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爱记-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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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小下巴搁在时颜肩头,一见到表情有点抑郁的裴陆臣就眨了眨眼睛,裴陆臣内心不禁生出一丝狐疑。
“小魔怪,你故意的……”
裴陆臣摸摸孩子的头轻声道,本是打趣的一句,声音也低到连时颜都没听见,可孩子却在这时砸吧砸吧嘴,承认了一般。
裴陆臣顿时无奈抚额。
同一时刻,远在北京的池城,正对着酒店落地窗外的薄雾走神。
池城指间夹着香烟,火星快要烧着手指,他才蓦地醒过神来。
冉冉在上海飞往北京的班机上就睡着了,现在还在房间里安眠,此时已是白天,外头的能见度却很低,池城投向窗外的目光顿时迷失了方向。
这一场雾,像是永世都不会散去。
冉冉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穿着毛茸茸的兔子服,揉着眼睛:“爸爸。”
满屋飘散烟味,冉冉越靠近池城,鼻子皱得越紧:“爸爸,烟臭。”
池城摁熄了烟,勉强笑一下。
看着女儿,池城脑中回响起的,却是昨天傍晚时颜那强自镇定的声音:孩子出事了……确诊了是地中海贫血症……
时颜把亲人看得最重,她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多彷徨无措?没有他在身边,她要如何挨过这阵伤痛?
池城拒绝让自己多想,他知道自己如今脸色有多难看,索性按住冉冉的双肩,循循善诱般看着孩子的眼睛,不让她探究的目光再在自己身上逡巡:“你时阿姨很快就回来这里和我们会合。”
孩子的脸瞬时一沉,习惯性地沉默下去。
“你时阿姨还带了小宝宝回来,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算是你弟弟,你会喜欢的。”
冉冉却在此时扭了扭身体,挣开池城的手,“我去刷牙。”说着,一溜烟跑了。
孩子躲进卫生间,不肯再出来,池城叩门,冉冉始终不应。
池城不禁大力扳动把手,不知用了多少劲,指节都已泛青,“别任性,快开门。冉冉!”
他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话,就这么一瞬,便能隐约听见孩子哼哧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喜欢时颜!我没有弟弟,我妈妈已经死了!”
池城蓦地一怔,抬脚就踹开了门,巨响似要震碎嵌在墙上的镜子,吓得冉冉哽住了哭声,池城进了洗手间,余光瞥见镜中自己的一脸冷色,可他再无力粉饰些什么。
冉冉坐在马桶盖上,他走近、抱起她。
池城有点强逼着冉冉洗漱、换衣,孩子满脸不情愿,眼见池城要带自己出门,冉冉扒住门把手,死活不动:“我不去!”
“爸爸现在要去医院做检查,不是带你去见时阿姨。”池城一根根掰开孩子紧握在门把上的小拳头。
冉冉只是狐疑,仰起小脸:“爸爸你生病了?”
池城像是笑了下,没回答,抱起冉冉出了门。
在医院做了血液检查,他拥有致病基因,冉冉没有。
“我女儿不是携带者,那她能不能救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除此之外,池城不知道如何才能向医生更详细地叙述。
“现在一切都还不能判定,先生你太心急了。”
他怎能不心急?在时颜再度来电之前,他都没阖过眼。
又一个无眠的深夜,当看见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池城霍得站起,语气很急:“到北京了?”
“对,刚下飞机。”
如此简短的对话间隙,池城就已经急步出了房间,朝玄关快走:“我去接你。”
“不用了,陆臣已经联系好了医院,我们明天医院见。”
她说着就要挂机,池城捏紧手机,控制不住地音色顿狠:“你起码得告诉我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毕竟是他爸爸!”
