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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金钗布裙-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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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云华谨小慎微,不说错一句话、时时都先体谅他人。关键时,却又能爆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

早知是如此奇特的女孩子,也许在军帐中应该去看她一眼,崔衍想。

但当时与唐家决战正到要紧关头,他不为任何事分心。

在那之后,再要看她,又太刻意了。何况已纳谢云裳入宫,还要安排了去看谢云华,岂非太惹人非议?

崔衍忍下了这个念头。君临天下这些年里,他已经学会如何克制自己。有时,他甚至在控制自己、而不是放纵自己中,得到更多的乐趣。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大概也是一种性格扭曲了。

好在他也不用一直压抑。只是小小的愿望嘛,看一眼。伯夫人总归要进宫觐见太后、公主的吧?再不然,三帝姬回雪说谢云华像她嘛!就让云华陪回雪住几天好了。他就有机会看看她。反正只是看一看……

“皇上。”秉笔太监小心翼翼唤。

崔衍一惊,醒过来。他记得他自己在批点公文,并思考一些宫内外的人事,怎的却头支在肘上,打起盹来?刚刚昏昏迷迷、恍恍惚惚,信马由缰,他都是作了什么迷梦?

“皇上。”太监们还是柔媚的低唤。他略抬了抬眼皮,知情察意的资深太监们,忙上来给他整衣、奉巾拭面、推拿筋骨。

他可能确实是老了。崔衍悲哀的想,当年不是这样。当年哪……对了,秉笔太监敢来打搅他,是有什么要事禀报?

“皇上,”秉笔太监禀道,“四皇子求见。”压低了一点声音。

在他这里说话,不用放低音量。他的御书房,是保密中的保密重点。这里说话如果都能传出去,他不用办事了!秉笔太监还是不由自主压低音量,可见事体重大。

崔衍不由在召见四皇子之前,先问太监:“皇子所为何来?”

太监叩首:“皇子口涉一旧时娘娘名字,老奴怕惹了皇上忧烦。”

崔衍以为指的是四皇子生母棠嫔,确实有点烦心,也不知四皇子何以在今日忽提起棠嫔,在见与不见四皇子之间正未定。

替崔衍理衣的小太监恰在此时“呃?”了一声。

说是小太监,自幼净身入宫,至如今也有十好几年了,手脚灵便轻七情,很得崔衍欢心。为人也活泼讨喜,就是毛躁了一点。

毛躁到在大太监面前脱口发疑声,却是第一次。

秉笔太监向小太监剜了一眼,目光如刀。

这刀是藏在眼皮底下的,原不该直露,但事态紧急,还是露出了刀锋,崔衍警觉了。

他做了个手势。

书房立刻被影卫严密保卫了起来。

崔衍去见云裳时,守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影卫的人。这一团卫士才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亲信中的亲信,忠于且仅忠于他一个人。只要他一声令下,杀太后、杀皇后、杀皇子,全都在所不惜。

如今的御书房、包括四皇子跪着请求面君的院子,都已与外界隔绝。

崔衍这才徐徐问那负责理衣的小太监:“怎么了?”

秉笔太监面如死灰,小太监叩首道:“奴才以为嫔以上才能被称为娘娘。”

崔衍眉毛一轩。

四皇子生母棠氏被打入冷宫前,确然是嫔。难道四皇子这次来求见,不是为了生母、是为了个不是嫔的宫中旧人?秉笔太监故意让皇上以为求见为了棠嫔,想阻止皇上宣见四皇子?

崔衍最恨这种搞小动作、左右帝心之人。秉笔太监在他身边多年,一向谨慎。这次,何以不惜冒险犯禁?

他心中已经有了很不好的揣测。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四皇子报母仇

秉笔太监叩头:“是老奴口误!老奴只念及流美人地位特殊……”

流美人!崔衍倒吸一口冷气。

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她的名字立时又划痛了他,像花枝上的花刺,扎痛了他的手指,痛楚出乎意料的强烈,历久弥新。

流璃流璃。

那么美,那么猖獗,视他的尊严为无物。若非他动用了皇帝的权威,他怀疑她是否肯入宫。即使入了宫,她也一次次挑战他忍耐的极限。到最后,他其实也不一定要她死的,只要她稍微服个软,认个错哪……可她只是悲观的对他摇头,仿佛他的能力与心意都让她太过失望。

