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人生-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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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雅楠低垂着脑袋,小声的道:“又不是女儿让您这般做的,都是您自己瞎操心而已。”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报应女儿?你说说,像柳贤侄这般的人都不想要,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总不至于跟爹似的,也是个烧火的厨子吧!”
“厨子有什么不好?”任雅楠的声音特别的轻,头也垂的越发的低了。
“厨子有什么不好?”任智方激动的道:“做厨子的什么都不好,一辈子关在油烟冒火的伙房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烧出的菜不论多好,从来都是给别人吃,自己一家却只能是粗茶淡饭。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若是有的选,你爹我宁可下辈子都吃别人给我做的菜,再也不做菜给别人吃。”
人往往都会对自己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的工作感到厌倦,就算之前对它再如何的喜爱,经过岁月的洗涤之后,激情总是会被麻木所取代,沉迷有朝一日也会变成抗拒。任智方也是如此,年少的向往,中年的习惯,过后只剩下那些不再美妙的记忆。
父亲的偏执让任雅楠无言以对,一张小嘴只剩下时而闭,时而张的哭泣,一时间屋子里又陷入沉静。
任智方沉吟了半天,几次想张开嘴,又隐忍了下来,终于硬起心肠道:“不论你是愿不愿意,这件亲事,爹我已经亲口答应人家了,以前那些小事爹都可以依你,惟独这等关乎终生的大事,说什么也要按着我这个做老子的意思来办。”他固执的道:“你只管好生的歇息,准备几日后便过门。”说着也不顾女儿的哭泣,迳直起身往门外走去。
临出门时听到女儿那低泣声,任智方依稀还是略有不忍,又回过头柔声劝道:“楠儿呀!即便是你如今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日后待你到柳家过上十年八载的日子后,便能体谅到爹的苦心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任雅楠断断续续的哭声始终不曾停止。
第七章大婚
不过文定那二十两的诊金也没白白浪费,柳章氏闻知他乃是汉口来的名医,便请他为自己那卧床近二十几年的父亲瞧上了一会。李普吉那身病早已是无法可医,想要他站立起来自然是不太可能,贺老矍不过是为他开出了两个方子,老人喝上几副有助于调养。
耽搁了一个上午之后,道定连同着他一道回了汉口镇。
至于屋里的其他人,那可就要忙碌的多。任智方等人不过是两三日前来到土库湾,不到数日便就要办亲事,这件婚事不但让文定猝不及防,也让柳家所有人是措手不及,仓促之间,各种准备都让人无暇预备。
而文定呢!虽然怀里揣有六七百两的银钱,但是为了想搅黄这次的荒唐婚事,便推说自己走的匆忙,积蓄都放在柜上,不曾带回来,只拿了三十来两的散碎银子出来。若是让他拿钱,没问题,不过要让他先回汉口一趟,只是到时侯是否会回转湾子里,那就是两说了。
然而文定却不曾想到,连这个二老也给驳回了,柳世荣拿出文定历年送回来的工钱,以及建房剩下的银子,拢共加起来足有百十来两。文定的舅舅、表兄们,还有外公等人又给添补了好些办事所需要的器皿;而柳章氏打自己的屋里拿出了一件件首饰,做为给新媳妇的见面礼。
这些个首饰,柳章氏很早就在暗地里为文定他们积攒了,乃是柳章氏从平常那些柴米油盐的用度中,一文一文的扣了出来,等到凑足一定的数额后便去置办一件,然后再一点一滴的积累,钱攒够了后再去添补一件。
每一件背后都暗藏着许多故事,也蕴涵着做母亲那番一心为子女着想的深厚感情。所以这天下间第一等可恶之人,非是那凶残的暴徒,非是那狡诈的奸侵,而是那些个不孝的子女。父母赐于生命,抚育成人,何等的恩情可堪比拟,便是有那个人面兽心之徒,不思报恩,反倒是要欺凌父母,从他们身上摄取更多的钱财。
某平生最恨此等禽兽,一般二般的野兽尚且不能与之媲美,惟有古书上所记载的一种颇像虎豹的野兽——獍,生下来就吃掉生她的母兽,方才能形容此等畜生。
若说起这些首饰的经历还颇为波折。先前柳家人单靠柳世荣出外做厨子来养活全家,那时侯光是文定兄弟四个的浇裹就占去了大半,再加上柳世荣执意要文定去私塾里念书,每年敬送夫子的那份束脩,在他们穷家小户来说又是不轻,这些首饰积攒起来也就相当的缓慢,常常两三年才不过攒下一件。
后来柳世荣在外面不慎落下了病,便自行请辞回到了土库湾,从此后柳家不但没了进项,还需要汤药来医治柳世荣的手。万般无奈之下,柳章氏便将那些个首饰拿出去典当,用以度日。直到文定将自己的工钱拿回来后,方才又一件一件的赎了回来。
随着文定后来拿回家的银钱越来越多,柳家人的结余也便多了起来,柳章氏购置的物件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柳章氏将其分成了四份,分别是给四个儿子所预备的,如今将文定的那份给拿了出来,一件件的铺摆在桌面上。
从头上戴的发钗、手上戴的镯子、脖上系的项链、耳朵上穿的玉环,是应有尽有,金的、银的、铜的、玉的每种都配了好几样。
看的文定兄弟几人都傻了眼,连柳世荣也不自禁的说道:“孩子他娘,你怎么跟街面上那些变戏法的似的,一会儿就变出一件,一会儿就变出一件来?”
