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飞冬雪-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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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立刻!”
入冬后,天一日比一日冷了,院里的梧桐落得只剩枝桠,云樱在窗台上撒下一层谷粒,时不时有些鸟雀飞来为这清冷的小院带来几分热闹。菊花早已枯了,张旭尧却移了几柱梅来,前些日子打了苞,日子又多些期待了。
只是云樱没想到的是今冬的雪来的好早,她是让窗棂边漏进的风惊醒的,窗上糊了明纸,远远的就看见纷飞的细雪,晨光也大亮,丝罗还睡得正熟。
云樱惊喜的裹了雪裘下了床,打开门,暗香袭人。一场湿润的薄雪吹散了入冬来的干燥,墙角的梅花也开了,红梅艳艳,梅心一点白雪莹莹,她忍不住吐舌尝了尝,几枚梅花落在衣上。
万赖俱寂间叩门声突兀的响起,像诗句里的意境。她打开门,如同推开一个梦境一样,那身披铁甲的少年立在门外,一身雪花,骄傲的眉眼多了柔和的弧度,她听见他轻声的,像怕吓到她一样说“云樱,我回来了。”
那一天,正是小寒。
弹指又是匆匆数日过去,这日双鲤得了差事早早的候在宫门前,宫门一开隔了老远就迫不及待的喊道“玉姑姑,玉姑姑这里啊!”来的是个约摸三十七八的妇人,也是公子请的贵客。
“玉姑姑坐!”张家前厅里,张旭尧长身玉立“今日请姑姑来是有事相托。”
“张公子不必客气,有事尽管直说。”
“我一挚友,容颜为利器所伤,疤在左眼角,约摸铜钱空大小,不知姑姑可有法子补救。”他寻了许多良药才使寸长的伤痕愈合,可左眼角处终究伤得太深。
那妇人想了想道“有,刺青之法。”
“好!”他沉吟片刻便答道“姑姑稍待,我这就带她来。”
张旭尧赶到她门前时,云樱当真是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谦谦君子的张公子会失了风度,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她眼前“你…你…出什么事了?”“跟我走!”豪不理会她眼里的疑惑,张旭尧难得轻狂的一把拉过她的手,笑得张扬“去哪啊?”
长街攘攘,他执了她手飞奔在街头,任青丝散乱衣袂飞扬…
“张旭尧,你要带我去哪啊?”她没了耐性的追问,自中秋一别便有太多的事在她意料之外,他太温暖,暖得让她害怕一靠近便上了瘾。
“刺青?!”张家中云樱知晓原委后抚着脸上的疤神情很是复杂。“别怕…”一抬头就对上他宽慰的目光“不会太疼的。”云樱想了许久方开口“好。”
日影下移,云翳初起时,玉姑姑终于推开内室的门。张旭尧起身入内,借着夕阳暗金的微光可以看到,铜镜里的女子左眼角一枚粉色樱花将绽未绽,为原本素净到极致的容颜平添一抹妖娆,美得让人心惊。
这还是她吗?独坐小院中,云樱怔怔的抚上自己的眼角,眉眼间难得的露出几分不知所措来。腕间的白玉镯子滑入袖中露出削瘦的腕骨,铜镜里的匆忙一瞥让她窥见了那个一直想要逃避的自己,让她不得不反问自己。葛云樱,你真的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绝决吗?若是真的为何夜夜惊醒不敢看镜中朱颜,你的余生真的打算青灯古卷长伴寒夜吗?纵有惊世才奈何女儿身,她终归还是要倚仗他人。她总以为能看清自己的路为何如今却举步维艰。
“在想什么?”云樱陡然一惊,瞪大眼睛回过头,令她纠结至此的人正坐在她身侧,笑的温暖。云樱缓过神来并未答话,提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眼里却微带责备的看了站在不远处的丝罗一眼。
不细想还真没觉察到近来他来的是越发频繁了,虽说只是略坐一会儿,每每也苛守礼节,但真的是很可怕的人呢轻易的就卸掉了别人所有的防备。她渐渐的也开始觉得不安了,沈竹指责的话真的是毫无根据吗?她其实…她其实很早就开始依赖他了吧。碧色的茶汤缓缓注入白瓷杯中,荡起一圈圈涟漪,一圈圈的像是荡在她的心上。
云樱凝神低眸,手却是不自觉的颤了颤“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见你想得入神我也不敢惊扰啊!”张旭尧微勾嘴角戏谑道“不过要不是清楚你的脾气秉性,看你刚才板起脸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在想此时的沈竹该怎么后悔呢。”
