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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长恨化作短歌行-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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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话,臣也说过。”崔季渊直言不讳,“杨桢在朝中与人交恶,当初皇上要派他去做参军,不少人有异议。我也觉得此人锋芒太露,恐他坏事,找皇上进言。”
“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只给了臣一株草药。臣不解其意,拿去请教御医,方知这种药一草两名,用其根时,名为远志;用其茎叶时,名为小草。鸡鸣狗盗之徒尚有用处,况且此人确实有才。远志,还是小草,端看用在哪里,又怎么用。古虽有言,可这天下,继白石先生之后,谁敢称帝师?皇上才智过人,普天之下,师者、友者、徒者,没有皇上不能用的人。至于,杨参军为何要这么做……夫人可还记得去年秋试您出的三道策论?……也许是他与陛下之计不谋而合,也未可知啊?”
我微微点头,边走边度。“夫人请留步吧。”崔季渊再次停步提醒道,我这才发现已到掖庭宫门,掌事拿着锁管锁梃儿等着关门。我一笑,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一揖,道:“王敏谢先生解惑。”只因身子不便,这一礼并不周到。
崔季渊一揖到地,露出身后宫墙映柳,在月色里,如醉墨笼纱。
送走先生,我欲转身往回,香祖上前搀扶道:“皇上等夫人回去用膳呢。”
几个年轻的小宫女奔跑着从远处来,被身后的老嬷嬷厉声呵斥道:“跑什么,没规矩!”她们快乐地笑着,声似银铃,见到我,才都俯首收了声。走出好远,还能闻见她们身上脂粉的芳泽。
“何处春深好……”我抚着肚子低吟。
“春深万岁家。”我诧异看向香祖,她笑嘻嘻吐舌:“夫人小看我,我又不是笨蛋,鲁班家里烧过三年饭,出门都是个好木匠了。皇上不许宦官识字,夫人却不禁我们,永平他们可羡慕着呢。”
我笑道:“人只道宫怨深,有什么好?……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每年这个时节,到了二十五岁的宫女只要愿意都可以放回家,你和木犀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没有想过吗?”
“奴婢不想。”香祖回道。
柳暗花深,弥亘长廊,行到关情处,都低下眉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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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打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继一檄《参合赋》擒王之后,杨桢又只身过江前往晋营,凭借三寸不滥之舌,不战而驱桓恒十万精兵。此又成为一桩轶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一时间,他倒成了这次伐燕的最大功臣。
时值四月,宇文将军终于攻下中山,经拓拔烈授意,慕容一脉全都未能逃过死劫。之后,将军与汉王一路南下,再无阻挠,东至潼关,南至淮水,原燕国国土尽数收归代国。
照说中原已定,宇文将军也该率大军回来复命,可他却摆脱了汉王,驻守潼关不出。此处是畿内首险,九州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于是,朝中又开始变得纷纷扰扰,宇文家大仇得报,难道真要变成第二个慕容斐了?这些都是后话。

第二十九章 古今兴亡事

谯鼓三更,我从书卷里抬眼,小宦官蹑手蹑脚地进屋,细剔灯花,又填香兽,然后悄然退去。拓拔烈始终埋首卷宗,忽地嗤笑一声,甩手将南朝“礼不伐丧”的上国诏书扔在了一旁。桓恒退兵,潼关已陷,长安城近在眼前。
他跽坐起来,揉了揉脖子,忽轻声疑道:“狸奴?”我打起湘帘,细声回他:“是我。”他舒头看了眼刻漏,才意识到时辰不早,遂微愠道:“这么晚了,怎么还陪我在这里熬着?”
案上还有最后一道未经御览的奏疏,这是我每年都要上奏的放宫女书。拓拔烈一手探我的脉搏,一手翻阅奏折,他没有细看,直跳到最后一页,随意扫了一眼,道:“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舍得?”
