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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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悠悠,似水波流转。我仿佛看到碧波之上,画舫微漾,那弹着琵琶的佳人,浅笑轻吟。
不想昔日一别,竟隔两世。
曲闭,我走近莫昶,突然有种冲动,想要紧抱他告诉他我心中对他的那份深重的思念与爱意,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因为此刻的我只是一名被他救起的失忆女子,这才是我的身份。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向我,连忙道歉说:“抱歉,我的琴声打扰红姑娘休息了。”
——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客气?你难道就感觉不到哪怕是一点点我和你爱的那个女子之间的相似之处吗?你难道就感觉不到哪怕是一点点我对你的喜欢之情吗?
“没有,我只是睡不着,到处走走。”我压抑着澎湃涌动的心情,对他说:“曲子很悠扬,但是听上去很悲伤。”
他哀叹一声,说:“如今国破家亡,即使演奏欢快的乐曲,恐怕听起来也很忧郁。”
我凄然一笑,说:“如果没有遇见我,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嗯。”他点头,微笑,说:“估计那天我就已经随故国而去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向往,如钢针直刺我的心脏——如果你爱的人也是这般的想要以死明志、用死解脱,你才能理解我此刻的心痛。
“往后的路,会很辛苦吧?”我苦笑着说。
月华流过他鼻子,滑下唯美的弧线。他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一直没有说,感谢你救了我。”我对他说:“我以后一定会全力回报你。你绝不会因为救了我而后悔的。”其实我想说的是,你绝不会因为活下来而后悔的,我会让你重新燃起生的渴望,因为,我要造就属于你我的幸福。
“举手之劳而已,红姑娘不必介怀。”他赶忙说。
我摇头说:“我不懂三从四德,我没有淑女风范,但我就是我。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不想看你难过;我想分担你的辛苦和痛苦。”为什么只是简单地说出这几句话,我的眼里就涌上了泪?
我低头擦去泪水的时候,听到他说:“谢谢你,红姑娘。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
他这样说着,站起来走向我,来到我面前似乎是想拥抱我,但是手刚抬起来就又放下了。这样,我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就又稳定了下来。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告诉我,他欣赏我,但并不爱我;他想要安慰我,但只是出于礼节;或许他想要跟我深交下去,但他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
此刻他的眼光,让我想到文徵。他们看我的眼光相似。我想他们对我的感觉应该都是一样的吧——某种无关爱情的牵连。被他们这样看着的我,还真是可悲。
莫昶低头轻声说了一句“早休息吧,红姑娘”,然后从我右侧与我擦肩而过。我转身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到令人想要依靠,却也憔悴到惹人爱怜。
………………………………………………………………………………
按照莫昶的计划,我们第二天启程南下琼州。
开始一切顺利,我们当天下午就出了城,一路上遇到不少和我们一样举家避祸的人。他们中有官员有富商,甚至还有小有名气的青楼女子。跟他们在沿途的茶水摊或驿站遇到,偶尔也会聊上几句。说起这些人南下的原因,官员基本都和莫昶一样,是为名节考虑,不想到大都去做官;富商则不信任蒙古人,怕他们抢走自己的财富;至于青楼女子,则是不想委身于外族人。
往南走了几天后,我们要穿过一片山林。
因为大学军训时进行过野外生存训练,所以在树林里的时候,我充分运用了以前学过的知识,让莫昶和莫征都对我刮目相看。我轻易做到了在野外生火、辨别哪些蘑菇和野菜可吃、煮一锅味道绝佳的野鸡汤、上树掏鸟蛋等等,让莫征这个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每当我滔滔不绝地教育莫征这个怎么做那个怎么做时,莫昶就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但莫征这个小鬼,经常出错。要么摘来些漂亮的毒蘑菇,要么爬树爬到一半狼狈地滑下来……有时我会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教训他一番,有时则捧腹大笑。
起初莫昶只是像个局外人似的,一个人坐在一边,看着我和莫征说笑打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后来我发现他渐渐开始跟我们一起笑了——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因愉悦而产生的笑,与刚见到他时他脸上时不时浮现的那种虚假的、礼节性的微笑有着本质的区别。
原来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只要他在乎的和在乎他的人能够开怀大笑,就可以满足了啊。原来让他露出愉悦的笑容,只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啊。而我的幸福,也是这么简单。
看到他真心的笑容,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成就感——我就是要这样一点点感化他,让他爱上我、爱上这个世界。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我们能永远生活在那片承载了我们三人的欢声笑语的树林里。但是,路还是要往前走,该失去的总会失去,该经历的总要经历。
当出了那片树林之后,我们便从天堂跌落人间,残酷的现实又被摆在眼前:战争和掳掠让这片土地满目疮痍,随处可见被火焚烧后留下的焦黑的断壁残垣,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偶尔路过的几个可以算作村子的地方,也都残破不堪。
看着这一切,莫昶的脸上,又被封上了一层严霜。看他这副表情,我和莫征对望一眼,也都摇头叹息起来。
我想,如果琼州能有一片山林,让我们男耕女织隐居世外,该有多好。或许对于我们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遁世隐居吧?
想到这里,我问莫昶:“老爷,等我们到了琼州,你有什么打算?”
“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一阵子,当时住的宅子应该也一直空着。到时我们可以暂且先住在那里。”他答道。
“然后呢?”我又问。
他看着我,眼神中流出一丝伤痛,说:“等过了风头,我们再回来,寻找红姑娘你的家人。”
我摇头说:“帮我寻找家人的事并不急,倒是那宅子不太可靠。老爷你既然以前在那里住过,说不定蒙古人也会找到那里去,到时我们就逃不掉了。”
他点头说:“红姑娘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去了之后找其它地方安顿吧。”
“老爷,不如我们三人找处山野隐居起来吧。”我提议说:“每日吟诗作画,从事农桑,享受幽然的自然之气,就像陶潜那样,不理会这世间的一切,不是很好吗?”
