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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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中天,睁着眼睛贪看他平静的睡颜,我想从未这么流连于一个男人的相貌,无关喜爱与否,而是赞叹岁月的手笔,对他竟是这样的慷慨。纵使在睡梦中,亦抹不去那种气韵。
这样的气度,若非数十年历练,怎会有这种卓尔高贵稳如泰山之气。可笑市井之间演说高贵,什么白玉为堂金做马,出身将相深闺之家,总以为是金珠宝玉绫罗绸缎堆砌即可,那不过是世人温饱之界上伧俗而温暖的想象。真正的高贵气韵,须得有历经风霜后看淡世事的清远才撑得住。
他会不会老去?老去时分又是怎样?我忍不住伸手,想碰一下他的眉毛,但见他眉心微微一动,我忙缩了手,他不曾睁眼,依旧是平和的呼吸,我凝视着他颈窝处的伤……他身上有太多的伤痕,大大小小,都是定国洪武将军昔日威赫的证明——除去颈窝上那个结了痂,透着淡淡粉色的暧昧痕迹……
数不清有多少夜晚,就是在这么静谧的月色里度了过去。
秋千索上系着金铃,飞上去再落下来,铃铛便叮叮铛铛一阵乱响,暖风轻轻柔柔拂过脸庞,花香浓郁,中人欲醉。太液池畔的梨树迎风舒展,我只觉得难得的浮生得闲,听着刘嬷嬷在耳边叨扰着朝臣们的是非,不觉半日。
热闹的不过就是方柳两家,文武重臣,都是大权在握,大周的肱骨之人,自然炙手可热。何况姜御丞九曲心思,换做旁人,自然是将这两重臣分权制衡;而姜御丞偏偏还让俩家结了姻亲,一副鼓其结为朋党的样子。帝心难猜,纵使猜出来,也是事后诸葛而已,晚了不知第几招。
我一下一下晃荡着秋千,“就为这事?!”
刘嬷嬷也是匪夷所思:“可不是,方小公子据说还动了手,柳四小姐当即哭着奔回娘家……方将军拦都没拦住。”
我顿了顿,停了秋千,“那……柳卿礼大人……可有什么话?”
刘嬷嬷抬头细细地想了想,“大人倒没什么话……就是前几日,我看见柳大公子上药铺抓药来着……”
“那语融呢?”
“没听到她什么消息啊。”
我点了点头,决计上柳府一趟。
柳府的芭蕉绿得很是可爱,芭蕉上积着的露水点点莹然生光,叶底有只小小的鸟儿,羽毛洁白,“唧”一声飞起窜到旁边的石榴树上,惊得芭蕉叶上的露水“哗”一声轻响洒得满地。
管家前去通报柳卿礼的当儿,我独自在前院里闲逛着。
“柳大宝!你不会当心点啊……嘶嘶。”似乎是柳卿乐的声音。
“你别动,我给你换个热一点的鸡蛋哈。”隐在芭蕉后,看到柳卿易手里捏着枚鸡蛋,小心翼翼地在妹妹脸上滚着——柳卿乐脸上有一大片刺目惊心的掌印!
“你一哭,这……蛋就没用了……”柳卿易手忙脚乱地去擦妹妹脸上的泪水。
柳卿乐一扭头,夺过鸡蛋,张嘴就狠狠咬了下去,眼泪不见少,反而决堤而来,恨声道:“疼死老娘了!打你你不哭啊!”含了半个鸡蛋,模糊地哭着,“不就是个破秋千嘛!不让碰就不让碰……老娘稀罕啊……”
“咱不稀罕,不稀罕……那小子本来就不是好人。”柳卿易擦去柳卿乐脸上的泪迹,殷切地新剥了颗蛋,忙细细地滚着,“送我的玉狮子还是假货……算算,算了,咱们不跟他一般计较。”
“你早点跟我说那妖孽和那贱人是一伙儿的!老娘也不会吃瘪了!”柳卿乐愤愤地咽下剩下的半颗蛋,犹自抽着鼻子。
柳卿易一脸歉疚,嗫嚅道:“人家又不知道你相公的小妾就是和她一伙儿的……”
“你早点告诉我,那姓姜的身份……我至于被那小贱人算计吗!要不是那贱人怂恿老娘,老娘稀罕那破秋千!”柳卿乐一仰脸,红红的巴掌印甚是触目惊心。
柳卿易耸了耸肩,“早点告诉你,能怎样?你和她去拼命么?三弟不扒了你的皮……”
柳卿乐瞪着大大的眼睛,脸上还挂着泪水,呐呐道:“大宝,难不成真的是妖孽啊?你不是和她耍了一阵嘛,她是不是……有什么……异术?!要不然,我三哥怎么能这样子呢?”
