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阀-第6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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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先没看,眉心拧成了圈。这处决降将好说,屠杀俘虏也暂且不提,杀良冒功可不是小事!刘光国这是不是有点太膨胀了?太得意忘形了?他要是这么搞,等他把山东全境收复,估计人也给杀得差不多了,这股风得给他刹住了。
这么想着,徐六翻看起了台谏言官的本子。无一例外,都是措辞严厉,指责刘光国御兵无方,军纪败坏,要求皇帝和朝廷追查此事。
“这事怎么我们还不知道,台谏的官员却先知情了?”徐六问道。
“这也是遇上了,御史台察院里一个监察御史正好是徐州人氏。事情出了之后,徐州地方上的人在闹,先就捅到了他那里。据说,他的亲属也有被冤杀的,这不就……”秦桧道。
徐六闻言,半晌无语,良久,方才道:“这事压下去,前线正打仗,朝中这时候喊查喊罪的不好。你亲自见一下这个监察御史,告诉他,要顾大局。”
秦桧应下,道:“这倒是好办,问题在于,刘宣抚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想山东百姓,盼望光复日久,望眼欲穿等来的却是这般行径。这往小了说,恐引民众愤恨,往大了说,军失民心,怎么打仗?”
徐良叹了一声:“会之此言正中要害,这样吧,发个省札给刘光国,警告他一下。”
“省札?怕是要请官家发个御札才行吧?”秦桧道。
徐六摇了摇头:“不必,这事报到圣上跟前,也是徒增他烦恼,还招后宫忌恨,何必?”
见他这么说,秦桧不好再多言。又从怀里取出一本,脸上有了笑容:“徐相,这是川陕徐宣抚的本子。”现在中书省里实行的是“分治省事”,也就是说几个参知政事,有具体分工,分别负责一方面国家事务,这内政,秦桧就帮徐六分担得比较多。因此,本子上来了,先到他那里,再报徐六定夺。
徐良立马来了精神,一边接过,一边问道:“哦?徐九说什么?”
秦桧笑道:“这徐郡王,确实是上马能管军,下马得管民。这不,北伐一结束,西军一撤兵,徐郡王体察川陕百姓艰苦,正筹划着减税,免粮,屯田诸般事宜,特上奏报备朝廷。”
徐六听到这里,还没怎么地,可当他仔细看了堂弟的本子以后,心里就有些疑惑了。减税,这是为了照顾工商,免粮,这是为了照顾农民。在条件许河的情况下,这是恢复生产,与民休养的好事,没什么说的。
屯田这事之前川陕一直在搞,但这回徐九动静挺大。他拟将川陕两地,除正军以外,所有厢军、乡勇、弓箭手都放去屯田,甚至是作战任务不多的两兴安抚司也在此列。外人不知道,可徐良知道,西军之所以能打。
一是西军本就有善战的传统,一是关陇之地民风剽悍,士卒勇不惧死。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西军兵力强大,除了正规军以外,番兵、弓手、乡兵那都不是泛泛之辈。老九这一下子把这么多部队放去屯田,是怎么个情况?
再联系到前面减税免粮,徐良前后这么一合计,不对头。堂弟这是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呐!他这是吹的什么风?他一直以来,都是坚定的主战派,这北伐虽说胜利了,山东光复也指日可待,但河北燕云还在金贼手里,你就想高枕无忧了?这也不是他的风格啊。再说了,你一个在外带兵的,若不是收到朝中的风声,怎么会这么搞?可朝里没这个苗头啊!
“这厮,怎么想的?”徐六纳闷道。川陕一来因为距离中央远,二来因为抗金的需要,一直以来其实是处于一种事实上的自治状态。因此,徐九这个本子,他不是请示,而是决定之后,向朝廷报备。所以,徐六也不好直接出言否决。但回去以后,肯定是要写封家书,好好跟堂弟说道说道的。
当日散值之后,徐良打道回府。作为朝廷的“平章军国重事”,独相,他的相府那自然是富丽堂皇。本来嘛,人到中年,大业已成,享受享受并不为过。眼下正四月,徐六这相府处处生机盎然,那中庭里,回廊外,百花争艳,美不胜收。
一天劳累之后,行走在这种环境里,当然身心舒畅。不过,徐六却没有闲心去欣赏美景,他急匆匆地直奔后堂。来到一处院落前,正碰上一个仆妇端着盘子出来,立马问道:“太夫人今日饮食如何?”
