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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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贵人多,但也不会摆出这样排场。
除非皇家。
正文 第五十章 腼腆三帝姬
皇家的侍卫领京卫清街,竖起路障,路心只余云华一辆车。太监们挽着走脊云龙、朱漆绯帘的宫车来,当前两对着宝蓝地金银墩兰袍、戴平脚幞头的太监来请问:“敢问此乃谢六姑娘香车否?”
云华准备回答,但有一个人先回答了。
是赶车的夫夫,吓得从车辕上滑下来,匍匐在路边,哆嗦成一团。“呃、啊”了几声,句不成句。
太监们并不意外。大部分小民见到这样排场,是这种反应的。车夫只是个粗鄙极了的下人。
大太监很和气的动了动眉毛,着小太监把车夫“请”下去了。街道现在算真的清空了。
他们向云华的车子行礼:“小臣奉娘娘命,请四姑娘。”
着金万字地藕合色喜字百蝶衫子、一字襟鸦青地折枝海棠半臂、挽百叶髻的宫娥们也姗姗行上来,莺声呖呖一般道:“婢子奉娘娘命,请四姑娘。”
哪位娘娘?请去哪里?云华好奇。但她更好奇的是车前怎么又有了个车夫?是云柯自己、还是换了别人?先说没有的、怎又有了?她心中好笑:“老五做事,一发的装神弄鬼了!”
宫娥于车中扶出云华,请上宫车,经顺义门入皇城,折向北,蜿蜿蜒蜒又过了数道门,时停时走、时左时右,云华于车中早迷方向,宫车终于停下来,宫娥来搀她,却已换过一批,举止更娴雅得体、容颜更端美,着普蓝地仙鹤纹璎珞排穗衫子、披云肩,盈盈飞髻、颤巍巍细金丝盘花镶宝钗朵,搀了云华下车。云华凝眸望时,但见眼前仙草芳美、奇松盘桓,簇出座四扇明间的红色小楼。有如晚云凝成的宫阙,气势峨峨、给人奇异的压迫感,却又仿佛它随时会散开、变回一片晚霞似的。
云华进此楼,过一道门槛,又有两对老成些的宫女来迎接,云华度其服色品阶,是老成的姑姑了,倾身行礼,姑姑们忙忙深深拜礼扶起,延进里间。一位姑姑亲自来迎接,便是那团团脸儿的章沉璎,口中笑道:“太后娘娘已等多时了。”
云华听说。心中一凛,原是向章沉璎行礼低垂了头,眼角余光见上座有位衣着煌灿的人物,怎敢定睛细看,忙跪倒在地。口中称罪不迭。
座上那人笑道:“罢了,也不是第一次见。”便叫起身、命赐座。
云华心中甚奇,听她声音原也似哪里听过的来,一时想不起,依命在椅子沿上坐了,仍然低垂着头。
那人道:“可怜见的。你放胆抬头罢。哀家也要再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
云华便抬头,依然垂着睫毛。不敢与太后直视。但见太后身材高大、手关节也粗大,想起一个人来。
太后相了一相,赞道:“养了一养,益发好了,真舍不得便宜余家小子。”又道。“孩子,你只管看看我。不妨的,不冶你罪。”
云华方敢抬眸看了一眼,吓得又跪在地上,连声称罪。
原来这太后,满面皱纹、肤色微黑,却是那择着豆子、装作什么“大姑姑”的老太太!
但听一声笑,雪宜公主领着两个侍女捧了新点的香上来,道:“老佛爷这样仁慈,这孩子还得罪了老佛爷?可见真是大罪了,叫我来罚。我最爱罚这样娇滴滴纤巧可爱的小孩子。”
侍女将香炉于合宜地方安置好了,炉上原是有隔水盘,香是经了水出来的,毫无烟气,经和风款送,满室生春。太后笑道:“这孩子原已吓坏了,你休再吓她。”劝慰云华,“我们自家娘儿们说笑,原不摆上下的款,你只管照家常举止来,切莫拘束。”
雪宜公主亲抬手扶起云华,硬拉她并排在太后下首坐了,问道:“你闻闻这是什么香?”
云华回道:“华儿闻见丁香、乌沉香、木犀,不知对不对?”
太后点头笑道:“这三样是有的。沉香是乌沉香罢?”
雪宜公主道:“老佛爷辨得是!果然是乌沉,不是水沉。此外还有呢?”
太后又嗅了嗅:“还有伽南罢?”
雪宜公主应了是,云华也更猜:“白芷、檀香?”