怎么能这样呢?他是个明君、手段高强的君王!而且是如此宠爱她。一个贤德皇帝能付出的所有痴情,也就是这样了。

被她弃如鄙履。

他杀了她,不准别人再提她的名字与事迹,但却,不忍心毁掉她留下的几件遗物,甚至有一次,请了方士,想寻她的魂魄。

上穷碧落下黄泉,想问问她,有没有一点点后悔?过分践踏了他对她的真情。

方士说:妾身后悔无极。唯愿君王爱惜身体、勤理政务,务以贱妾为念。

一听就不是她的口吻。他杀了方士,又换一人。这人极有口碑,烧符作法,试了又试,大汗淋漓向他请罪:流美人魂魄寻之不得,不在幽冥轮回册中,大约是让神仙接引走了。

本事不够,就胡言乱语起来。崔衍又把第二个方士杀了,没再找第三个方士。

听说方士界都为此松一口气。

不期然,他之后宠爱的人里,都有流璃的影子。棠嫔、云裳。都像流璃不说,也都封了修德嫔。很可能因为当年,修德嫔这个位置,他想留给流璃。只要流璃肯低声下气讨好讨好她、奉承奉承他,像其他人会做的一样。

但流璃只是用眼神告诉他,他让她有多失望,然后一句讨饶的话也没有,直接赴死。

崔衍道:“宣四皇子。”

四皇子叩首请问崔衍:“父皇,孩儿读书,有一理不明。特来请教父皇。”

崔衍当然知道今天的问题,跟书没有多大关系。他沉着气,道:“讲。”

“新与旧。何者更重要?”

“汝岂不闻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多谢父皇。”四皇子又问,“儿臣更请问,生与养,何者为重?”

“若无生者。养无所凭。先念生功,再抚养劳。”崔衍道。隐隐已知所指。

棠嫔为生,皇后为养。棠嫔为旧母,皇后为新母——或者,流美人为旧人,棠嫔为新人?

四皇子停也不停。径直问下去:“父与母,何者为重?”

气氛已经相当紧张了。崔衍答道:“父者,犹家之君也;母者。犹家之臣也。”

四皇子道:“君臣孰轻孰重,儿臣不必再问了。”

崔衍目光炯炯,沉声道:“汝是不用问了。”

四皇子叩禀:“儿臣求见父皇时,曾问宫中是否有位流美人。若真有,儿臣遇一奇事。不敢瞒父皇。”

秉笔太监面如死灰。

实有流美人。

流美人死时,四皇子还未出生。因崔衍不喜。宫中无人敢在四皇子面前提起流美人。至棠嫔因玉坠获罪,四皇子也只知生母误碎父皇赐给她的宝物,故贬入冷宫,郁郁而卒。

到今日崔衍向他确认:“实有流美人。”

四皇子握住拳,微微发起抖来,告诉崔衍,他见到一缕魂魄,飘然毫无重量,对他道:玉坠没有碎,没有碎。在那里,在那里。

那里是哪里?她像烟一样飘过去,飘进一个门,就不见了。那个门,是奉宝的大殿。

所谓宝,不是宝贝,而是印章,特指帝后嫔妃的印信,所谓玉玺、金印,这一类,称作宝。

在封后的典礼上,皇帝把自己的“宝”,也交给皇后保管,以示他信任她、选她作自己的女主人。具体操作中,由“司宝”女官实际负责,但皇后每隔一段时间仍须亲自去检查宝印保管情况。有事发生须用印时,皇后亲自把宝印取出来。

那地方是四皇子不能进去的。

四皇子曾追在鬼魂后面苦苦问:“什么玉坠?”甚至“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谁?”

鬼魂幽幽的回了一句:“流美人……”也不知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四皇子觉着,应该是回答“什么玉坠”那个问题。鬼魂指引的是流美人那块玉坠。

这缕鬼魂应该是他的生母棠嫔,因为看起来蛮像的。幽冥有别,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像还是蛮像的,唯一问题是,她戴花树状高冠,着白色小袖衫、束青柠间珠子褐窄褶高腰长裙,颜色与式样都太老旧、同时却又太轻狂了。

崔衍有轻微的晕眩感。

不是棠嫔,是流美人。流璃才喜欢那样的打扮。高冠在当时流行,她也特别喜欢戴,戴起来真美。或者正因为她戴得美,崔衍喜欢看,宫人也纷纷效仿,以至于成为一时风行。流璃死后,崔衍不乐意再见高冠。皇后体察他的心思,由宫中起推行平髻小冠。京中仿宫中,四方望京中,很快各地都不再流行高冠,连十二褶高腰长裙都被其他裙子所取代,这一年代的服饰习俗同流美人一起被抹去了。