柳章氏喜滋滋的道:“这些都是为我未过门的儿媳妇预备的,备下了好些年,一直就是送不出去,这会可让我等到了。”
兄弟中,柳以定对哥哥这件婚事最是上心,或许是因为文定之后,接下来就轮到他办喜事了,马上就帮着合计道:“好了,好了,有了娘给的这些首饰后,只要再到县上买些绸缎,买些礼饼,几坛子酒,这彩礼就足够了。”
一旁的载定则插嘴问道:“那被褥、家什,还有大红嫁衣呢!不用准备吗?”
“老三呀!你几时看过夫家准备这个的?这些房里的物件,都是该娘家准备。”
若是读书识字,柳以定决计赶不上自己的这个弟弟,可讲到婚丧嫁娶的各项细节,以定就可以称得上在行了。
这附近的湾子里,谁家办大事,都会叫上这个壮实质朴的后生帮忙,而载定只是关在房里习书,久而久之,以定也就成了其中的能手。
“没那么麻烦。”一家之主柳世荣随即发话道:“我和智方是同门师兄弟,用不着那些个礼数。当日说下这门亲事之后,智方便向我交了底,智方的媳妇前些年就走了,家里没有女人忙前忙后,他一个大老爷也忙活不来。这次他父女俩来的也匆忙了些,彩礼陪奋什么的一切从简,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这两个粗心爷们私下商议的结果,柳章氏可是不敢轻易苟同。明明是大儿子的终身大事,怎么说也得是半年才行,却非要积压到数日之内行大礼,如此类推下去,岂不办成了个笑话了吗?道:“新人穿的衣裳,酒席上的各类酒菜,那总是要准备妥当吧!我们虽不是大户人家,可柳家还有我娘家在这一片那都是大姓,亲戚六眷少不得要挨家挨户的去下帖子请吧!可是到了今日连红纸都没买来。”
这下可把柳世荣的头给弄懵了,结婚这等大事千头万绪,自己几人不过只是谈了一日便拍板决定了,这后面的细节可就不曾想周全了。
好在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即刻将一切大小事宜全权交付给文定的娘,自己则出去与好些年不见的老哥俩叙旧去了。
家里有个贤内助,便自有它的好处。柳章氏望了望出门躲清闲的相公离去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朝着三个儿子吩咐起来。一个去买红纸,好在家里有现成的笔墨,这倒是省下了一笔;一个去前村后寨通知柳家的叔伯兄弟,还要去李集将柳章氏的娘家人叫来帮忙。
文定则要等在屋里,等一会裁缝来了,裁制一身新郎喜服。百无聊赖的柳文定看着家里人进进出出的忙碌,自己则是一点触动也没有,连老三买回了红纸,让他写喜帖,他也是无心为之,那些喜帖都是出自载定一人之手。
到了后来,四伯、七叔他们来了,李勇表哥也带着儿子李篱,还有几个年轻的侄儿来了,屋子里是人头攒动。
柳章氏便居中调配,一部分人去李集买猪、羊、鱼等荤类;一部分去哪家的菜地里买些时令鲜蔬;还有一部分人去左邻右舍借碗筷、盘子、酒杯等。
酒席当日这些碗呀盘的可是需要不少,家里的那几只如何够用,如果全买新的吧!酒席过后又再也派不上用场。所以乡间人家,每逢大事总是会东家借几件,西家借几件,等大事办完了之后,再一一还过去,如果磕碰坏了,还要拿自家的赔给人家。
在城里人看来,这样似乎有些小气,可乡间人家却是家家尽皆如此,所以大家也就习惯了。这样有来有往,还能增强邻里间的亲密。那些住在城镇之中的人家,相隔咫尺也会老死不相往来,这在乡间简直便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两家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别看柳章氏在柳世荣的面前总是闭口藏舌,生怕出错,惹得当家的生气。可在整个支配人手的过程中,她运筹帷帽,指挥若定,还颇具有大将之风,不但让人人有事可做,还知道如何安排妥当。比如说那些酒呀肉的,一律都交给自己的娘家侄子,李家在李集做买卖多年,与那些个商贩都十分的相熟,不但准保不会吃亏上当,还会相应的拿到点优惠。