彼端静默了片刻。
池城的怒意丢进了深潭,激不起半点波澜,紧随而起的,依旧是时颜有些疏离的声音:“你现在是不是住金寰?裴陆臣明天会派车去接你和冉冉。”
语毕,她毫不迟疑地切了线。
池城垂眸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半晌,狠狠地照着墙壁将手机摔出去。
机壳瞬间分崩离析,巨响过后,徒余死寂。
他毁得了手机,却毁不了胸腔里翻覆着的悲怆,更改变不了任何事,意识到这点,池城颓然地倚着墙壁,滑落在地。
翌日,依旧是个大雾的早晨,他也依旧一夜无眠。
手机碎片陪伴他整晚,池城清理掉它们,同时也努力摒除一切颓丧,洗漱,刮胡,换衣,把sim卡换到另一支行动电话上,等候时颜再次来电。
冉冉随后被池城叫醒,睁开眼睛就见池城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床畔。
“先去刷牙,等会儿我们得再去一次医院。”
冉冉没有再违背大人的意愿,出门的行头都准备好以后,乖乖坐在餐桌上吃服务生送上来的早餐。
池城就坐在孩子对面,冉冉闷头咬面包,男人一丝不苟的模样令孩子有点怯于靠近。
池城面前的早餐分毫未动,手指一下一下敲击餐桌,那是他强压下内心焦急时的习惯动作,手边的电话响起的瞬间他就接了起来。
“喂?”
回答池城的,并不是时颜,而是另一个有些清冷的女声:“池先生是么?车马上就到金寰了,你尽快下来吧。”
冉冉依旧是不太情愿地被池城领出了门,等在金寰楼下的是辆军绿色吉普,冉冉见司机是个长相有些冷冽的姐姐,愣了愣,便也不再面露抗拒。
司机上下打量一下随后上车的池城,目光有些复杂。
外表看来,这是个极出色的男人,举手投足仪态俱佳,即使心急,也不反映在脸上。
可惜,是个让妻子险些小产的恶棍……
车子一路快速平稳行驶,池城自始自终没说半句,司机也只是中途接电话时说了几个字。
“边缘,怎么还没到?”
“快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换挡加速,朝医院方向驶去。
一连几日的大雾天气,北京的高架总堵车,到医院已是近两小时之后的事,司机带路,池城到了病房门口,却在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心生犹豫。
他的手犹自握着门把,这时,房门由内拉开。
他面前赫然站立的,正是时颜。
清丽、冷漠,加上些微的抑郁,面前这个时颜,依旧是他熟悉的、爱着的、心疼的女人。
池城并没有时间仔细看她,因为裴陆臣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身后。池城目光一凛,原本要说的话堵回了心口,进而换言道:“孩子呢?”
俄而,池城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儿子。
他弓着身俯在婴儿床旁,孩子原本睡着,仿佛是感应到有人目光复杂地注视自己,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朝着池城眨着眼睛,睫毛轻缠着,瞳光水珠儿一样。除了有些瘦,他看起来这么健康——
池城无法确定此时胸腔里几欲喷薄而出的情绪是什么,只知道它们汹涌到要快要冲破他的心房。
“他,叫什么名字?”池城不禁伸手,想要抚摸,手指却蓦地停在半空中。
“爵严,”时颜顿了顿,补充道,“时爵严。”
作者有话要说:刚说今天有空今天就忙得团团转,现在我还在影印材料,趁老师出去偷用他电脑上来请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今天怕是不能更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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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严,”顿了顿,时颜补充道,“时爵严。”
一个“时”字,说的很重,池城明白她想提醒什么,所以他直起身来,静静地凝视她,突然扯过她的手臂,拉她进怀。
依旧是她熟悉的高度差,依旧是她熟悉的强有力的臂弯,依旧是她熟悉的淡淡烟草味,也依旧是她熟悉的、沉谧如深潭水的声音,贴着她耳翼徐徐道:
“我很想你,也很想宝宝,真的。”
除了池城,在场所有人都各怀心思地沉默着,一时之间空气都仿佛静止。
时颜的心渐渐被苦涩浸得十分酸软,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哭泣的欲望。
她只想叹气。
因为蓦然发现,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或许并不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而是当年的他、过去的爱、和如今还残留的那一点点留恋而已。
所以即使他抱得她这样紧,时颜也再感受不到什么,甚至,她一抬眸就看到门边的冉冉,看到这个继承了父母所有相貌优点的孩子时,她的心境竟平静得诡异。
时颜挣开他怀抱的动作不容抗拒,更不容他挽留,原本被边缘挡在这些大人之外的冉冉也跑过来,抱住池城的胳膊,看向时颜的目光满是警戒。
时颜发觉自己已能够坦然面对冉冉,对孩子的敌视她一笑了之,笑容也再不需要伪装,“抽骨髓可能会有些疼,等会儿回家阿姨带你去买个SD娃娃好不好?”
