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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金钗布裙-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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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笑推云舟。

大少奶奶叹道:“总是四妹妹居心仁厚。”说着,热起来。斗篷原已脱下了,这会又把袖子向上挽了挽,看着诸人,问:“然则你们这伙都像叫花子似的聚在四妹妹这儿,是做什么呢?”

众人立即哄笑:“可不是来打她秋风呢!”

原来老太太叫各人回去休息,大伙儿一路回来,看四小姐院子最近,就先拥到四小姐这儿,脱了湿衣,就近拿了四小姐的衣裳先换上,聚在她暖阁里吃酒作乐祛祛湿气。五少爷不能穿女衣,却还好是早些时候,他就有些衣裳放在这儿烦四姐缀带子,四小姐做了一半,没还他,如今正好顶用。

为给各人祛湿,阁里火生得格外暖,大少奶奶本就体胖怕热,又把领口扣子解下一颗,再要脱,可就不好意思了——人家是亲兄弟姐妹,打小儿玩到大的,比这穿得再少也看见过,她一个年轻媳妇,宽衣解带的,总有些不像罢?

她低着头,觉得云柯目光在她领口烫了一下。

她的皮肤是很白的,而且白得晶莹,是凝脂般质感。她知道。今天穿的茉绿色织浅金丝的袄子,会衬得她肤色更好。有一天她喝了一点点酒,也穿这件衣服,领口解开一个扣子,对着镜子自己照了照,自己都心跳。

五少爷只是个小小少年,乳臭未干……但听说房里至少也有两个丫头同他经过人事了,听说他在外头也日渐调皮起来,同大少爷又是不同调皮法……

大少奶奶有一点口干。火实在烧太热了。

云舟若无其事把目光移到刻漏上:“哟,都这个点了!都回去罢?五弟明儿还上学哪!”

五少爷怪没劲的“?恪绷艘簧??缓?c推他一把:“你快去!攻书是正经。”又道,“我是不走的。”

“是。是。”云舟掩嘴笑,“小姑姑跟我好谈足一晚上。”

“那我也要留!”云蕙硬挤到她们身边。

“再晚,那几道门都关了,要回去都不好走了。”云舟哄她,“乖,没跟你母亲说过,就留你住宿,恐怕她担心呢。”

云蕙是二老爷那儿的庶出,跟云华又不同母亲,是另一个姨娘。云舟说的母亲,当然不是她的亲娘,而是二太太。二太太对这些名义上的儿女们如何?坏是不坏的,至少谁都抓不住她虐待庶出子女的把柄。但要说有多好呢?看云华处境就知道了,但凡能冷待一分,绝不多暖待半丝!云蕙若敢不禀明她,就夜不归宿,哪怕是睡在云舟这儿呢,到底落了她口实,还不知她暗里怎么磨挫!云蕙想起她,手臂便垂下去。

外头一个大丫头,是五少爷屋里的,这时候来,给大家行了个礼,跟五少爷在旁边低低说话儿。谢含萩扬声道:“弄什么鬼呢?”云柯只是笑。那丫头却是大方,屈膝道:屈膝道:“好叫姑奶奶晓得,不过是件狼犺物色,婢子正请少爷示下,是看看差不多,收了,发付外头人回去呢,还是真要在这儿装起来,扰少奶奶姑奶奶小姐们清赏。”

云柯拉了拉那大丫头双髻底梳在耳边的小辫子:“就你嘴快。”

大丫头不但嘴快,而且甜:“少爷若不想少奶奶姑奶奶小姐们看,巴巴的叫送到这儿做什么?运回去,婢子们收着,您慢慢儿验看不成?您有了好琴,便想给少奶奶姑奶奶小姐们看,婢子能不揣摩您的心意吗?”

谢含萩笑道:“果然是个好丫头!五小子,你就快叫把那琴搬进来!哎哟!连我都心痒痒了。”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十七章 西戎商事

云柯道声:“得令!”果然传命下去。俩力大的小厮把那口大箱子吭哧吭哧搬到外头,换了腰圆膀粗的婆子接手,且喜那箱子下是装轮子的,半抬半推的弄进了暖阁里,拆开了。先见着上头是几片雕花榆木板,花色倒也巧妙新奇。这几片木板拿出来,可以勾连组合在一起,成了个落地架子,再下头方是那琴,倒也有琴弦、琴轴,只不过跟通行的琴都长得不一样。云柯在旁边跳来跳去的献宝:“不错吧?听说是古物哦!传说中的古琴就是这样子的吧?”

大少奶奶好气又好笑道:“老五,你且数数这琴板上有多少弦呢!”