借碗筷家什,则请文定的那些叔伯兄弟们帮忙,光是从他们自己家中拿来的碗筷,便可以占去了一半有余,而周围的左邻右舍都和他们沾亲带故,只用知会一声,邻里们自不会有不借之理。
载定也向夫子请了几日的假,专门跟在娘亲的后面,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簿子,记载着几时买进鲜鱼几条,花去银钱几许;几时借的四叔家碗筷十副,椅子五张云云,这些最后婚礼结束之后都是要一一的点算清楚的,可不能马虎。原本这差事文定最是合适的,不过新郎官要做的准备,可比这些要复杂的多。
不但是这样,那些个收到喜帖的亲朋好友们,也一个接着一个上门来恭喜,或多或少的贺仪也得是载定一一收下,还要记录在册。
可别小瞧了这件事,这些个贺仪都是人情,有句老话叫做“人情都是债”。今日你家办大事,人家送了礼,日后待到别人家办事之时,你也得送礼表示,这样有来有往方才会长长久久,至于这依凭的尺度,便是主妇心中的那笔帐。
若是论起这些,大老爷们可是远远及不上自己家的媳妇。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这些个原本极为烦琐之事,被柳世荣与任智方师兄弟二人生生给强制在数日之内完成。好在有柳章氏的诸事劳心,才让柳家四子中的第一次喜事,面子上大致还算说过得去。
喜宴当晚,酒席开了十几桌,亲朋好友聚集一堂,每桌都是照例的四盘八碗。大个的肉圆子、大块的红烧肉、大块的烧鱼、粉蒸肉、梅菜扣肉……乡间人家办喜事,无不是透着一个实惠,光是那道红烧肉,一块就足有一指来宽。
这若是在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看来,这些个菜决计是上不了大的台面,或许还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即便是请他们吃,也只会心生(炫)畏(书)惧(网),摇头拒绝。可在这乡间,若是桌上没了这几样,宾客们便会觉得主人家小气,舍不得拿出好东西招待他们。
这主要还是与地域的差异有关系,永安堡一带虽地处江汉平原,雨水不愁,可偏偏地形却是多山丘少农田,加之人口众多,每家每户的耕田刨开上交的皇粮之外,仅仅够一家老小的吃喝。若不是如此,文定一家也不至于非要有人出外谋生,方才得以养活全家。
是以除了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少有荤腥之物,而且又不像江浙一带的百姓时兴劈硬柴。
何谓劈硬柴呢?这里小小的解说一下,也就是若干个相干或者不相干之人,为了一个相同的饮食渴望,各自拿出相等的钱数,聚合在一起,吃一顿比较丰盛的饭菜和酒水。彼此之间可以素未谋面,席间也可以只字不语,酒足饭饱之后,也不必一一招呼,自行离去即可。
这样一来,一份钱可以吃几份菜,既满足了嘴谗,又避免了浪费,不失为一个精明的点子,在江浙一带由来已久,而且十分的风行。
可是这里却没有这类习惯,所以便只好是碰到左右人家办大事,方才一解腹中之谗。平日里积压了许久的谗虫一经释放,这再大块的鱼肉也可以三口两口的咽下。席间老爷们豁拳,敬酒,小媳妇们则是喃喃私语,至于说的都是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时而总是会发出一连串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