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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金钗布裙-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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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洛月肯定是怕您心烦。”乐芸先替洛月袒护一句,倒叫洛月受宠若惊。再后面的话,乐芸可就不客气了:“不过这事,长远也瞒不住姑娘。一早,七小姐派了一伙人来,说四小姐昨儿见了这花很喜欢,故要把这两株树移过去。”

巧取豪夺,夺到两棵树的身上!有这么欺压姐妹的么?云华倒笑起来,看了乐芸一眼。

乐芸立刻跪下:“都怪乐芸昨儿说送花去,才惹出这桩事端。都是乐芸的错!”

云华摇头:“匹夫无罪——”说到这儿,忽惊愕的呆了一呆。

这文绉绉的四个字,从来不属于云华的知识范围。甚至,在这四字的声音刚从她舌间扣响的时候,连着好多典故、好多字词,都像长长的海灌被一根线拉出来似的,一路浮现在她脑海里,随时供她取用。

云华不得不呆了一会儿,才对乐芸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下去吧,给我准备些热水,我要擦身。另外,早饭有没有滚热的粥么?”

洛月立刻道:“有。”

乐芸退下去准备热水毛巾了。云华问洛月:“下粥菜是哪几样?”

“今儿他们拿过来的是五香黄豆腐、脆腌菜心、凉拌雪菇、清拌笋尖,姑娘吃得下么?想换么?”

云华听着这几样,都是淡而养身的小菜,厨房里没有乱来,含笑道:“不用换了。你去拿来给我吧。”又按一按洛月的手:“你心疼我,我知道。放心!我心胸——断不会跟以前那样给自己找病生了。这点小事,我还看得开。”

被人挖树,固然可恨,但跳开了想想,树也不是云华的,是谢家的。谢家这个女儿院里的树、移到那个女儿窗下,又打什么不紧?若为这个生气,也没几天活头了。云华不愿动气伤身。

洛月端粥去,一边儿欣慰小姐会养身了,一边儿却越发心疼小姐。

任外头吵他们的。云华关起门窗来享受自己的小姐日子。热腾腾的把睡出来的冷汗擦了,换身衣裳,就着几样清爽小菜喝了两大碗红米热粥,又可以回去睡觉,这整个过程中,自己连床都不用下!简直是猪的生活。

云华继续倒头去养猪,外头忽然又有了不同的声音。

应该是树木咯吱咯吱的倾斜,枝叶沙啦作响,交织出的声音。

像那个夜晚,明珠在床上挣扎,木头床架和被褥摩擦摇晃,血液在耳膜里奔流,咯吱咯吱,哗啦哗啦……这是迷茫、震惊、痛苦,求一条生路的声音。

“喳啦”,什么东西碎了?很模糊,几乎听不清。在这模糊中又响起尖锐的一声,云华在床上跳坐起来:“怎么了?”

很像鸟叫。但从那些人开始闹腾起,鸟儿一直在乱叫,从没这么尖厉惨烈。

云华叫乐芸:“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乐芸领命而去。洛月还坐在床边,云华握着她的手。这只手的指腹、掌缘等几个地方皮肤有点粗糙,但总的来说,还是柔软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温暖。

云华问:“你为什么这样忠于我?”

很突兀的问题。洛月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姑娘对我好。”

多愁多病、不会作人、甚至没多少私人银两可支配的小姐,怎样对下人好?

或许情意相投、心意相通,不可用世俗眼光衡量。

或者,只是洛月愚忠。

(世上大多数忠,岂不都是愚的?如情爱,如欲望,你要肯多想一想,或许这一个选择不够好,还有其他选择,选择太多了呢,每一样都不够珍贵了,于是只有不断的衡量与取舍,没有珍爱。)

(连佛、释、道,都是理智而悲凉的吧?那么多大乘经典、小乘经文,翻来覆去教给人:你若信我,有什么好处,若不信,有什么恶报。趋利避害,人性天然。)

(可是,难道就没有一种蠢到极致,蠢到九天诸佛、十殿阎王,都拿它没有办法的情感吗?那个方向有利,它没办法向那个方向弯曲,这个方向无利,它也没法从这个方向逃离。总在这里,永远在这里,万劫福乐无法诱惑,无间地狱的铁犁铁刀,也无法从心里把这棵执念的芽挫去,除非把这颗发了芽的心也整个毁灭。)

(即使到了毁灭的地步,仍然不等于服从。你可以毁灭我,仍不能说服我。我怎么觉得这样的愚蠢,比起任何智慧与气度来,都更值得人类骄傲呢?)