“我不要。”冉冉将池城的胳膊又攥紧几分,“爸爸已经给我买了很多个。”
说话间,医生已敲门进来,池城正张口,似要说什么也被打断,顿了顿,改口对冉冉道:“跟爸爸一起去好不好?”
这孩子历来只听池城的话,点点头,乖乖随池城和医生一道离开。时颜目送他们离去,直至房门都已关上,她也没收回视线。
一只手按在了时颜肩头,随即响起的是裴陆臣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时颜反问了一记,转身坐到婴儿床旁逗儿子,始终没什么表情。
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将他的关心拒之门外,更有甚者,就如此刻这般轻易践踏他的好意,裴陆臣趁自己脸色还不至于太糟糕时,躲到吸烟区抽烟。
打火机也仿佛在跟他作对,怎么也点不着,恰逢此时,一只指节纤细的手将点着了火的打火机送到他面前。
裴陆臣垂首,就着火苗润燃了烟,吸两口,再抬头看,面前正站着边缘。
边缘还记得他曾经的那个比喻,带点调侃的语气道:“你那个女人,可比我的枪难对付多了。”
裴陆臣默不作声,看着挂在对面墙上的戒烟牌发呆,直到烟蒂烧着了手,才吃痛地回过神来。
丢开烟,扭头看她:“边疆到底有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救这孩子?”
边缘慢条斯理答道:“我哥又不是华佗,怎么可能百分百确定?”
她给自己也点了一支,烟雾迷了眼,隐藏眼中真正情绪。
裴陆臣没等她,更没仔细瞧她,径自出了吸烟室。
整理好了自己回到病房,推门还未进去,就听到啼哭声,从门缝中瞧见时颜抱着孩子在窗前,边漫步边轻拍孩子的背哄着。
裴陆臣不好打搅,索性阖上门。这时候意识到自己不是孩子的父亲,很多事,他没有立场去做。
边疆的办公室在住院部前一栋,裴陆臣出了电梯,没走多久,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池城。
那个一直黏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却不见了踪影。
池城亦看见了他,但没作声。
裴陆臣并没有避开的意思,大方坐到池城一旁,“池先生,抽检完了?”
池城对此不置可否,甚至没有正眼看看裴陆臣:“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
裴陆臣被问愣住了。
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还能如此淡然。
“如果你真的关心她,现在也不用从我这里打听她的近况。”裴陆臣双腿交叠,姿态懒散,说完不忘看一眼池城。后者微弓着身,头微垂,侧脸对着裴陆臣,是个清俊的轮廓。
裴陆臣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无论如何,谢谢你陪在她身边,也谢谢你提醒我这些,”池城说得也很平静,一张扑克脸,只有嘴唇微微张合,除此之外,整张脸平静到虚假,“以后就不麻烦你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会自己照顾。”
面前这个男人的镇定有让人惶恐的力量,裴陆臣无来由地慌张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失笑道:“如果你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下,你只是他的前夫——只是这样而已。”
池城目光一恫,终于敛起眸子回视裴陆臣。
“一个女人一生中有几个重要时刻,你每次都丢下她独自面对。”裴陆臣站了起来,居高临下,“说真的,你除了把糟糕的基因传给你们的孩子,没做过任何对得起她的事。”
池城并没接腔,可他下颚一紧,分明是紧咬住了牙关,连眸光都是紧绷的。
裴陆臣蓦地意识到在这里和这男人费口舌实在浪费时间,他始终不怒不气,不羞不恼,到底是因为胜券在握而不屑于反驳,亦或这只是他的默认?
可他转身走出没几步,即被池城唤住:“我犯了错,可以用一辈子来还,这个不劳你费心。还有,纠正你一点,我和她是在意大利拿的证,目前这婚还没彻底离成,准确来说,她还是我妻子。”
池城亦站了起来。
裴陆臣并没有发觉他是何时走到自己身后的,待池城拍了他的肩,才惊觉自己已怔在原地半晌。
“裴先生,换我提醒你,你始终——是个外人。”池城绕过他离开前,留给他这么一句话。
裴陆臣的担忧就这样被这个男人一句话轻松道出,不怪他被钉在原地般挪动不得。
池城来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