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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百个人的十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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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就不得了,好像车祸,伤筋动骨,几年 里缓不过来。人生很短,有三次两次一辈子就报废了,最后一事无成。
尽管我很清醒,很谨慎,也出过一次事。七五年,市里农办的头头忽然说,松根松土是 农民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提出来的,是无产阶级治田方针,现在有人搬用西方资产阶级 的东西对抗,主张懒汉种地,不锄草,不耘土,查查谁搞的?查来查去查到我身上。这就是 我前边说的,你不找它,它找你。吓得我几夜睡不着觉,心想这回该完了。多亏县里出面 说,除草剂是工人阶级制造出来的,虽然不锄草,可是使用除草剂后地里没草了,产量非常 高,我们贫下中农欢迎!市里派下人来一看,果然如此,这才不了了之。这是我十年中唯一 碰上一次大麻烦。可有惊无险,也算不上一个“情节”吧!
现在有人说,我是最幸运的一位科学家。“文革”中没挨整,也没中断业务。现在赶上 好时候,走运。这是从外部看我,并不理解我的内心。七九年我国科学回到正轨,我跑到国 外一看,吓一跳,与西方发达国家差距多远!我国80%人口拴在田地里,搞农业科研的人 数少得可怜。很多地区还是靠天、靠经验、靠原始的生产方式种田。而西方发达国家农业人 口只占8%到5%,剩下的人去搞科研技术,搞艺术,受教育。从我的专业眼光看,我国现 在耕地是十六亿亩,算上有些地区一年两产,差不多二十一亿亩。一年锄三次草,需要三个 人工,全国每年人工锄草需要六十亿人工,每个工按五块钱算,就是一百八十亿元。这是多 大一笔财富,这笔巨大财富的浪费难道不压在我们科研人员心上?
可是,“文革”中有几个科研人员顺顺当当过来的?除去当时国防任务保护了一批科学 家,在社会上的几乎都成了攻击目标。有的一蹶不振,沉沦下去;有的中断业务多年,信息 闭塞,现在接都接不上气了。我承认我是“幸运儿”,但这不是命运之神对我的特别恩赐, 而是我汲取了五十年代的政治教训后所精心设计的一条人生道路。尽管我没跌跤,还算一个 “成功者”,但一个想为国家做事的知识分子,被迫琢磨出这样一条路来有多可悲!我必须 扭曲自己,必须装傻装无能、装糊涂,叫人家看不上我,对我没兴趣才行。天天打磨自己的 性格棱角,恨不得把自己藏在自己的影子里。没情节,拿你写小说来说,就是没高潮,没起 伏,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生活很乏味,很压抑。有时觉得没有自己,好像自己被一种强有 力的东西消化了:事业成了,自己却消失了。你尝过“没有自己”的滋味吗?这是种很深刻 的内心的苦味。但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把事情干下去,否则就会被卷进去,成为政治的牺牲 品,一辈子对社会对国家毫无贡献,岂不更可悲!为什么我们想为国家做点事,这么难被理 解,总是处在这种可怜巴巴的境地?国家呵,我对它的感觉很奇怪。一会儿觉得它很具体, 很神圣;一会儿觉得它很空,很无情……一次,我还有种非常荒诞的感觉,觉得国家被一小 块一小块切得很碎,掌握在一层层很多人手里,你和它有距离。你说是吗?这又是为什么?