崔衍再仔细问四皇子,鬼魂的形容,比棠嫔高、脖颈比棠嫔修长,这抹鬼魂的影子不是棠嫔,是流美人。

秉笔太监是皇后一党,听四皇子提起流美人,知空穴来风、并非无因,此一事要牵起天崩地裂,连忙想让皇帝先拒见四皇子、迅速请皇后来救火。若他计谋得逞,皇后一来,四皇子性命堪虞。幸得小太监救了皇子。

时交初鼓。

云华给搀进了洞房。

她想,皇帝应该去找玉坠了。

今夜多云,月光偶尔从云缝间洒下来,一闪,又收去。

云华想,很容易的,那块玉坠应该在宝印边上的小匣子里已经找到了罢?谁都会相信是皇后藏它在那里。这么长的路,走到终点了。炸药索点燃,陷害棠嫔时皇后给自己埋下了这桶炸药,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

这次的剧本,是云华协助拟定。云裳本来想自己做最后一击,云华劝她,把机会让给皇子。

当今皇上春秋已高,云裳未必再诞得下孩子,就算有,未必是皇子,就算是皇子,未必赶得及立储,就算想立储,也是多年后的事,何必此时就把势头抢尽?不如给自己找个坚强的同盟。

四皇子小小年纪,城府已深,生母被贬、抑郁而卒,岂能无猜惧,好好藏着,并未表露出来,然伺候在皇后之侧,始终如伴猫之鼠,战战兢兢、时时处处自警,辛苦是辛苦,若能得皇储之份,倒也值了。

偏生姜贵妃出事,皇后将二皇子也笼络过来。

以皇后之见,皇上在意二皇子,她挺身而出照管,正是六宫之主的本分,二则说,立储不是二皇子、就是四皇子。两个都养熟了,日后不管哪个登基,她都享受好处。

二皇子为人又与四皇子不同。四皇子心思细密,都藏着,纵有在意,作出一副全未介怀模样,以保护自己。二皇子为人懦弱,却是真懦弱。生母死了,真难受,但是也就这样了。已经发生的,一定是合理的。父皇一定能做出最佳处置的。如果有人真告诉他,就是他父皇杀了他的生母,他痛苦一段时间,也就算了,绝不会为此而去伤害父皇的。

以前姜贵妃对下人要罚要杀,二皇子能劝则劝,劝不住时,就反去劝那被罚被杀的:贵妃也不容易,你就认罚认杀了罢,不要怪贵妃!那挨罚挨杀的就流泪道:二皇子真是好心肠,只可惜……唉!

那声叹息把说不出口的话都掩盖过去。

姜贵妃谋划着跟其他嫔妃、甚至跟皇后斗,二皇子也劝阻,每次都觉得母妃的庄计策真狠真毒,对方会吃亏的。姜贵妃就气得冷笑:我是白养你这崽子了。

也不是白养的。这么乖的儿子,被训斥也就是诺诺而退,当了皇帝之后不知有多让生母开心呢!生母没有了的话,养母也……应该可以吧?反正皇后亲手搞掉的是四皇子生母棠嫔,可不是二皇子的姜贵妃。要论起恩仇来,也是四皇子与她仇隙更深,她竟不如去投资二皇子。

四皇子春江水暖鸭先知,水寒时,也先察知那股凛冽。

再加上皇上对二皇子的态度,仍然把他当诸皇子的哥哥看,宝景侯府婚礼也是派二皇子去传达祝贺,四皇子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这时候的他,最容易被拉拢。

由他亲口说出鬼魂之事的另一好处是:七王爷真的真的,绝不会再告密了。

他可以告发一个妃嫔,但不能得罪这样一位皇子、未来的皇帝。

由四皇子出头替母报仇,谢家真正高枕无忧矣!

至于真的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说服四皇子,则是云裳的手段了。

云华耳听着红烛芯的噼啪。很小的噼啪声,这样安静,远远有宾客的欢笑传来,益衬得新房中,岁月静好。

已经有人暴怒、有人战栗、有人赴死、有人求仁得仁了。可怜的秉笔太监,他实在是因亲戚的死,恨透了皇后,假意装作是皇后一边人,以便给皇帝的怒火来个火上浇油呢!天子之怒,赤地千里。那场风波要席卷出宫、席卷全京、席卷天下无数人了。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新房索人犯

风波袭人,云华无法阻止它,只能尽力将它所及范围降到最小,并愿这场风波也过去之后,所有人能安静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已属不易。

烛焰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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