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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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告诉别人,好几次他做恶梦,梦见流璃,都是临死前的样子,珊瑚红的唇角恶意的笑,伸着纤白的脖子挑衅:“砍啊!你亲手来砍啊!”
梦里他真的亲手拔出剑,砍断了她的脖子,但每次她的脖子又长回去了,脑袋又是活生生的,黑盈盈的眼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转开去,看别的地方,嘴里哼起她自己的歌。
这时候他绝望的觉得,就算他一代明君、就算他中兴之主,就算他做得比列祖列宗都强、所有臣民都匍匐在他脚下同声礼赞,这个女人,就只有这个女人,永远不会属于他。
这一刻他恍然觉得恶梦成真。
啪啦啦一阵急雨,被风吹得似鞭子,抽在檐前,溅起一片白花花水雾,遮了他们两人的视线。
云华攀在柜子上摇晃了一下。
正文 第四章 冒充的王爷
急雨很快过去了。云华稳住身子,爬下来。她与崔珩都醒过神,发现自己叫错了人。
崔珩原听云华哼的是琉璃的调子,现在想想,应是谢小横那里流传出去的,也没什么出奇,倒是这女孩子的气韵……他心念一动,先发制人:“你敢直呼当今圣上名字,不想活了?!”
云华跪在地上。她有点不太确定面前这人的身份。有那么点像梦中与“流璃”对峙的那个崔珩,但仔细看看,太老了,还不只是老,那眼角、唇边、脸颊的线条……总之就是不像了。
何况,如果是当今皇上崔珩本人,好像不应该是问她“不想活了”,应该是直接把她拖出去砍了吧?
若不是崔珩……能在这儿走动的这把岁数的男人,又是谁?看他这模样,总不可能是太监!
无论如何,先叩头谢罪总是没错的。云华这么干了。
“好了好了!”崔珩摇手,“你跟皇上谢罪去。”
云华疑惑道:“您……”
“本王得封为福,镇守青亚,特进宫述职。”崔珩一本正经道。
本朝还真有一个福王爷,是崔珩同父异母的兄长,封了青亚的郡守,还算忠谨,崔珩挺放心的,但一年两次,仍然要令他进宫述职,所谓顺便叙叙天伦之乐什么的……实际上仍然怕他在地方上坐久了自我膨胀、忘了头上还有个天子压着他——反正,外头看来,除却七王爷以外,福王已经是最得皇恩的王爷了。
云华仍然疑惑:“您……”
就算是福王,怎可能随便在宫中走动?又怎会走到永巷来?
崔珩向后望:“嗯……”
太监苦笑着欠身:“王爷,差不多了,就走罢!太后还在等您。”
算是帮崔珩圆了圆谎。
崔珩将伞侧了侧。抬头吸了吸鼻子:“嗯……怎么有股味道?”虽然雨大,仔细去闻,仍然依稀可辨。
“回王爷的话,”云华叩首,“僻巷陈屋,雨激风送,是有尘霉气味,与王爷贵体不相宜。请王爷移驾去太后处罢!”
崔珩哼哼了一声,反而跨向檐下来。云华急忙上前帮着收伞。崔珩不让:“本王还是有自理能力的!”却也收不好。云华不敢说话,看他合拢了。便握着伞面捏着伞柄接过来,背身悄悄彻底合拢。崔珩已踏进屋。
左右两屋,右屋自绿珠去后。云华怕人发现,总是将它锁闭。如今也幸而她正巧是在打扫左屋的卫生。崔珩跨入的,是左屋。
可他眼睛往右屋那边望:“那边是谁?”
“……回王爷,永巷居住者,皆是罪人。”云华模棱两可答毕。又苦劝,“这屋里连配给王爷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王爷请回罢!若贵体有丝毫闪失,奴婢罪上加罪。”
崔珩又哼了一声,看看屋里,果无可坐之处,太监忙猫腰往地上趴。打算给主子当人凳,崔珩瞪上一眼:不仁!恶俗!
太监忙爬起来。
云华叹口气,拿出小板凳来。太监赶紧脱了自己衣裳垫在板凳上。扶崔珩坐了。崔珩
动了动手指,太监退下,到檐下站着。云华垂手立在旁边。
崔珩问云华:“你口口声声一个罪人、一个贵体的。你在获罪之前,也是有身份人家女儿罢?”
云华连声称不敢:“奴婢不及王爷足底尘埃。”
崔珩心中烦闷:跟流璃完全不是一类人哪!虽然他早知道自己是毫无来由的眼花,她怎么可能跟流璃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就是想试试。如果呢?清艳风流、孤傲妄为,若再有一个流璃……
天下并没有第二个流璃!