在封建传统中,国家的主宰者就是国家。
 
第23章 我不愿意承认是牺牲品
1967年32岁 男 T市某电车公司工人
我是头一批起来造反的— “电车红旗”手下重兵三千— 闻名全国的六0九大武斗— —江青一闹,大联筹趴蛋了— 凭白无故被判无期徒刑— 咱是用自己两条腿走出监狱的— —你把毛主席叫来,他也说不清。
我给你写信,是拿块砖砍你一下,看你敢不敢写我。
十年来写“文革”的作品不少,不知为嘛,总透着“假”气,不叫人信服。造反派一出 现,就一帮打手,五大三粗,惨无人道,勾上脸谱啦,使我们这些屈死鬼啼笑皆非,嗤之以 鼻,我们好像验收过的猪肉,屁股上盖个戳,撂在案板上,谁想吃哪块就切一块。
我为嘛造反?当然事出有因。
我一九三五年生,往上倒八辈,出身没问题。十四岁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学没上完进 缝纫社当小工子。“三五反”时,站在党这边,限资本家残酷斗争过。资本家蔫坏,等“三 五反”一完,他说买卖亏本要倒闭,把我轰出来,人家买卖还接着干,我可失业了,就进电 车公司卖票,一个月一百二十九斤小米,蛮不错。那时进电车公司并不难,开车的能举起个 墩子就成,卖票的会算个加减法就要;厂里的老工人没文化,我们进去是一帮年轻秀才,马 上起来了。组织上重点培养,我能写,当上《工人日报》的特约通讯员。一看报社发的稿纸 上边印着的两句话“反映群众呼声,做好工人喉舌”,就叫我冒热气儿。当时工人很苦,领 导的人头杂,净干缺德事儿,我就揭,替工人们说话。自以为对党一片忠心,谁知这叫“哪 壶不开提哪壶”,成了电车公司一根刺,人家早想拿掉咱,我的自我感觉还挺不错。
五七年整风运动一来,大字报铺天盖地。大宇报上净是谁谁偷东西搞女人乱七八糟的 话,我心想,不是帮助党整风吗?净弄这些闲事儿干嘛,就写张大字报说“鸣放是鸣放,别 忘了主席说的原则六项”。谁知一下子把祸水引到身上来了。说我向党放暗箭,说就因为我 这张大字报,多少反革命没暴露出来,天天开会斗我。工人里不扣右派,给我来个劳动教养 缓刑二年,留厂察看。这就叫人家拿下来了。我当时想不通,后来“文革”进监狱,里边关 个财贸部的干部对我说:“整风是大面上的。内部叫引蛇出洞,你这张大字报,不是把蛇洞 都墙上了?不整你整谁。”我才明白,明白也晚了。
打那时候起,咱学乖了。心想,打住,认头干活,别给爹妈惹事儿。
“文革”一来,更凶。红卫兵拥天覆地,我亲眼瞅见五大道上,把人活活打死。工人中 间搞起政治大讨论,我有了前边的经验,心想这么大运动,势头又这么凶,弄不好撞在车头 上。咱嘴一贴封条,不说。可是讨论会上必须发言,文化大革命触及每个人灵魂,不说话就 是拒绝触及。我最后一个发言,说嘛呢?咱就背《十六条》,什么“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 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嘛的,咱没自己的话,照本背诵,全是你的话还不成?
好嘛,也不行。第二天,满院子大宇报,说我又向党进攻了,把我关进牛棚。完了,死 活一样价了。外边红卫兵没法管了,世界末日到了,等死了。
这一套全是厂里官办“文革”小组搞的。可没多久,上边风云突变,说各单位“文革” 小组执行的不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目的为了保党内走资派,转移斗 争大方向,把矛头指向群众,打击一大片。毛主席发表“最新指示”说:“马克思主义的道 路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一下子各单位都起来造官办“文革”和当 权派的反。实际上,“文革”就是想把刘少奇弄倒,可各级党的干部都是刘少奇线上的,不 把这些干部打倒,刘少奇倒不了,才发动群众造反。咱那时哪懂上边这些乱七八糟,一想, 对呀,的确是群众受压呀!反吧!我一口气写了十七张大字报,把我的过程原原本本端出 来,问我的罪究竟在哪儿?我是厂里最早造反的几个,当时厂“文革”小组还没垮,叫纠察 队把我抓起来。有个人跑出去,找来大学红卫兵救我出来,这一冲击,厂“文革”垮了,我 想,干吧!我给挤到死角里,不能再等着人摆弄。造反有理,咱有理呀!
这里,又说到现在那些写“文革”的文艺作品,一写造反派就是“文革”打手,不知这 些作家那时是不是在娘怀里吃奶?“文革”开始时,抄家打人的都是各单位“文革”干的。 最初起来造反的都是受压的人。要不哪来的那么大反劲儿?
“文革”开始时没有“造反”这个词儿。造反是指反革命翻天。“造反”是打毛主席那 儿兴起来的。你还记得毛主席那张照片吗?胳膊上套个写着“造反”两个字的大红袖章。开 头,闹红卫兵时,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百万红卫兵,胳膊上戴的是“红卫兵”红袖章。等到 毛主席换上“造反”袖章,就是反“资反”路线了。工人才起来杀向社会,是不是这过程? 咱总得尊重历史吧!