“异术你个鬼啊,别乱说!”柳卿易拿着蛋,咬了一口,道,“也没你说得那么坏……得得得了,别说她了,行不?照我说,你干脆想个法子,让方升宴休了你得了,哥哥陪你找梅生去!”
柳卿乐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哽住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带着几分委屈和凄惶,低了头,重新拿了颗鸡蛋剥了,闷闷道:“不要找了,不找了。我不想找了……”
柳卿易见她脸色有异,拍了拍她肩膀,“四妹,你怎么了?”
柳卿乐抬头看了看兄长,猛然起身,一掌打翻了篮子里所有的鸡蛋,“哇”的哭了一声,吼着:“没事!老娘就是被狗咬了!”说完,疾步就跑开了。
我怔忪着,想着他们的话,觉得似乎事情没有刘嬷嬷说得那么轻描淡写。身后立了人,都不曾察觉。
“娘娘千岁金安。”冷不丁的声音,吓得我一个转身!
明艳俏丽的脸一如往昔,只是脱了烟花气息,我险些没认出是顾四娘……当下,应是柳夫人了。繁繁黼黻的珠翠,曲折迂回的人心,纵使山花满头,不问奴归,她也有意难平的时候吧?抱月楼上千条人命,她的心里当真无一丝恨意?
“娘娘贵步临贱地,微臣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还没来得及和顾四娘说上话,柳卿礼已从偏厢一角亟亟赶来,匆匆行着礼,脸色却十分尴尬。
“妾身还没和娘娘搭上话呢,”顾四娘风姿楚楚地掩袖轻笑,“相公,你就,来了……”
不知为何,这话听在耳朵里,我只觉得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酸楚之意,看顾四娘巧笑嫣然的样子,又似乎是玩笑话……我只当自己多心了;不意,柳卿礼一个瞪视,森寒冰冷道,“娘娘面前,容得你如此放肆!还不下去!”
顾四娘笑意不减,只是暗含了一丝不忿,看在眼里,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口的诡谲;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再不说话,摆着腰款款离去。
不过是一瞬时,柳卿礼已恢复了平日温婉斯文的模样,秀秀气气地掩了手,平和道,“娘娘,偏厅说话吧……”
我便跟着他,向偏厅步去,一面问道:“瞧大人方才的样子,也不像传闻里,鹣鲽情深……”
“事事相同古所难,如鹣如鲽在长安。娘娘,这是要笑话微臣么?”柳卿礼迎我进了偏厅,眉目间透过一丝微微的刺疼,却又极快地舒展开,精致的脸庞,扬起温润的笑意,“哪里是情深……娘娘,是想问微臣缘何还留着顾四娘性命吧?”
我坐于楠木椅上,看着柳卿礼将茶徐徐地倒进盏中,茶香混着白丝丝的热气,浮在空中,我浅笑了一声,“大人,当真是擅体心意。”
“微臣不敢……”柳卿礼将茶盖轻巧地盖上,雨过天青色的茶盏,在他纤细如玉的手中,两相辉映,甚是好看,“左不过就是一张嘴,两双筷子而已……何况微臣曾发誓,要保她性命,如今也不过是应诺而已。”
我听着,不禁轻轻一笑,闻着杯中的香气,啜了口茶,“大人什么时候也相信盟誓这种虚妄之事了?”
“难道在娘娘眼里,微臣不是个守信之人?”
见他也不欲说个明白,我也不想探究,无畏的杀孽,能少则少吧……我放下茶盏,可有可无道:“大人既然喜欢,留在身边也无不可……反正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柳卿礼见我不再问,脸色透过如释重负的气息,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大人的妹妹……”我犹疑着,敲着桌面,确实不知如何开口。
柳卿礼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茶杯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是何神色,只听他平静的声音:“小夫妻失和,常有的事儿,过几日就好了……娘娘无需介怀。”
听他如是说,虽有满腹的疑云,终还是压了下去。
“微臣倒有一事,想禀明娘娘。”柳卿礼放下杯子,神色严肃起来。
我忙侧了侧身,凝神道:“讲!”
“南楚内乱……”柳卿礼细细斟酌着,一句话开了个头,已叫我屏了息,“南皇年幼,太后孱弱,以致内宫朝臣弄权,狼狈为奸、结党史乱政、肆意横行,君王被重臣玩弄于股掌之间,篡上之事屡屡发生,几月前叛乱突生,王权旁落,南楚太后欲保幼子性命,集结兵力,力图平叛,可惜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于大周。”
我猛地站起身来,直愣愣瞪着,柳卿礼微微一红,不知我在看什么。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开来,心如同放在了半空中,上不得下不得,那一阵莫名的喜悦使得得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心中反复只想着姜御丞!姜御丞等到了!终于等到这一天,这一个机会!