“呵”饶是她心里郁结万分,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说得可差了,我主动让出沈夫人的位子,只怕想嫁的女子都能绕护城河一圈了,多得是年轻貌美的,怎么看也是他占了便宜我吃了亏啊。”
“是啊,你也只会在他身上吃这么大的亏了。”张旭尧轻语似叹息,意味深长的让她心惊,方抬起头就被那双墨一般的眼眸牢牢的攥住了视线,平日再温润不过的双眸里此刻却充满了令她不敢直视的情绪。在这寒气袭人的秋日里云樱竟隐隐觉得脸上发烫,慌得立即滑开了目光。
还是不肯面对吗?张旭尧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耐性还有待磨练,还不能挑开吧,否则以她的性子必然会躲得远远的,避他如蛇蝎了。罢了…他未再强逼,温润的笑容又挂回脸上,口气却相当的坚毅而决然“可你我都知道,沈竹一定会后悔的,只是时间长短的关系罢了。”他们都太了解那个人了。
“是啊,不过那又如何呢?他不是李甲,不会且悔且泣,我亦不是杜十娘,没有百宝箱。”她信,信那个少年终归还是会后悔的。不在于她以为自己有多好,只是相信那个少年纯良的本性,他从来都不打算刻意伤人的。但她更加相信的是沈竹不会回头,她清楚他是何等的骄傲与倔强,错了便错了,他会把悔意藏在心里把苦涩尝尽,他会骄傲到底,他不会和她低头的。'注:《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明朝的戏目,这里挪用莫怪'
“那我们就赌赌看吧。”张旭尧似是兴之所至,欣然提议道“我赌沈竹一定会回头的。”“不会!”她打断他的话“我了解他!他不会!”
“我却不信,所以我们赌赌看吧。”张旭尧并不与她争,竟自出门去,只道“你若输了,可要记得,到时可不许像现在这样心软了。”
云樱啊,你的确比谁都了解他,可你却并不了解自己。李甲爱财,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才让他且悔且泣。你所给沈竹的当他意识到失去时他恐怕早就且悔且泣,还需要什么百宝箱呢?想来还真是让人嫉恨的狠呢。
“以后断不可像今日这样了。”丝罗收拾了茶盘,在院子里踌躇不安的站了许久才听到云樱口气严厉的嘱咐了句。
“大小姐…恩…我也就是想着张公子帮了我们这么多,也不是外人啊。”丝罗半是试探的说了句。
“是,他不是外人但他是恩人更是我高攀不起的人。”云樱回眸定定的看着丝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丝罗,我不愿为妾,而我如今已身陷泥沼,寸步难行,难道还要拖他一起下来吗?”
十月底,边关早已是一片飞雪,刀光映明月铁甲寒凉!城门下有老兵悠悠吹起羌笛,一声声清脆高亢,回荡在这边关之地更是悲凉无比。沈竹一身玄色重甲独立城头,塞北的风呼啸过耳,他的心也陡然生出几分凄怆来,苦寒的塞外早将男儿的满腔壮志一点点磨净,那些穷酸诗词里的乡愁家恨如今读来更添悲凉!
“羌笛亦称羌管,东汉《长笛赋》有云: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龙吟水中不见已,截竹吹之声相似…”柔和婉转的声音尚在耳边仿佛佳人仍在身侧,语笑嫣然。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忘不掉呢…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人的容颜,或笑或嗔,低眉婉转。呵…他还怎么敢想呢,她的脸都因为他毁了啊,他还怎么敢想…沈竹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可多少梦回时都能看见西院灯下她白衣素裙回眸温柔,这一次,他不会让她等了,这一次,他不会和她吵了,再不会再不会让她伤心的一个人哭了…然后…梦就醒了,生生的碎在了自己的手中。
冲天的火光突兀的燃起,铁蹄声响彻大地!
“将军!敌袭!”
许是快入冬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丝罗早起更是看到小院里草地上铺了一层白霜。云樱畏寒此时更是贪睡些,直到日头刷暖了墙壁她才抱着被子醒了过来。
“大小姐可算是醒了。”丝罗送了热水进来“张公子都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云樱一怔,半跪在床头推开了窗,院子里张旭尧一身墨色劲装透出少有的干练凌厉来。张旭尧负手回身,映入眼中的就是她头发散乱揉着眼睛满是懵懂的样子,他眼中透出些笑意来“云樱,床…赖够了吗?”