那仆妇将手中盘子往前一伸:“太夫人胃口好了些,下午喝了半碗粥,刚才又吃半碗。”
听到这话,徐六心里舒坦了些,径直步入院里,踏进母亲的房间。徐母年事既高,再加上前些年受徐绍去世的打击,身体大不如前,尤其去年年末,病情十分沉重,当时徐六一直悬着一颗心。好在,老人家总算是撑过了寒冬。
“娘啊,儿回来了。”到母亲塌前,徐六轻声呼喊道。
老夫人似乎睡着了,徐六探过头去看了看,不敢再作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哪知刚走几步,背后响起母亲的声音:“六哥回来了?”
徐六转过头,笑道:“还以为娘睡着了呢。”
徐母头发全白,脸不仅是皱了,准确地说更是萎缩了,牙齿也没剩几颗,一张干瘪的嘴蠕动着道:“你扶娘一把,我躺半日浑身疼,起来坐坐。”
徐良赶紧上前,将母亲扶将起来,又拿枕头垫在后面,忙活间,只听母亲叹道:“方才我作个梦,梦见你父了。”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徐绍去世多年,老夫人还是念念不忘。徐六怕勾起她伤心,不敢搭腔,只搬把椅子坐在床前。
徐太夫人见儿子不作声,也没什么反应,仍旧絮叨道:“哎呀,我就梦见你父立在家门口,也不进来,就那么站着。我唤他,他也不应,拉他,他也不动。你说这梦,该应着什么?”
徐六小心地劝道:“娘是太过思念父亲大人,才有此梦,能应什么?”
“不对,娘看呐,这是应着我快和你父相聚了。”老夫人平静地说道。
徐六嘴里一啧:“娘说哪里话来,这冬天也过了,近日娘饮食也多了,定然长命百岁。”
徐太夫人闻言呵呵笑了几声,道:“想着,当年与人父成婚,我还大他三岁,倒走在他后头。我的病我晓得,你也不用宽娘的心。老六。”
“哎,娘说,儿听着呢。”徐六恭恭敬敬的模样,与在朝中叱咤风云判若两人。
“我死了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们这一辈,儿郎们都成家立业,香火有续,丫头们也都有自己的归宿。娘就是想着啊,我在一天吧,徐家还有个老的,能笼住你们这班小辈。我要是两眼一闭,怕你们就散了。”
老夫人这话说得倒没错,你看,徐茂是早年就去世了,然后是徐彰,最后徐绍也走了。徐家就只剩下她这么一个长辈。这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徐太夫人在,小辈们不管天南海北,总还念着有个长辈在杭州。她怕若一走,徐家这下一辈估计就少走动了。
“我们兄弟姊妹,向来亲近。”徐六道。
“老六,你们这一辈,你大伯家的大哥二哥已经走了,往下数,就是徐四,可他是个老好人。再往下,就是你五哥,知子莫若娘,你五哥只知道埋头干事,人情世故全然不懂。所以,娘要是不在了,你就得好生照看这些兄弟姊妹,不能散了。”听徐太夫人这口气,好像在交待后事一般,这让徐六心里很不是味。
“哦,对了,今天收到小九的信。摸着心口说啊,你二伯当年跟你父有些恩恩怨怨的,但他家两个儿子对三叔三婶确实没说的。像小九,隔三差五总来信,还送东西。年前听说我病得厉害,几乎月月来信,也没说甚紧要的,就是问问三婶吃了多少,喝了多少,睡了多久。话虽然琐碎,可暖人心呐。”
第七百八十七章
第七百八十七章
“小九小时是个混世魔王,这成人了,到底还是懂事了。六哥,你如今作得宰相,上台执政,小九在外带兵,少不得你的照应。都是自家兄弟,一个祖父下来的,不要分彼此,更不要论亲疏,晓得吗?”徐太夫人嘱咐道。
“娘放心,儿晓得。”徐六频频点头。
“其他的姐姐妹妹,能照顾就照顾,后生晚辈们但有事,力所能及的,能提携就提携,总归是徐家人,不是外姓,你说对吧?娘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这话你琢磨有没有道理……”年纪大了,都爱絮叨,徐六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早就习惯了。
陪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老太太说着说着又乏了,徐六伺候着她躺下,这才出了房门。刚跨出门槛,他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但凡作儿女的,谁不希望父母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但生死有命,世事无常,是人就要经历生老病死,谁也不可能例外。给父母养老送终,这是儿女应当应分,这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但问题是,这事要摊在徐六身上,那影响可就不一样了。