云柯“呃”一声,看那宽阔琴板上,密密排着,一时也数不清,但三四十根总有的。

“我们妇道人家都晓得,如今的琴叫‘文武七弦琴’,是从前圣人加了文武二弦,传为定式。那末再古之前的琴,形状且不论,弦数最多不过五根。”大少奶奶道,“你且把这密麻麻的东西叫什么?”

云柯“哎呀”一声:“那天杀的戎商跟我说是古琴,指天誓日的!回去看我不拆了他那店!”

北胡、南蛮、西戎。戎商便是西边来的商人。那里的人,个子比中原人健壮、肤色比中原人深、鼻子比中原人挺、眉睫都比中原人浓重,说起话来,舌头都好像比中原人硬朗一点。如果一个戎人穿起汉人衣冠,乍看是不容易分辨的,但细细察认,也总能认出些端倪,就好像——对了!就好像云剑的影子一样!那被戏称为“剑影”的大汉,实在是很具备戎人特征的。

戎人向来剽悍,同汉人也起过不少冲突,可以说胜多败少,只是他们极恋故土,不太乐意移居东土,所以几乎不会主动发起大规格入侵战事。近百年来,中原力量强盛,一发压住了他们。他们不再与汉人征战、每年向汉人朝廷朝拜纳贡,还有一些头脑灵活的戎人,到中原来做生意,做得比北胡好得多,仅次于南蛮,但异域风致更胜于南蛮,成了中原街头一大风景。

四小姐云舟一直凝神端详那琴,听得“戎商”二字,点点头道:“他未必是骗了你。你且看,这琴架虽然新些,琴身上木头的光泽,却显是有年头了。并琴钉等处,光泽温润如一,应不是新做出来的。又看它纹饰风格,敢问何尝是我们中土偏好?琴上多饰象牙,这也是西边特产。综而论之,我想这琴,怕就是他们西戎的琴呢!”

云蕙依在云舟臂弯下,好奇道:“锦瑟无端五十弦。四姐姐,这会是瑟的一种吗,传到西域去了?”

云舟端详着琴身,摇头:“虽然弦也不少,整个构造原理同瑟迥异。”

“那他们还敢跟我说是古琴?”云柯还是很郁闷,“问我实打实要了古董的价钱!我砸他们的店去!”

“先别急,”云舟沉稳道,“我已说了,看这木头样子,是有年代的;看特色,又像西边风味。那末会不会这就是他们那边的琴,而且也算得古,于是他就说是古琴?未可直斥为假。”

“那……我再找人问问。”云柯挠着耳朵,“或者直接退货?毕竟这‘琴’也没人会弹……”

“若真是古琴,难道我们几个就会弹了不成?”谢含萩啐了他一口,从琴架侧边的格子里取出两只竹制小棍:“这又是什么?不是鼓,却配了棍子。难道这琴不乖,非得打两下么?”云舟看了,也不解,云蕙便接在手里玩儿。一边谢含萩又向云柯道恭喜:“五侄少爷那几处田庄,必定经营得饶有声色?”

谢家是有一部分田庄交在云柯手里,让他试着管理。照二老爷的意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该叫五小子历练历练,省得这么浮躁。经营得好呢,钱都是官中的,经营不好呢,那几处反正是二老爷名下的产业,二老爷替儿子担了。

二老爷膝下,统总两个儿子,一个三少爷云书,是嫡子,不但高中,而且放外任去了,过节都没回来。剩下五少爷,是庶子,那也是他唯“二”的儿子。他对云华、云蕙这几个女儿都可以不闻不问,对儿子却不同,那是要着力培养的。他三个姨太太,也便只有生出云柯的二姨娘最得意。

云柯听从父亲吩咐,去掌管那几个田庄子,也有一年多了,并未瞒谁,听谢含萩夸起,倒有些扭怩:“姑姑过奖……”

云舟低着头,嘴角抿了一下:“番帮人想得也真怪,这琴弦做得这样硬……”

“瞧你多大方!”谢含萩还是叉腰对着云柯,与其说赞美、不如说教训他,“古琴咧!古董的价咧!没问清楚就买了咧!大黑天下大雨的胡搬回来了咧!自己没问清楚,受了骗,你还砸人家的店!你这是忙不迭抖衙内威风是怎么着?”

她骂一声,云柯缩一下。云舟抬起头来,叹道:“姑姑嘴上最直了。不骂两句,反耽误了五弟。五弟你想想,二叔给田庄时说好,得了利是官中的,虽然奶奶到时多半也是赏回了二叔,二叔多半赏回给你,但毕竟不是从头起算你的。瓜田李下,你就算有梯己,也该谨慎些使,怎么能——”

“这实在是我年前的梯己,一直省着,这次实在喜欢,搜箱底全拿出来了,跟官中银两无涉的。”云柯赶紧剖白。

“我们自然是信你的。”大少奶奶点头道,“可老五你实在该小心些。外头传开了,我们在闺中不便替你卫护,你怎么办呢?”

