。他胸中有信息必须传递。但由于某种理由,这信息无法转换成现实的语言。所以这位聪明的年轻友人罕见地烦躁不安。
作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刚纔听到的绿川的故事。面对近在眼前的死(至少他这么宣称),绿川在初中音乐教室弹钢琴时,放在乐器上的布袋里装的是什么?没有揭开谜底,灰田的故事便结束了。作一直惦念着那袋子里的东西。应该有人告诉他,那只袋子具有什么意义。为什么绿川要把那只袋子郑重其事地放在钢琴上?那肯定是故事中重要的一环。
然而没人告诉他答案。在漫长的沉默后,灰田(或者说灰田的分身)悄然离去。最后似乎听到他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但不能确定。就像线香的烟融入空气一样,灰田的影子渐淡消失,回过神来,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作一个人。身体还是动弹不得。联结意识与肉体的电缆依然处于断开状态。结合点的螺栓已经掉落不见。
到哪里为止是现实?作思忖着。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肯定是现实。然而其中却没有现实应有的份量。
灰先生。
然后作再一次沉入睡眠。很快,他在梦里醒来。不,准确地说也许不能称为梦。那是具备一切梦的特质的现实,是由特殊时刻释放在特殊场所的想象力才能构建的、另一个现实的相位。
 
她们以初生时的样子躺在床上,紧挨着他的两肋。白与黑。她们不是十六岁就是十七岁。不知何故,她们永远是十六七岁。两人的乳房和大腿紧紧抵着他的身体。作能鲜明地觉出两人肌肤的滑腻与温暖。她们的手指与舌尖正无声而贪婪地抚弄他的身体。他也一丝不挂。
作并不渴望这样的状况,也不愿想象这样的情景。这东西肯定不该如此轻易便送给他。然而与他的意志相反,那形象愈来愈鲜明,触感愈来愈生动具体。
女人们的手指温柔纤细。四只手,二十根手指。它们像是由黑暗孕育的没有视觉的生物,湿润柔滑,一处不漏地在作的周身徘徊,刺激着他。那里有他从未感受过的剧烈心跳。那心情就好像有人告诉你,在你住了很久很久的屋子里其实还有个秘密的小房间。心脏发出铜鼓般细碎空洞的声响。手脚仍然完全麻痹失灵,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女人们的肉体柔曼地缠绕着作的全身,缭绕不放。黑的乳房丰满柔软。白的乳房虽小,乳头却像圆圆的小石子一般,变得硬挺。两人的阴毛都如同雨林般潮湿。她们的呼吸,与作的呼吸相互纠缠、化为一体。像远处涌来的潮水,在黑暗的海底不为人知地交汇。
经过漫长而执着的爱抚,作进入了其中一人的阴道。是白。她骑在作身上,握着他坚挺的性器,纯熟地导入自己体内。它像被吸入真空一般,毫无阻碍地进入白的身体。将它安置妥当,稍稍调整呼吸,白缓缓转动上半身,扭动腰肢,彷佛在空中描画复杂的图形。又长又直的黑发像挥舞的鞭子一般,在作的头上柔婉地摇曳。跟平日的白相比,是无从想象的大胆举动。
然而不论对白还是对黑来说,这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转变,连考虑的余地也没有。在她们身上看不到一点犹豫。爱抚是由她们两人共同进行的,但作插入的人是白。为什么是白?作在深深的混乱中百思不解。为什么非是白不可?她们俩明明必须均等才行。明明必须二位一体才行。
作没有余力思考下去了。白的动作逐渐加快,幅度也加大。当作回过神来,他正在白的体内猛烈地射精。从插入到射精的时间很短。短得过分。作心想。未免太短了。不,难道是失去了正确的时间感觉?总而言之,絶不可能阻止那冲动。那简直像劈头倾泻而下的巨浪,没有预告,说来就来。
然而承接射精的人不知何故并不是白,竟然是灰田。回过神,女人们已经不见了,在那里的人是灰田。在射精那一瞬间,他敏捷地弯身将作的阴茎含在口中,接住了喷出的精液,不让他弄脏床单。射精很猛烈,精液非常多。灰田耐心地承接多达数次的射精,告一段落后,再用舌头把下面舔干净。他看似对这种事很娴熟。至少在作看来是这样。然后灰田平静地下床去卫生间。水龙头的流水声响了一阵子。大概是在漱口。
射精之后,作的勃起仍没有结束。白的私处温暖湿润的触感还鲜明地留在那里,就像刚刚体验了真实的性行为一般。还分不清梦境与想象、想象与真实的界限。
作在黑暗中寻觅词句。不是针对某个特定的人,只是为了填埋那里存在的无声又无名的空隙,必须找到正确的词句,哪怕只有一个也好。要抢在灰田从卫生间回来之前。然而他找不到。其间,脑海里周而复始地流淌着一句简单的旋律。事后他才想起那是李斯特《Le Mal du Pays》的主题。《巡礼之年》的《第一年:瑞士》。田园风光在人心中唤起的忧郁。
然后,深沉得几近暴力的睡眠笼罩了他。
 
醒来,是在早晨八点之前。
起身后,首先检查自己有没有在内裤里射精。每当做这样的春梦,肯定会留下痕迹。然而没有。作不明所以。自己确实在梦中(至少是在并非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射精了。非常猛烈。那种感觉还清晰地留在体内。分明有大量真实的精液喷射出来。然而没有痕迹。
然后他想起,是灰田用嘴巴承接了那些精液。
他闭上眼睛,脸微微地扭曲了。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不对,絶无道理。不管怎么想,一切都是发生在我阴暗的意识里的事。那么,那些精液究竟射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消失在意识的深处了吗?
作怀着一颗混乱的心下了床,穿着睡衣走进厨房。灰田已经换好衣服,正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厚厚的书。他似乎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本书上,心灵迁徙到了别的世界。然而作刚一露脸,他立刻合上书,露出明朗的微笑,到厨房准备咖啡、蛋卷和吐司。新鲜的咖啡香气飘来。是分隔夜晚与白昼的香气。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边小声听着音乐边吃早餐。灰田和平常一样,在焦脆的烤面包上涂上一层薄薄的蜂蜜。
灰田在餐桌上仅仅对从某处新找来的咖啡豆的味道和烘焙质量之佳发表了一通意见,然后独自陷入沉思。大概是在想刚纔那本书的内容。那双聚焦在虚空之中的眼睛说明了这一点。虽然明净澄澈,但深处什么也窥探不见。那是表明他在思考抽象命题的眼睛。它总是让作想起透过树木间隙看到的山泉。
灰田的神态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和平常的周日早晨毫无二致。天空有些淡淡的阴晦,光线却很柔和。一开口,他就直视着作的眼睛说话,没有丝毫的隐情,现实世界里大概没发生任何事情。那到底还是意识里生出的妄想。作这样想。对此感到羞耻的同时,又被强烈的困惑袭扰。作此前做过许多次白与黑结伴上场的春梦。那梦与他的意志毫不相干,几乎是定期前来,将他引向射精。然而还是头一回如此前后连贯栩栩如生。最关键的是灰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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