四月期间,前线好消息不断。刘光国刘光远兄弟攻城掠地,兵锋难挡。夺取徐州之后,挥师往北,不断地收复州县,倒也确实叫人振奋。刘家兄弟的用兵方略,是求徐州,打开大门之后,迎头北上,绕开山区,直奔济南府。打掉了济南,就等于击垮了山东金军的核心,剩下的不过是摧枯拉巧而已。
然而,这条进兵路线早在耶律马五的预料之中。徐州失守以后,他就密切关注战局,无论有事无事,每天必须一报。从神武左军离开徐州之后的动作中,他判断刘光国是想直奔济南而来。
综合考虑敌我情势,马五决定,亲自率军前往中途阻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宋军虽然“客地”作战,但据着徐州门户,又背靠淮南之地,其后勤补给没有问题。而金军虽然久据山东,可山东局势一直混乱,生产受到很大破坏,驻军粮饷都靠河北。可前些日子,宋军突然袭击了大名府,将金军屯积的物资劫掠一空,现在山东金军补给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是拖不得。再有,到了五月,天气炎热,从燕云下来的金军不服水土,很影响士气。
四月下旬,神武左军已经打到龚县,距离济南府,路程已经不超过三百里。再往前行,泰山就在望了。刘光国很高兴,激励神武左军的将士们说,再加把劲,等取了东平府,对济南形成直接威胁之后,一定犒劳诸军,到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然而此时,在龚县西北方不远的东平府已经全城戒备。马五派出一员大将领万余签军坐镇城中,配给强弩巨炮,打算凭借深壕高垒抵挡神武左军的攻势。而他自己,则统率从燕云带下来的精锐部队,扎在东平府东北方向的奉符这个地方,与东平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很快投入战斗,倘若东平有失,又能从容撤往济南。
四月二十八,杭州。
一名身着红袍,顶着幞头的官员撩着衣摆急急忙忙地跨进中书政事堂。看得出来他很急,一头的大汗。进政事堂后,拦住一名佐官问道:“徐相在么?”
“圣上召徐相去垂拱殿,还没回来,你若事急,等一等吧。”那佐官扔下这句话后,自己顾去了。留下红袍官员在那里摘了幞头,一把一把地抹汗。此人乃军器少监,眼下军器监主官病卧,由他主事,专门负责供应前线武器装备。看他这模样,估计是前头又讨要器械吧。
这中书省政事堂乃宰相办公之场所,但却并不轩敞,他只能站在不挡人的地方巴巴等着,不时看着手中的公文。许久之后,他眼睛一亮,撒开脚快步上得前去,迎住从垂拱殿回来的徐良,打个拱道:“徐相,下官等候多时了。”
徐良自然认得他,一边朝政事堂走,一边问道:“何事?”
“有桩急事!”军器少监年纪倒不大,只是身体肥胖,跟着发福的徐良都显得有些吃力。“淮南宣抚司来了急件,要求军器监火速拨发铠甲两千套,刀枪箭矢若干。”
徐六忽地停住了脚步,疑惑道:“我记得……大前天你们军器监才呈了文过来,还是我亲批的。也是前线要器械,这才过两天,怎么又要?”
军器少监手一摊:“正如相公所言,下官也觉得这事讨要得太急,因此亲自来请示相公。”
徐良吸了口气,一时也弄不明白,甩甩衣袖:“进去说。”
到了自己的办公堂后,他摘下幞头,往椅子上一坐,沉思半晌,问道:“自刘宣抚出兵以来,共要了几回?”
军器少监不假思索:“收复东京以后,诸军休整时,给神武左军拨了一次装备。再后,就是大前天。”
“嗯,神武左军出征以前补充过一次,进攻山东以来,打了不少仗,要求补充装备也不为过。但是,时隔两日,怎么又要?莫非是不够?若如此,他前一次怎不要足?”徐良质疑道。
军器少监点头道:“下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徐相,这批装备,拨还是不拨?”
徐良一时不言,片刻之后,道:“拨,自然得拨。”
“除刘宣抚外,留守淮西的李都统也呈文请拨器械,是不是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