崔珩觉得眼前世界黯了一黯。连带对面前这个句句妥贴的女孩子都厌恶起来。他决定给她设个套。等她自己踏进死套,他就成全她。
把她这似流璃、而全不是流璃的细脖子也拧断。
他压低嗓门,推心置腹道:“你同屋实在到哪里去了?”
云华怔了一怔,眼望地下,望见他的鞋尖。
他全身素衣无纹,但鞋尖,有同色的绞龙纹。
三爪蛟还是五爪龙呢?其实蛟和龙,模样儿也差不很多,只不过蛟是王爷的配饰,龙便是皇帝才配有的了。可惜隐在衣襟后面,暂时数不出来有几爪。
云华幽幽回答:“王爷莫要问了,奴婢已是必死之人。”
崔珩倒是一愣,道:“那我倒非要问到底不可。这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之同屋,绿奴,已然死了。”云华和盘托出。
崔珩微微一蹙眉。
云华道:“说起来,在此巷中,都是戴罪奴婢,管人家叫绿奴,真真荒唐。但这位绿珠姑姑,说外头有人不喜听到她名字,让奴婢唤她绿奴。”
崔珩默然。
杀流璃后,他是不愿意听到任何跟流璃相关的人和事。但给绿珠改贱名,不是出于他的意思,想必另有其人。
他隐隐有点猜到这个人。
云华继续道:“绿奴姑姑一死,奴婢之死,已在旦夕间。”
崔珩作一哂道:“怎的她一死你便会死?难道她是你杀的?”
云华颔首:“只有奴婢和她同屋起卧,她若是被人所杀,那自然只有奴婢嫌疑最大。奴婢怎能替自己剖白?”
崔珩道:“因此你藏尸不报?”
云华叹息:“藏尸不报,是因为她拜托我,将她留在这里。她说想等她主子回来。死者为尊,我只好从命。”
崔珩顿了顿,问:“你把她埋了?”
“不,我想,绿奴姑姑不在了,最多瞒上几日,终会被发现。”云华道,“所以换了个法子。王爷您能猜出这个法子么?”
崔珩一愣。这小姑娘双眸黝然,竟考起他来!他原担心,她会不会发现他是皇帝,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他接受这个挑战,起身背了双手,在屋内踱一圏:“你没有出过院子?”
“是。他们不许我出去。”
崔珩走到右屋门前,太监已帮忙打开门,里头味道比左屋更重,太监奉上手绢,崔珩捂了鼻子,只站在门口看了一圈,走到院中。
四四方方,小小天井,四周铺旧砖,当中是泥地。一眼井,一棵树。崔珩走到井边,往下看了看,其实看不见什么,但他心中已明亮,回头望云华一眼。
云华拜下去:“王爷英明!”
崔珩含笑。自从戎、胡节节败退,中原逐渐收复失地,他已经听了“英明”这声赞颂不知几千百次,但仿佛不如这个奴婢孩口中说出来,更叫他舒适。
他召云华,重新到左屋坐定,膝头几乎相触,推心置腹夸赞:“你好主意。”
“王爷过奖。”
“这一等发现,绿奴得偿所愿,你是死罪了。”
云华点头:“是。”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崔珩声调称得上和蔼。
“王爷,”云华道,“只为绿奴对她主子的痴心,至于我,逃战难时,眼见……人间惨状。我父祖皆食皇禄,我又辅助丈夫照顾未城政务——王爷恕罪,妾身夫君是宝景侯将军世子。”
崔珩“哦”了一声:“你是阿逝的媳妇。”
“是。”云华点头,“可我什么也不能做。那些死的百姓,难道就是该死的?我本可以做到更好,却没有,反而失察济匪。我本来就该死。死前能替人做点什么,也好。”
崔珩沉默一会儿,想在她脸上看出虚假。但是没有。这种连他作为皇帝本身都感觉高尚得虚伪的道德标准,这个奴婢孩,真心奉行。
他仍然把他的死套抛出去:“我救你走,好不好?”
“哎?!”云华万分吃惊。
崔珩缓缓把死套收紧,但心里滋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希望这奴婢孩能逃出去,别叫他失望:“我可以把你……”
云华忽然道:“王爷,雨好大!”
“……嗯?”