“这么多年了,所以才放她回家。”
我没有多做解释,看他盖了印,对我道:“狸奴,你接梓童,宫里的事你拿主意就是,谁走谁留,不必年年来问我。只是今年新进的宫人,还是先缓缓……”
他没有往下说,我点了点头,知他是为了南下。汉王已督人在洛阳修葺故宫,朝中大小官员也都闻风而动。中原富庶地,哪个不想入主?我浅笑,这次迁都倒是不用再和崔季渊合谋;弄些旁门左道了,但只怕又是一脑门子的田宅官司。
拓拔烈合上折子,唤“墨童!”墨童应声出现,“送夫人回去休息。”
逐客令下,我又忍不住叮咛起来,他嘴上虽应承,我也知他听不进去。起身相辞,出了御书房,频频回顾碧纱窗上的一抹人影。
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拓拔烈身为一国之君,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为代国历朝先君所不及。也因他,这个几近覆国的塞外小邦,如今已显露出包举中原之势了。
趁月夜行,遥闻乐师弹奏,曲中闻折柳,顿起故园之情。年年放宫女,一是为了宫掖省费,也为离别之苦,怨旷之思,有干和气。她跟了我许多年,也许还没有意识到,宫,对于很多女人来说,只是一个金色的牢笼。她慧黠积极,迥然于平常宫人,应该有更为广阔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和儿女。
墨童将我送至东宫,木犀抱着斗篷从门房里出来,接过他手里的宫灯。我张了一眼,道:“香祖呢,今儿不是她值夜吗?”
木犀低头道:“不瞒夫人,又哭了,劝也劝不好。”
我遣了墨童回去,跟着一声叹:“人呢?”
“在自己屋里呢。”
我转身往旁舍去,木犀紧追了几步,不敢拦我。快要进门,她才拉着我道:“夫人,永平在劝呢。”
太监宫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我不便撞破,才停下步子。屋子里灯火阑珊,只听女子嘤嘤的啜泣。永平大约有些不耐烦了,大声道:“我说的口干舌燥,姑奶奶你到底是听进去多少呀?你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光哭有什么用!”
香祖的声音尤有哽咽:“我尽心尽力伺候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她怎么就这么狠心,说赶就赶。”
“啐,没有夫人,你还在放羊呢!你有什么功劳?就你那张嘴,那个性子,要是没有夫人,在这宫里都不知道被打了几回,赶了几回了!”
“我怎么了?还不是心疼夫人,怕夫人吃亏。木犀笨头笨脑的,我走了,她一个人伺候得好?”
“笨得那个是你!”永平叹了口气,仿佛说到了他的痛处,“能放你们回家是夫人的恩典,你瞧瞧盛乐宫中还有多少白头宫女,哪朝哪代能有你们这样的福气,碰上这样好的主子……前阵子听说夫人要放你出去,来了不少达官显贵提亲,夫人都回绝了,明着是说自己身边出去的人不给人作小。实则夫人心里有数,都是些没按好心的,还不是冲着你是夫人身边的人。张公子虽说现在官小,但模样好,人也正派,夫人说了,这个张之桥有前途,香祖进了门不会吃苦头的。改明儿要是能调去洛阳做个京官,宫里就是你的娘家,随时都能回来相聚……”
“什么张之桥,是张桥之,话都传不利索。”香祖嗔道。
永平傻笑起来:“像你这样的性子,倒真不如木犀那样笨嘴拙舌的,留在宫里只会给自己惹祸。外头多好,进了张家门,你就是主子,不比当奴才强啊?……你们都是坐着大红花轿出去的,哪像我们,净了身,想要出去,就只能躺在棺材里咯……”香祖不再哭,倒是换了永平声中带泪。
“回去吧。”我看见木犀低头掩泪。一路无话,遇见个在井边汲水的小宫女,见了我们,忙对木犀行礼道:“姑姑……夫人?”