谢含萩又接下去:“二哥管教向来严厉。再犯一次,你又央明珠说项一次不成?”说到这儿,想起来,“明珠病了?多严重?怎么我回府里也没见着她?”

众人也不知道明珠如何,约略听到点风声,似乎跟井有关,恐怕不是什么正路好事,老太太没发话,便不敢多谈,静了静,云舟一根、一根的抚过戎琴弦,笑道:“五弟,明珠姑娘若在这里,必定也劝你从开初便小心些,后头可省多少麻烦。”

谢含萩立即点头,叫过云柯的大丫头训道:“少爷年轻不知事,你也不知吗?料你向来行事是端正细致的,这才派你到少爷屋里服侍,再过几个月官中算总帐了,要紧时候,这么大马虎眼你也不提点着!”

嘴又快又甜的大丫头这时候也不敢快语、也不敢笑了,低头承训:“姑奶奶教训得是!”

云舟恰在此时发出一个轻轻的诧异声,欢快道:“哎哟,我想到这琴怎么弹了!”众人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来,她持棍在手,去刮拨那琴弦。呀!原来这弦比中原的琴弦硬朗很多,手指拨上去,发音闷闷的,用硬竹棍拨,便立时的激越清昂起来,音势宏大,竟比琵琶还壮丽些。云舟即兴取琴谱之乐章,在戎琴上奏了一段,便是谢小横在窗边听得的隐隐乐声了。

这段奏完,众人皆喝彩不已,云舟丢下竹棍,摇头笑道:“这戎器,响成这样!太失体统。”

云柯忙道:“闻说戎境植被丰富、地势崎岖、房屋低陋,他们习惯露天生活,大概因此,乐器什么的都要响亮些吧!你想,朋友见面,动不动一个在高山上、一个在低谷里,弹个琴给对方听,轻了怎么听得见!”

大少奶奶“吃”的笑出声来,以帕子掩住了嘴。谢含萩似笑非笑睇着云柯。云柯暗道不好,勾着头住了嘴,谢含萩却过来,抚摩他的肩膀,上下看看,叹了一声:“你这猴儿。你这猴儿!偏是这些事上有聪明。我问你,你买琴的所在,是不是恪思阁?”

这是锦城最负盛名的戎商铺。

云柯脸上泛起佩服之色,垂手道:“是。”

谢含萩又道:“那个阁里,据我所知,还从没卖过假货。阁主放话说,一个真正的商人,从真货上能赚到的钱,绝对比在假货上能赚到的多。是不是这样?”

云柯眼里,已经有“士逢知己”的笑意:“姑姑知道得真多。”

“你信他,所以就问都不多问。因你知道,这几年,连锦城眼力最辣、盘货最多的几个老爷叔们都盛赞他们信誉,你再小心,也不可能越过那几位爷叔去。若真千万分之一机会,证明了他们拿假货空手套白狼,爷叔们都上当了。那恪思阁商誉上的损失,比你买一件古董的损失还大。你前思后想清楚,既不必、也无谓跟他们斗眼力,所以索性懒一点,是么?”谢含萩滔滔分析完了,云柯腰杆骄傲的越挺越直,直得无可再直了,谢含萩猛的在他额角上戳一指头,把他打回原型:“可我宁愿你有时候别那么懒!憨一点儿勤一点儿呢!怕什么?你可知道真正学成大学问、成就大事的,都是有点憨劲儿的人!”

云柯悚然一惊,颇有点儿悲伤的应道:“是!”谢含萩推了他一把:“争气点!歇息去吧!明儿好好的上学堂去!”

云柯的大丫头深深给一众主子屈了膝,服侍云柯走了。云柯临走说,琴先寄放在四姐姐这儿,等他外头问了确信,再来处理。一边云蕙、大少奶奶也告辞,同云柯一路出来。人都走空后,暖阁里,云舟搀了谢含萩的手,倚栏看花影:“你对老五,也算尽心了。他什么时候真能对得起你这一片苦心就好!”

“他聪明是聪明的,未必不知道我向着他罢。”谢含萩秉公而论,“但知道管知道,不上进,又有什么用呢?天下多少聪明孩子,若不上进,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下场比不聪明的更不堪,还有呢!”

云舟点头称是,叫了声“姑姑”,又停住。谢含萩道:“有什么你就说罢!”云舟便悄声道:“跟姑姑这样亲近,我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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