“多谢王爷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奴婢其罪当诛,岂敢劳动王爷。”云华辞谢。
崔珩眨眨眼睛:“你没听清。我——”
“是,”云华温和道,“雨好大,奴婢未曾听清。王爷保重。”
崔珩手指一节节握紧,又松开:“好。我还能帮你做一件事,你说,我一定做。”
云华始料未及,心跳加速。明珠的死……明珠本不该死,死而复生,就应——
应怎样?
一只蝼蚁被踏死。踏蚁的脚们,也死的死,散的散。
死者已矣,当中有怎样的误会与不平都好,这时候有机会且让给生者。只有一件事呢!让给谁?
云华道:“奴婢在未城,与一对刘氏夫妇友好。他们也在战乱中失却音信。王爷若有能力,请寻找他们,救救他们。”
崔珩瞥了她一眼:“我听说刘氏夫妇,两个都是男人?”
云华脸微红:“嗯。”
“一个清极,一个艳极。一雄复一雄,飞入太守府?”
云华瞠目结舌,片刻,苦笑一声:“这样说也没差……但他们实在都是好人。王爷请试试救他们!”
崔珩沉吟着,点了点头,出门去。
太监在后头亦步亦趋,不敢问主子。
主子要演戏,你配合就好,问主子为什么演戏?你活腻歪了!
正文 第五章 绿奴沉尸
崔珩走了几步,对太监道:“你很机伶,配合得不错。”
“谢皇上!”太监高兴得要哭出来了。他哪怕死在这里,都值了!
前面一辆小小的车子驶来。特意来接皇上的。
为了遵行厉行节俭的指示,把马换成了羊——嗯,羊比马常见,比马便宜。
车子小,羊也够拉了。
虽然很小,外头看起来也不扎眼,里头却妥帖极了,旁边贴壁格子,镜子手巾都有,酒菜都有,软软的座椅陷在里头,怎么坐怎么舒服,简直比大车子还好用。
这是云裳的巧思,云舟的监制。
云裳本人窝在车里等崔珩,看见他,欢喜的朝他挥手,小手雪白,在黑色的袍子里。那黑袍子不知什么材质,蓬松柔软,衬得她肤光莹然,领口有点大,露出里头一捧雪……她没有穿内衣。
“你看。”她俏皮极了的拉开袍子给他看。
没有穿衣裳,只有金丝编的小碗扣住一双樱桃。金纱的带子绕在脐下腿根的三角带。
崔珩压过去,陷在舒适的座椅里。天地翻转过来……
他想,谢家的几个女孩子。真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云华腿软,跌坐在板凳上。太监的衣服已经拿走了。但想到他曾坐在这里,她又吓得跳起来。
他出去时,她低头恭送,他举步时袍角掀起来一点,她终于数清了爪子。
五爪角龙。
当今皇帝。
看来她是死不了了。她手垂在身侧,簌簌发起抖来。
有些事情,义之所在,不得不为,那是一回事。死也没啥了不起,死了说不定又能重生。那又是另一回事。此生此身,能够逃脱的话,仍然、仍然……
她把脸埋进双手中。
身为人,可以不死,仍然想就这样活下去。这真是愚蠢的执念。
当天,晚些时候,人们来了。
他们来查绿奴的下落,装模作样找了一圈,终于到井底去了。
绿奴的尸身,着绳子绑着。用树枝插在下头的井壁里,这么些日子,当然不足以让她腐烂完。但是已经泡涨了,人要去捞她,“叭唧”,变成一滩尸泥,“叭唧”。又是一滩烂泥。
下井底捞尸的人,呕吐得肠子也要翻转过来了,然后疯狂咒骂云华。
后来他们总算捞出了一点渣子,但绿奴的大部分,都化在水里了。
这就是水中尸体的特性,先是膨大。胀气,这个时候会浮到水面上,所以要把它狠狠的固定在下头。再以后。它就泡烂了,看着还是这个形状,要捞就不行了。
谁也没办法把她从这个地方移开,她可以一直等着她主子了。
“流璃真的会回来吗?”云华望着宫墙拦着的一角蓝天,想。
算了!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是真的不可能呢?绿奴愿意这样期待着,也好。
现在就是给云华处罚的问题。
绿奴刚死时。云华立刻报丧,说不定还能撇清。到这地步,是说也说不清了。
“我也没想到六妹妹真会这么傻。”云舟这样跟云裳讲。
“是的!”云裳无比同意,“本来以为她够可以了,没想到随时都还会刮目相待!”
她们本来是想给皇后下套子的。皇后跟流璃不和,连她死了这么久都仍然心存芥蒂,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