方家——姜御丞一直安养的棋子,如今终于要起手了……
柳卿礼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盈盈下拜,字字清晰道:“微臣起推演术,南楚气象不佳,……一则,楚王即位以来幼童心性,玩闹之间,不务国本。如此国君,对南楚衰退并无洞察,对治国人才也不会有渴求之心。二则,南楚官场腐败过甚,实力竞争之正气消弭,朋党勾结,趋势逢迎之邪气上长。朝纲被腐败奢靡浸淫,……三则,南楚太后乃一介女流,垂帘听政,牝鸡司晨,重臣握权,权力四分,民心渐裂。时势如此,……南楚气数已尽了。”
我扬起脸,一把扶起柳卿礼,心头的快意一点一点扩大,道:“大人是世上最得本宫心意得人……如今南楚求兵我朝,良机天赐,大人可知陛下是何意?”
柳卿礼温和的眼睛透出明亮的光,只是噙了笑,看着我,那茶水在桌子上缓缓划了
“方”“借兵”三个字。
“南楚太后闺名方舒窈,乃是方将军嫡亲的侄女,也就是方公子的堂姐……昔年燕朝国基不稳,为拉拢四方诸国,着重臣眷女,和亲藩国……方太后便是其中一个。”柳卿礼端方如玉的脸微微侧了侧,替我满了一杯水,“方太后诞下麟儿,也就是如今的楚王……”
柳卿礼的衣服是朴素的灰蓝色,偶尔被风带起袍角,像是一双欲飞的翅膀。他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清朗朗的,像四月里弥漫着草木清馨的阳光,晒得有些蓬勃飞扬的滋味。却叫人的心一点一点的沉静下来,那样静,像沉在清水中的一块翡翠琉璃。
“娘娘……”柳卿礼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抚了抚自己翻飞的衣角,目色有些沉,带着欲言又止的犹疑,小心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可……还记得……微臣曾和娘娘说过的那个笑谈?”
我微微一怔,空气里有片刻的宁静……他的话说得极轻缓,然而我心头还是猛地一刺,仿佛整颗热辣滚烫的心在仙人掌刺堆里滚了一圈,那痛楚虽细,却半分亦挣扎不开。
方将军有个远房亲戚,因爱慕姜御丞,为描摹出他眉目的样子,生生画秃了三支笔……
我如何不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七·似是故人来(上)
方舒窈被迎到大周已经有不少时日。因着她太后身份身份,大周上下格外重视;而她和姜御丞本就是旧识,故而连着几日梨园设宴,姜御丞特召方家父子入宫伴驾,似有道不完的话,说不完的情。
昔年,姜御丞和方槐一同投效黑骑军,两人和我父亲,三人都是挚交好友;姜玉姝和我的姑姑谢遗琅都已入宫为妃,只余方槐的侄女没有入宫,为稳固四方势力,燕景帝将她和亲南楚,去南楚时她也不过是我如今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别十多年,从不曾料想有朝一日还会回到故国。
数年前,听柳卿礼说过,方槐倒是曾想将侄女与我谢家结为秦晋。此中有个缘故,自然是谢家权势显赫,而姜家却是毫无根基,姜御丞虽为黑骑军统领,却无背景。只是造化弄人,方舒窈对姜御丞情有独钟;也因着我父母情深,方槐也知不成,方舒窈的终身也就没再提起。
待姜御丞位及洪武将军,方槐禁不住侄女的因思成疾,终向姜御丞提及此事。彼时,姜御丞虽年逾而立,未有妻室,却于此事上始终未允。燕朝民风虽不开放,却也不保守,姜御丞却以理为,重五伦纲常为由,辞说两人年岁距远,不能乱了至交辈分,婉拒了这门姻缘。
方舒窈虽难过,却因自幼性子和婉,做不得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只是减了饮食,病了一场,等她病好,圣旨一道,已将她和亲南楚了;短短不过一年间,她远嫁荒蛮,至此以后与姜御丞再无干系。直到今时今日的南楚内乱,她携楚王泣血相求大周,出兵平叛……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梨园宴饮。自方舒窈来朝,姜御丞一直不欲让我露面,因是她再三恳求,说想见见国后,以尽礼义;姜御丞不忍拂她心意,便着语融召我赴宴。
我见到方舒窈时,姜御丞站在她的身侧,温和地指着一株晚秀梨与她细细说解着;方舒窈听得专注,明艳的眼睛时而看花,时而看着姜御丞,一双水杏般的眼睛透着明媚温和,盈盈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