雪宜公主与太后皆笑道:“不是檀香。”
云华请了准,起身到香炉边,闭眸细察,道:“呀,是木香合了细辛。”
雪宜公主点头道:“这便是了。”
云华又猜:“藿香、乳香、安息香?”皆得了准,太后夸赞:“这孩子鼻子灵、判得准。”云华歉道:“再往后,实在不行了。”
太后对雪宜公主道:“你和盘托出了罢!”
雪宜公主笑命侍女呈上香册,翻开了,给太后念道:“每份是丁香、乌沉香、木香各一两、伽南香二两,白芷、细辛、藿香、独活各六分,又乳香、安息香、甘松、三柰各三分,大黄、高良姜各两分,皆细研为末,取一篮西戎种刺玫新鲜花瓣,约可四百余片,同冰片同蒸收干,共用料十六种,老佛爷看可行么?”
太后欣然道:“比你前几次试的都好,我看这次配料不用再改了。”
雪宜公主便道:“请太后赐名。”
太后思度片刻:“一时也无什么好字可用。”问云华,“你觉得呢?”
云华想了想:“此香自然流畅、扣人心弦,又庄严高贵,一时竟不知怎样的字眼才好概括。”
太后对雪宜公主道:“你且叫内府那些有文化的拟几个字出来,咱们看着参酌。”又道,“做个拂手香来试试,这香制成篆香点还罢了,身边佩着恐怕更好。”
所谓篆香,就是搁在香炉里点的香,因多为粉末状,点时用模子压在炉盘上,模子多是篆体的“心”字,故又称“篆香”、“心字香”。至于拂手香,则是将阿胶化的糊加了香末,捣捏成饼,以彩线挂于身上,是随身的香。太后念此香温馨珍贵,故欲随身佩带。
雪宜公主应了,太后又道:“拂手香试了好时,你多作两份,同篆香一道,一份送予老七那里,一份送给宝景侯府,说老婆子替新妇添妆。”
云华便跪在地上请罪。她等皇家人找她算帐,已等了段时间了,故此全不意外。
太后徐徐道:“咦,这孩子糊涂了,连请罪与道谢都分不清了。”
云华不敢答言,瑛帘后有人影闪了闪,太后不叫云华起来,但向帘后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帘后宫娥们请安,并道帝姬在此侍奉老佛爷,但那帝姬并无声音。太后又道:“你别光抿嘴笑,倒是进来给你祖母请个安呢!”
瑛帘卷起,一个女孩子在宫娥们簇拥下进来,身姿纤秀以极,步履轻软如猫,袅娜如风拂水面,发辫垂至腰际,以金镶的刻鹿纹蓝宝石、溜圆蚌珠、滴露红宝石珠压了梢,发质黑亮,只进帘两步,又立着不动了,笑着低低说了句什么,声音甜糯柔美,但太轻了,叫人听不真,还是她贴身侍婢拜礼代传道:“帝姬道,作完佛舞,未沐浴更衣,怕汗味冲撞了老佛爷。”
太后叹道:“出了汗,受风怕又要害病,你不赶紧回去,又来我这边则甚?”
那女孩子只是抿嘴笑,并不支声,眼睛望向云华。雪宜公主叹道:“不敢进帘子,仍要来在帘外侍立。三帝姬侍太后这份孝心,再无人能极了。”
章沉璎便轻声提点云华:“此乃三帝姬。”这是着她见礼的意思。
云华连忙拜礼。她久闻当今皇上七位女儿中,第三女最得宠。本朝制,皇帝子女自出生起,即可称“皇子”、“帝姬”,百日后正式入宗谱,帝姬出嫁前,得封为公主,或一直不出嫁的,年岁长了后,如雪宜公主这样,特别封为公主,这才有了封号,不然只是帝姬,虽有名字,别人不好叫,便只能按排行来称呼。 皇家子、女是分别论排行的,这也算京城与锦城风俗的不同罢!