“可是这样未免有些太委屈红姑娘你了。”莫昶为难地说。
我连忙摇头说:“老爷此言差矣,这正是我最渴望的生活。幽然独立于这世间的一隅,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享世外之怡然自乐,不正是一种超然的生活追索吗?”
“目倦山川异,心念山泽居。”莫昶点头,微微叹息说:“这应该也是我心之归宿吧。”
但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我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不甘。
——老爷啊老爷,你到底在寻求着什么?
不过还好,至少他答应去山间隐居。我想凭我和莫征的能力,应该可以让他渐渐喜欢上那样一种生活的。这对于我们三人而言,应该都是一个全新的、更加幸福的开始吧?
但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我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我严重轻视了那个征服了大半个欧亚大陆的强大帝国的能力。
——在我们南行到第十一天的时候,一场改变了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变故发生了。
、第七章 突发变故
南行到第十一天,我们要过一条江。在这之前,莫昶的话一直很少,一路上都是我和莫征说个不停。
我们到江边的时候,正是傍晚。莫昶脸色苍白地说,他想沿江走走。我们以为他不舒服,就停下了马车。没想到他二话不说,敏捷地跳下马车,就快步沿江往上游走去。我不放心他,让莫征看好马车上的财物,追了上去。
他步子迈得很快,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在一艘破旧的画舫前停了下来。这画舫停泊在岸边,没有点灯,我凑过去看,总觉得有些眼熟,恍然间已想起,这就是我在点燃红蜡时看到的那艘画舫啊!当时,我前世的那个白衣女子不就坐在这艘画舫上吗?
我吸一口气,看向莫昶。
他的脸色不比我好多少。
他围着船走了一圈,想登上画舫,却被一人喝住。
“喂喂喂,干什么的?!这船是我们少爷买下的,碰坏了你可赔不起!”说话的是一个家仆打扮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看来者不善,我连忙陪笑说:“这位小哥,不好意思,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走。”
那家仆脸色还未缓和下来,莫昶就说:“这是雪姝的画舫,你们少爷是谁?”他的语气,不比那家仆好多少。
雪姝——难道这就是我前世的名字?
“你认识江雪姝?”那家仆问。奇怪的是,他的语气已经不再那么凶神恶煞的了。
莫昶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画舫,念起了廊柱上的对联:“满月池碎,离人未归,两鬓风霜经年等……这是雪姝写的。”他读着这句上联,嘴角竟浮起了浅浅的惨淡微笑,像是又见到了那个令他心仪的女子,被她嗔怨。
接着,他看向下联:“晚风迟暮,孤燕单飞,一缕香魂江心葬……”读到江心葬,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他看向那个男仆,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雪姝难道已经——”
“投了江了。上联确实是她写的,下联一直空着,说是要等某个人回来之后再写。她死了之后,我们少爷买下画舫,写了下联——喂,你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
那人说着,莫昶已经走了。
我赶忙道歉,转身追上莫昶。刚要跟他说什么,瞥一眼他的脸,竟看到他的双目下,有两行潮湿的泪痕。
我张张嘴,声音梗在在了喉中。这个时候,不管我说什么,都是残忍的。我只能默默陪着他,一边走一边整理思绪:我的前世——也就是画舫上等待莫昶的女子,叫做江雪姝。她没等到莫昶,投江而亡。于此同时,莫昶经历宦海沉浮,娶了妻子,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距离马车约有几十米时,莫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对我说:“对不起红姑娘,刚才莫昶情绪失控,让你见笑了。”
我摇了摇头。
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接着说:“刚才的那一切,能请你帮我瞒着莫征吗?”
“当然。”我点头说:“可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孩子,总爱胡思乱想,瞎操心。”
“哦。”我点了点头,又问:“那个女子……江雪姝……你既然这么在乎她,为什么当年还会弃她而去?”这个问题,已经在我脑中盘桓了太久,不吐不快。
他惊讶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到的。”我反应还算快,说:“其实江雪姝等的人,就是老爷你吧?但我不相信老爷你是一个薄情的人。”
他微一叹息,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条江,叫做楚湘江。十几年前,我进京赶考,路过这里,遇见了她。”
我本想再听他说下去,但他接下来只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她。”
这是我从他嘴里听到的最令人失望的一句话。前世我那么多年的等待,那么多年的青春,就换来你一句对不起吗?至少给我解释清楚啊!哪怕你说你见异思迁了也比现在这样一副跟有难言之隐似的欲说还休的状态好啊!
我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抬眼看到他鬓间的一根白发,顿时觉得一阵心痛。江风好冷。
他眼角淡淡的纹路,他眼底幽暗的悲哀和伤痛,令我备受煎熬。我可以忘记我的一切痛苦,但就是见不得他有一丝的忧伤。
我,不忍再问,只是幽然叹息一声,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会回去找她娶她为妻吗?”
他低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说:“国家破碎至此,我生为宋人,有何面目苟安求幸福?”
我突然很生气,说了一句有些极端的话:“国之本为民。国家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人民百姓安居乐业。如果一个朝廷衰败腐朽民不聊生,还不如被其它能者代替!”
听我这么说,他也生气起来,额上青筋爆出:“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唯忠义也。忠义乃人之跟本。为国尽忠,天经地义——”
“如果是忠义,也要有选择地忠义才行。”我打断他的话,说:“一个末途的朝廷,一个危亡的帝国,就像一个只剩空壳的建筑,哪里值得你为此付出一切?”
“生为宋人,就要忠于宋室。不忠之人,死后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文丞相说得好,要‘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才是我辈的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