毛主席是红司令嘛,毛主席指向哪里咱打向哪里,没他指挥咱小草民敢造反?我们那时 真是一颗红心,真玩命了,天天夜里上街贴大字报,没人发奖金,给夜班费。死也跟定毛主 席了!
可是我们这些受压的人一起来,整人的那些人一变,也成立造反组织,对立情绪就出来 了,形成誓不两立的两派。谁都说自己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都骂对方打着红旗反红旗,往 后各种人都掺和进去,就愈打愈乱。你写“文革”,要是不如实反映这历史过程,就不真 实,谁服?
我是全市最早造反的四大组织之一。起名叫“电车红旗”。我手下三千人。工人一起 来,红卫兵小孩们就差多了。社会看我们的了。当时,造反组织替“文革”初期受压的人说 话,反“资反”路线,得人心。保皇的不吃香,可谁都怕自己一派被压垮,就非把对立面压 垮不可,这就愈打愈凶,全面干起来。一对着干起来,心也就不那么纯了。说实话,我这时 心里也害怕,事情愈闹愈大,自己知道后期要算账的;眼前又一团乱,看不出头绪,总觉得 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把自己往死道上推。我巳是势如骑虎,退下来更没好,必须硬着头皮 干,也就必须有实力,有实力就没人敢摸你。不单是我,社会上的造反组织都是这个心理, 各拉各的势力,各树各的山头,很快地就不分行业系统,搞起横向联合的大组织。
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打小吃喝不分,我就对他说:“往后咱各走各的道儿,分道扬 镳,你再跟我走动,早晚吃瓜酪儿。”这样,死活就我一个人了,于成嘛样都我自己兜着。 但我必须步步为营,脚要踩实,干事得稳。有个“工矿造反总部”跟我们同观点,我一模, 他们人头杂,便甩开他们,派人到各大造反组织摸底,搞队伍整齐的,总共五十二个组织, 成立起一个“反复辟联络站”。实力雄厚,在全市数一数二。我坐阵总部,白天黑夜连轴 转。今天这儿打起来,调人增援;明天那儿出事,出面处理。还得派人蹲在北京摸信息,摸 “中央首长”最新讲话。咱不能蒙着眼瞎干,要不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上海“一月风暴”后,各地掀起夺权高潮。中央派个大人物来成立“市夺权筹备领导小 组”,打算夺权后就成立革命委员会,建立红色政权。这位大人物头次召集各群众组织开会 时就点名叫我们“电车红旗”和另外两个大学红卫兵组织开门整风。这意味着要把我们从红 色政权里甩出去。甩出去就等着挨整。我说:“你刚来这里,就削我们山头,不行!”另一 个同观点的造反组织头头说:“你要这么干,明天我们就把整个城市糊成个大纸篓!”这大 人物一拍桌子说:“谁要是把今天的会泄露出来,后果就由他负!”这会闹得不欢而散。
我们一想,革委会里没我们就全完了,反他!第二天就贴出大字报反他,跟手把同观点 的组织全拉在一起,成立一个“大联合筹备委员会”(以后简称“大联筹”),硬碰硬对头 干。那个大人物原打算三个月完成夺权,成立革命委员会,我们非叫他成立不起来。夺权筹 备小组用军队支持他们看中的一派,我们一派是在野派,一帮草民,压力就相当大。我们想 了,压力最大时,以城市中间的大河为界,拉队伍过河,一南一北拼了。那时不是传说,毛 主席已经准备好,不行就回并冈山打游击吗?两派大斗争就此开始,大武斗事件连成串了。 高潮是闻名全国的“六0九”事件。
六0九是军工厂,厂里掌权的造反组织是我们的对立面。事情起因是,我们“大联筹” 内的工学院红卫兵组织的一支文艺宣传队,打六0九厂门口路过时,互相喊口号,对骂,动 手,叫他们全抓进去。大联筹备组织得信纷纷派队伍去抢人。人没抢出来,机车车辆厂造反 组织的头头也被扣了。我是第二天到达现场的,一看,好大的阵势,六0九厂已经给我们团 团围住。我们临时作战指挥部也戮起来,作战部长、后勤部长、宣传部长、联络部长等等全 都安排好官儿了。我说,六0九厂是军工厂,我们一打就算冲击军工厂,这是对立面拴的套 儿,不能往套儿里钻。我定了几条:第一,把住四郊通往市区桥头道口,不准农民造反组织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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