听说三帝姬极美极慧、又腼腆软婉,今日听其声、见其举止,腼腆软婉已知,慧也可推想,不知如何美法,极想一见。
那三帝姬也只注目于云华,又对贴身侍婢说了句话,那侍婢笑趋向前数步,向雪宜公主与太后跪禀道:“帝姬言,不知阶下何人,这样美丽。莫非是水中宫逆价请了小小龙女来侍奉老佛爷么?“
她传话时,三帝姬同时向雪宜公主、太后深深欠身。
云华未料得此夸奖,羞不可抑。老佛爷笑道:“你这孩子,快进前来!还真怕熏了我这老婆子?你便出汗也是香的!“
三帝姬垂首赧然,又复告了罪,方行至太后裙边,便替太后捶腿,太后不依,拖了手来,摸摸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汗,是柔软温暖的,这才放心。一边雪宜公主向三帝姬道:“这便是谢家六姑娘。”
三帝姬“哦”了一声,一发注目。太后吩咐云华道:“难得帝姬同你有缘份,你且抬起头来再叫帝姬看看。”
云华领了命,羞怯怯抬头。太后又道:“华儿,你也看看我们家这三丫头,生得如何?”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疲倦出宫门
云华方敢看三帝姬面貌。目光注处,顿吃一惊。
三帝姬与云华相仿佛年纪,五官之美难以言说,更难得骨胳之纤小,如同人偶娃娃一般,眸子明亮,却似星光灿然,皮肤白细、气质柔软,仿佛是云朵做成这样一个人。
云华看得呆了,回过神来,方觉自己直视帝姬时间过长,失礼了,忙垂下头,衷心赞叹道:“帝姬之美,真是天上仙子,臣女一见,自愧如土坯草胎,惭愧无地。”
三帝姬摇头:“你生得好、气质更好,怡心悦目,难怪七叔推许你。”
她语音潺缓如清风流水,入耳说不出叫人受用。云华思度,仙音纶语,不过如是。太后笑道:“我看你们倒有些厮像,难怪惺惺相惜。”
云华连称不敢,三帝姬倒是微笑点头。太后又指三帝姬对云华道:“你在帐中临的那些书岾,都是三丫头写的,当时我手里也没别的,给你顽儿,你别当真。”
云华记得那些帖子婉娴静美,只当书法大家,谁知出自垂髫帝姬之手?出乎意料,极口的称慕无极。太后又向三帝姬道:“仿你字的人里,谢四姑娘也算有点样子了,真不容易。”
三帝姬明亮眼波将云华从头至脚再扫一边,道:“假以时日,谢四姑娘一定能自成一家,不必因袭别人,更不用说我。”
云华深谢帝姬期许,雪宜公主一直含笑坐在旁边,三帝姬转向雪宜公主,施礼道:“馨香满室,尽善尽美,莫非公主的香方已成了?”
雪宜公主欣然道:“正是蒙老佛爷开恩,倒不必再改了。”
太后招呼三帝姬看香方。雪宜公主又道:“方子不是白看的,三丫头要紧把香名拟了!省得咱们还要去求别人。”
三帝姬果然筹念道:“此香夭矫沁人、回味悠远,佛经有云‘听闻妙法如饮甘露’,不如便叫‘甘露香’?”
她虽神色羞腼、吐字细软、礼节勤恳,说出话来倒有一句是一句,再不吞吞吐吐的。甘露香三字一出,太后果然欢喜,连连称善,又怜爱道:“你习舞已累了,又出过汗。快去洗洗,休息休息。”连催数遍,这才把三帝姬赶走。
云华仍跪在地上。
雪宜公主来拉她起身。
云华原不敢起。雪宜公主屈身蹲在她身前,如极亲切的本家姐姐,脸对脸向她嗔道:“你不怕腿疼?”太后也拍着身边褥子道:“坐过这边来。”
云华怯生生,又随雪宜公主去坐了,太后缓缓道:“华儿。你可知老七说把你带到京都,本来就是为阿逝带的,而他要娶的是福家丫头,我有多吃惊?你可知我先前不用太后身份接近你、有意为难你,你多让我满意。我多盼望你能嫁入崔家?”
云华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不住,太后!都是华儿不好。”
太后道:“你不能嫁过来。是我们的遗憾。”
这话说得太动人了,听者只能有一个反应:“卑下何德何能受太后如此抬爱,必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云华也不是不感动的。却忽然有点失神。
还有深深、深深的疲倦。
她得体的应付着、得体的表达出自己的感激涕零,最后雪宜公主抹去她的眼泪,对她不要招太后伤心时,她同她们已经亲密得、就像是她们从小疼到大的乖孩子了。
只不过是一份剧本。
剧本不是不感人,但。写的人写时,已经派定必须是这个样子了。里头未始没有真心。但……演员也只能按这个路数去走。
云华就在那一瞬间看穿了她们的本子,也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她表示进宝景侯府之后,也会好好的报效皇家。七王爷那边有什么困难,她也会鼎力相助。最重要的,她在“无意间”透露,七王爷对福珞突然爆发出来的热情真叫她诧异,还有,谢小横很担心掌儿顽劣,进了宫乱说乱闹乱使性子,给谢家招祸。
太后她们终于比较相信七王爷在女人身上真的开窍了、也相信云裳进宫没有什么别的阴谋,她们满意的把云华送走了。
云华甚至可以猜出,在她刚离开房间,太后脸上慈爱和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