——云华几乎想照自己脑门上来一拳!以上这些像洪水似的滔滔而来的话语,那些“我”啊“我”的,都不是她好吧!是这个脑袋里沉渣浮起,太多原来不属于她的知识和字眼,像什么“匹夫有责”……

应该属于谢六小姐?

云华闭起眼睛,细细的想,还能想得起多一些什么?除了书本上的字句,以及字句引发出来的一些玄而又玄的联想,其他没有了。没有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与人相处的一丝一缕。云华不得不这样怀疑:脑袋的主人,离开这儿时,因着某种到了极限的悲伤,把生活的片段全部都清理走了,只有一些纯属“知识”的东西还留下来,还有一些情感,是渗透在知识中,连“铁犁铁刀都挫不掉”的,知识既没毁去,它们也就一并留下来了。

除此之外,属于谢六小姐的,再也没什么了。

乐芸回来,禀告云华:“是他们挖出了一棵树,树上有个鸟巢,摔下来,并里头的蛋也碎了,还有一只刚孵出来的雏鸟,被踩死了。”

云华定了定,问:“七小姐在这里么?”

乐芸回答,她不在。“小姐可要乐芸请七小姐来?”

不必。要叫云蕙来,云华还有更方便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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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步步入阱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二十章 步步入阱

云华披衣而起,叫上邱妈妈,往院子走,那边已经支起步障,拦住了。云华道:“咦,我的院子里,为何有这种东西?妈妈,你且把它推到一边,好叫我走呢!”

邱妈妈在谢府里,资历老得很,再无畏惧的,得个令,应一声,就往前浑推浑拉,那边赶紧的出来个婆子应对:“哟!邱嫂子——”

邱妈妈认得她是七小姐身边的人,才不客气:“你怎的到这边来了?这还是我们小姐院子不是?我们小姐要行路!你怎么说?”

“这儿移树呢,又是泥又是尘的,姑娘别过去了。”婆子笑得很假,“不然,硬要钻进去弄脏了,奴婢们也承担不起不是?”

“胡说八道!”邱妈妈一生气就特别的口不择言,“你——”

婆子笑眯眯的等着她后文。她要骂“你们专欺负六小姐!”婆子就回答:“嫂子这话太言重了。白不过移个树。这里里外外的院子,这么多花草,一年到头哪儿哪儿不移剪修?连老太太那儿上个月都才大动过呢,独六小姐这儿就是欺负了?人家知道的,说嫂子好笑,这要不知道的,还不得当六小姐忒也气性大了?”——她要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六小姐院里移树。”婆子就回答:“咱们当奴婢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当差嘛!四小姐看中六小姐的花,奶奶前头交代了的活,叫几个人做,其中借到我老婆子,我有什么办法不是?——六小姐!不知这是邱妈妈自作主张的问话,还是您的问话?要是您问,婆子地位低,人笨,不敢回。您看还是问二太太去?”

哟,不管怎么回,准臊得六小姐主仆一鼻子灰!老婆子揣摩着,滋儿滋儿得儿意的美。

云华拦住了邱妈妈话头:“妈妈,罢了。我不走这边好了。真要去什么地方,反正路还多得很。”

“姑娘啊……”邱妈妈那个心疼!

“左右我身体向来这么差,也该静养为是。”云华低着头,那个纤纤弱质、闷闷不乐。

这也是六小姐一惯以来的形象。

“恭送六小姐!”婆子立刻大声道。

“过了后儿,还不知我起得来床游这园子不能。”云华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伤感。

“姑娘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千万别说这种话!”洛月立即宽解。

云华果然眉宇一宽:“这样说起来,我今儿自己也觉得松快许多。”

“可不是?”洛月笑得很开心。说下大天来,也是小姐身体好最重要。

云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得身体好,我也该看看奶奶去——哟!”像是才想起,这句话让婆子听到有所不妥,侧了身,顿了顿,扶着洛月往回走,头很自然的跟洛月凑在一起,低声说些话,那话自然是人家听不清的了,说两句,瞟婆子一眼,居然笑了笑。

婆子心里就一抖。

从六小姐屋子门口,到芙蓉树的后院这儿,当中要过一道中门,平常都开着。云华回去,踏入中门,就叫把门关上。婆子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了。哪怕六小姐从其他路走出去拜访谁,她都看不到了!