她无措起来,我和婉笑道:“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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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之计,香祖陪我最后一次祭祀先蚕,便坐着花轿去了张家。临行前哭得泪人儿一样,木犀也哭,我只是微笑着相劝了几句,替她盖上盖头。离别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送一个姐妹入宫时,我有泪不敢下,现在要送一个姐妹出去,本是件好事,又何必伤情。
四月芳草鲜美,胡人又要拔帐北上。有一天我们都会明白,离开,往往意味着新的轮回。
我的产期一天天临近,很快又要随人马南迁,身边缺少贴身的人照顾,就叫木犀从宫人中物色了两个乖巧的女孩子来,一姓陆,一姓黄,十四、五岁,入宫前都没有名字,就叫了陆衣黄裳。
拓拔烈让崔季渊挑选吉日,带领百官,浩浩汤汤出了平城。这个时节,关内本该是樱桃满市,鲥鱼如雪,他生怕扰民,故意绕开农田,下严令,不许人马践踏庄稼。王驾经行处,都是曾经交战的沙场,满眼颓垣残壁,寒月霜林,燕国曾经的万间宫阙都化作了焦土。我常常一个人站在军帐外发呆,柳弱草短,曲水弯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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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人马近洛阳时已经初夏。元日,王驾入城,大赦天下,免去前朝众多杂税,改国号太平真君。
驾前八骏徐徐前行,是代国最出色的战马,马车上衮服委蛇的男子,是天底下最俊美的人。拓拔烈入主中原之日,夹路挤满了欢呼的百姓,他们不停地高喊着:“皇上万岁!皇后千岁!”还有不少人掷花掷果,口诵佛号。
入城后马车直奔城东白马寺,拓拔烈喊人去皇宫传话,只怕汉王已经在宫门口候驾多时了。一路都有百姓簇拥,我在无数人的围观下入寺礼佛,供奉手抄的经卷。没有飨宴,亦无策赏,这就是今日唯一的典礼。这座百年的古刹,已经历经几朝兴替,因我们的到来,打破了往常的平静。
供奉毕华严三圣,出了毗卢阁,身边只有几个近身的人,寺庙外喧嚣声渐轻,顺西风听见三四声晚钟。我问左右:“皇上呢?”
沙弥引我入一处院落,园中一棵大石榴树,这个时节,开了满树的红花。树下一人面北而立,他听见院门开,回过头来,莞尔对我道:“好了吗?那回家了。”
我竟看得痴迷,好像这遮天蔽日的夺目颜色,都抵不过他一回眸的光彩。
拓拔烈很少有时间陪我入庙礼佛,偶尔出来一次,便是如这般等在某处禅房禅院,然后好像寻常夫妻一样对我说:“我们回家了”。我闻言浅笑:“这该是你的日子,你倒是会躲清静,把我一个人推在外头。”
他打量我许久,调侃道:“白裙胜似梅雪,红裙妒煞石榴……大家都是来看菩萨下凡的,我不过是片绿叶,帮衬帮衬。”
我嗔道:“别人都来,你却不来,一个人躲在这里,难不成有更好看的?”
他勾了下嘴角,沉声答道:“我在看邙山,洛阳八景,我最爱邙山。”我顺势远眺,不见北芒,眼前只有一树漫天盖地的红石榴,晚霞一样燃烧着。他在我耳边轻声吟道:“君不见吴王帐下越王舞,汉王成功楚王虏,黄尘老尽英雄,都作了北邙山下的土……”
我闻言有些怅然,翠云峰上累累高陵,多少汉家世祖,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柸黄土,千秋功罪,任人评说。而眼前能做的,只是执子之手。出了白马寺,他始终望着车外,眼神深邃辽远,江山社稷都已经刻画在他的心中,一方小小的车帘又怎么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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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时天色已经暗沉,明光殿前庭燎如昼,百官分列左右。汉王出列迎驾,才跪下,未等开口,拓拔烈就上前相搀,连道“皇兄辛苦!”
兄弟两人携手往里走,只听拓拔冶禀报道:“皇上,洛阳宫已经命人加紧修葺,遵照陛下的意思,不敢靡费,不敢劳民。大殿和东宫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工期太紧,其余还有多处……”
“这个不急……”拓拔烈面向群臣,严喻道:“夏桀作璇室、象廊;商纣为倾宫、鹿台;楚灵筑章华;始皇作阿房;晋武帝建洛阳宫室,穷极壮丽;后易主北帝刘圭,又是劳民伤财。花了这么多心思建造起来的宫殿,却都传不过二世。为什么?古之圣王,从来没有极宫室之华丽而凋敝百姓之财力的。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帝王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灭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使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那就只有后人复哀后人了!朕不需要这些,朕也不学霸王,一把火烧掉,是意气用事。今天是百姓把你们抬进这里来的,百姓能抬你们进来,也能赶你们出去!朕就在这里,宫殿宫门,都依晋汉旧名,不做更改。你们也要天天在这里上朝,看着这里的一椽一柱,想想你们的前车之鉴!”他的声音嘹亮,传遍了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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