她想她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马车哒哒的跑在林间小道上,入目的是秋日的金黄,在生命的尽头炫烂到极致然后静待下一个轮回。
“到了,下来吧。”张旭尧掀起了车帘,云樱微讶的看了四周才缓缓步下马车。她今日一身淡绿裙裳,绣着荷叶碧水清丽无双。环顾四周,云樱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处便是沈竹带她踏青却闹得不欢而散的地方。
“散心啊”似是料到她会说什么,张旭尧立时接口道“算是陪我吧,怎么,不愿意啊?”张旭尧牵着马率先向前走去。
“呃…不会。”云樱只得跟在他身后沿着崎岖的山道一步步向上走去,这里与初夏来时比又另有一番景致,没了密林蔽天,远近皆是疏影横斜,山林深处泉水叮咚的声音也越发清晰。人越往高处走眼前的景色就越空旷,心境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保持着沉默,能听到的只有脚下踩过叶子的声音,安静的好像是从心中响起。
她到底还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没有那么好的体力,到后半程就更为艰难了。
“上来”骨节如玉的手伸到自己眼前,她抬头不意外的看见他温文儒雅的笑容,那一刻,好似有无数的时光都在眼前重和了。不是第一次了,真的不是第一次了…这双手曾穿过雨幕放在自己面前为她撑起一片晴天,这双手曾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解过围,好像不管她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他都安静的站在身侧,随时向她伸出手。
迟疑着,微颤的手还是放在了他宽厚的手掌里,张旭尧笑着收紧牢牢握住将她送上马背,他替她牵着马悠然前行。
他停在了他们上次来过的山腰上的旷地,她还记得那大朵大朵盛开的栀子花,阳光下汇成一条芳香的河。而此刻这里只有安静流淌的河流,沿岸的只有低矮的植株,荒凉的可以。
“会期待吗?”他靠在离她身后三米外的树边。“什么?”她回头问道,眼角的樱花在这一片荒芜里显得格外妖娆。“会期待它开花吗?”他笑着再问,云樱也笑着点头“当然,花期虽短但看过一次花开恐怕就很难忘记了。”
“真好,这地方我没白买了。”不理会她满脸的诧异,张旭尧接着说道“下面的话你可以当没听到,葛云樱,我很想再看你像当初那么笑。”发簪栀子花,临水照影,她本不该是困在深闺的女子啊。
“张旭尧!”云樱厉声斥道。“不敢听了?”她不敢回头所以看不到他此时的脸色“我错过了花开,但至少能陪它渡过寒冬,见证下一次花开,如此你都不允吗?”她刻意的疏离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可以站在原地但她一再退离,那他只能上前了。
“花落香残便是再开也非故年,你着了相了。”
“我只信百里花红,经霜犹纯经雪艳,云樱,来年一起来赏花开吧。”他点到为止,笑得温和。
云樱看着流水里自己的影子,藏在袖子里的手不断的颤抖着,恍惚间感觉眼底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起,她张开口拒绝可她偏偏就在这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好。”
边塞,大片大片的雪从灰白色天空飘下,这场仗已从深夜进行到第二天黄昏,血染白雪斑驳似红梅。杀!剑在他手中运转如飞,杀气凛冽,寒芒逼人。汗透衣背,周遭的喊杀声都在耳畔远去,铁甲染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沈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即便身上的血已开始大面积蔓延。杀!第一次身边没有了熟悉的依靠,他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武力,在此时充分体现出它的弱势,他没有应急的准备,敌袭来得突然,兵力不足调军已来不及!沈竹只剩拼命搏杀,身边的兵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黑暗逐渐蔓延,夜才刚刚开始…
……
最后是怎样结束的这场战役,他已忘却,只记得一刃冷月从厚厚的黑云里晃出。沈竹立于大雪覆盖的原野之上,脚下是被掩埋的尸首,身后是浴血奋斗后疲惫不堪的战士,半壁残垣,生死在这一刻仿佛只隔了一片薄薄的刀刃!
生命在此刻竟如这无边旷野一般荒凉,他的余生难道只剩下功利与厮杀!他记得离开时,张旭尧说战场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沈竹你以往所直面的不是真正的厮杀!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他没上过真正的战场。那些被雪掩埋的死去不久,脸冻得青紫的战士有太多他熟悉的面孔!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围在篝火前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那个大个子说,他家有个五岁的儿子叫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