婆子心里又一抖。

云华回了屋,洛月去忙云华布置的差使,乐芸来陪云华,说些故事,便是六小姐曾给小小姐讲过的那些故事。云华如今也记得些碎片了,听着听着,可以评点一下:“这里我记得我不是这么讲的?你莫非是忘了?”“哟,这儿讲得不错!”乐芸一发使出浑身解数,力求作更佳表现。

她虚荣、好强。云华先压服她,再用她、称赞她,像对付一匹烈马,软硬得当,这匹曾走过缰的马儿,而今已基本可用。

外头小丫头通报说,七小姐求见。

乐芸眼中立刻泛起激赏。

洛月或者不懂,乐芸是懂的。两人闹了矛盾,谁主动跑去找谁,这之中有很大分别。云华足不出户,怎能让云蕙巴巴的上门来?

乐芸很觉钦佩。

一边,云华却阖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洛月轻轻的叫了两声,云华都不理不睬,洛月会意,便蹑足退出去,向七小姐禀报:“我们小姐睡着了,这上下无法见客,还请七小姐宽坐——飘儿,”呵斥小丫头,“茶怎么还不泡上来?”

“不必了。”云蕙假笑,“我闻说六姐今儿好了很多,才想着来道贺的。怎么六姐又卧床不起了么?”

“是卧床,”乐芸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打发她,“过会儿大约就能起了。七小姐再坐坐?还是一并在这儿用过午膳?乐芸去请厨房准备。”

云蕙脸色一变。乐芸深深的又福了一福,心里可没一丝好气。七小姐总是向上巴结、向下踩,谁不知道?开玩笑!这种“主子”最叫人看不起了。前头些年里,乐芸也巴结过云蕙,云蕙也没一丝好处到乐芸跟前,赶着欺负云华的过程中,造些小局还把乐芸一并儿给害了!当时六小姐自己软弱、也不替乐芸撑腰,乐芸有冤没处诉,如今六小姐濒死一场、改弦易张,乐芸春江水暖鸭先知,七小姐再要过来掐软豆腐,没那么容易呢!

云蕙不耐烦扬声道:“六姐怎么这个时辰还高卧?我不等了,反正也不是睡觉的点儿,好叫她起来了罢!”

乐芸那抹骇然,跟真的一样:“七小姐……我们小姐这病,您也不是不晓得。病沉的时候,实在,连老奶奶都……”

云蕙恼了:“一会儿说过会儿能起了,一会儿说病沉不能。那六姐是好了还是没好呢?”

乐芸语调上是不敢触犯七小姐,免得吃眼前亏,骨头可埋在话里面呢:“好没好,奴婢们也着急,总得大夫把了脉才算。七小姐在奶奶们面前受宠,可听说有什么好大夫,能替我们小姐请了来么?”

云蕙哼了一声,既不好说她在二太太大太太面前何尝受宠,又不好说就算受宠,也不高兴帮云华请名医。见丫头这儿问不出什么来,她拂袖:“那请你们小姐好生养着吧!我先走了。”

乐芸回房乐不可支转告云华:“白跑一趟,臊了一鼻子灰走了!”

云华微微一笑:“替我梳梳头,我们去回访她。”

刚刚推病高卧给人家一个没脸,怎么又转脸巴巴去找人家?乐芸不解,听后头云华具体吩咐怎么梳妆,更不解了,也只有依言而为,完了,搀云华出来,小丫头飘儿迎上,还没说什么,云华俯在乐芸肩头一顿咳嗽,声倒不高,却气都喘不上来似的。飘儿便插不上嘴。咳完了,云华也没再给飘儿张嘴的机会,吩咐乐芸:“开中门。咱们还到后院去。”

中门已经是开着的。挡着木芙蓉花树的步障,开了一角。做粗活的人,已经回避了。云蕙跟先前那婆子说话儿。

那婆子原是机伶的,才被云蕙派到这儿搅事。一听云华说要见老太太,她怎能听听就算?她自己要是立刻跑去找云蕙报信,固然目标太大,叫个孩子过来,钻篱角儿把信送出去了。

云蕙一听,也唬一跳。她做的这事,可经不了老太太那儿——说是云舟爱花,二太太准了。可云舟这性子,怎会开口挖七妹窗下的花树?那天是赞了一句,这花好。云蕙凑了句趣,给四姐院里种着就更合适了!云舟笑了笑,也没驳。云蕙以此得计,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调人去。管这边园子的,原有她的亲眷,调得动。到二太太那儿,只含糊说园子里有些花木要移一移。二太太当时正忙着别的事,“嗯”一声,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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