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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樱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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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东转西转,走得不慢不快,时不时地左右看看,像在认路又像在赏景,一派淡定从容。擦肩而过的宫人们虽然不识得凌少樱的模样,却都识得她那身勾龙绣凤的衣裳,夏日里穿得少,薄薄的纱裙丝衣上绣着的龙凤比锦衣上绣着更鲜明夺目,旁人便是想忽视也难,一个个屈身见礼,甚是欢喜。
  “怎么,这宫里人好像特别欢迎本宫?”
  小宫女开心地笑着答道:“大家都知道公主是公主呀!”
  凌少樱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公主在他们大莫是个多么珍贵的稀有物种。或者说,女儿在他们凌氏皇族是个多么神圣的存在。
  是谁说女子自古不如男?当一个庞大家族的女儿数量长期维持在一个巴掌就能数完甚至没得数的时候,儿子才是不值钱的瓦,女儿就是价值连城的璋,尤其,她还是嫡女。
  自然,凌少樱也很清楚,她受喜爱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皇族独一无二的嫡女,更多是因为凌少飞明里暗里的大肆宠爱,还有她宣帝遗孤的身份。她的父皇是个人人敬爱的明君圣主,连带着她也被带上了荣耀的光环。
  引自宫外深山的活水清爽凉快。岸上绿柳浓翠,莺歌燕舞,透过层层柳条可以看到,连着青石小路的过水小桥边上,两个宫女轻摇着扇子,一个宫女端着凉茶,一个老太监侍立一侧,都伺候着立在水岸上手持钓竿的男人。
  水色很绿,水草苍翠,鲜红的锦鲤纵横其间,一尾接一尾地游来游去,本该是宫内的水景之一,如今这人光明正大地钓起鱼来,倒是新鲜。凌少樱虽然不曾在宫里呆过,却也约摸记得,这宫里的鱼只做观赏之用,是禁止垂钓的。
  那男人身形高瘦,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衣,一手举着钓竿,一手负在身后,纹丝不动,明明看上去羸弱病态的人,却给人一种绵延不绝的感觉。走得近了,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一张极容易让人失神的脸,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宁静深邃,幽幽地透着几分散淡的忧伤,似化不化,凝了丁丁点点染在眼角,归于虚无清淡的眸色。但那五官凌少樱却是极其熟悉,仿佛早已看过许多回,细细一想,不由了然一笑。
  嬷嬷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钓鱼吗?算我一个好不好?”
  灿烂清扬的调子揉在脆生俏丽的声音里,少女的兴致高昂浑然天成。
  听到此话,垂钓的男人回过头,看到了柳树荫里走出来的少女,怔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回复之前的清淡虚无,只是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明明白白的笑意。
  芙蓉如面柳如眉,盈盈一笑光入怀。笑嘻嘻地映入眼底的少女,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丽,却依稀还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惊艳的初遇,一样的美目盼兮,一样的巧笑倩兮,一样的清扬婉兮,也一样的青春年少,芳华正茂。
  只是这个她不是烙在他心底的人,他的情致也回不到情动的曾经。
  他回她一个淡而无华的浅笑,温而不暖,清而不凉。
  “如果你想钓的话,当然可以。”想叫她名字的,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凌少樱嘻嘻地笑笑,眉目如画,提着裙子小跑到水边,左右看看,俏皮地眨眨眼睛,吐吐舌头,比之前在凌少飞面前更可爱了几分,“嗯呀,只有一根钓竿吗?没有备用的啊?好可惜!嘻嘻,”转身正对上持着钓竿的人,唇角的弧度翘得更高,眉眼弯弯,笑意煌煌,“皇伯伯,你这根钓竿给我耍一下好不好?”
  被她唤作皇伯伯的人笑笑,即使是华发银丝,依然美得让人惊叹。他跟凌少飞长得像,气质却是截然不同,那一个是自负骄傲,这一个却是内敛深沉。
  “有何不可?”这般撒娇似的要求,除了凌少飞,也就这女孩子敢对着他来。
  淡淡地笑着把自己的钓竿递给凌少樱的男人,便是即位不到一年便被亲立的太子逼宫退位的当今太上皇,殇帝凌之风。
  “谢谢皇伯伯!”凌少樱嘻嘻笑着,满面生光,丝毫不畏生,“皇伯伯看出来我是少樱了是不是?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来皇伯伯你了哟!你跟皇帝哥哥长得好像!”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满是灿烂的期待。
  凌之风微微低着头,看凌少樱的眼神带了几许若有若无的温柔,“是啊,你跟你母后长得也很像,尤其是眼睛。”
  那双眼睛流转着最漂亮的形状,线形优美流畅,微微上挑的眼角似有似无地淡染了一分妖娆,为原本清亮莹润的瞳色添了三分异样的神韵。
  “是吗?”凌少樱闪着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眨啊眨,似是要把这份美好的相似无限度放大。那清灵鲜活的模样委实可爱得紧,纵使是凌之风也不由一笑。“嘻嘻,难怪我的眼睛这么好看!很好看吧,对不对?”说着,更卖力地眨啊眨的,孩子气十足。
  凌之风一来不好逆着这孩子,二来真心觉得好看,便勾起唇吟吟笑道:“对,很好看。”
  兴许是真的被赞美得很开心,凌少樱笑得愈加欢愉,侧头看看晃悠的钓竿,抖一抖,轻得很,显然没有鱼儿上钩。
  “皇伯伯是闲来垂钓吗?钓到的鱼多不多?这水里好像没有特别大的鱼吧?”
  “既然是闲来垂钓,鱼大不大,钓不钓得到也就无所谓了。”凌之风笑笑,颇有几分百无聊赖消磨时光的感觉。
  这人,曾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只是再多的雄心壮志,如今也是幽居深宫困顿生死的迟暮老人,倦飞也好,折翼也罢,都不再是那只翱翔九天的雄鹰了。
  永远不要试图再出现在天空。

  夜雨潇潇

  凌少樱嬉笑两声,随声应道:“这样啊!皇伯伯好清闲!”
  凌之风不语,只是淡淡地笑一笑,又回复之前虚无的神色。
  钓线垂在水里,安安静静的,钓不到鱼的凌少樱禁不住怀疑凌之风是不是没放鱼饵。不过就凌之风现在的心态,不放鱼饵那也很正常。
  抬起闲着的手指指水的北边,穿过葱葱郁郁的树木隐隐可见红墙金瓦的宫殿一角,“那边就是昭阳宫吧?”
  凌之风抬起头望一眼,嗯一声,听不出什么起伏的情绪。
  凌少樱欣然地笑笑,将手中的钓竿递还给凌之风,很是乖巧地衽衽身子,甜腻腻地语道:“那我先告退了,皇伯伯,我要去昭阳宫!改天我上您宫里给您请安去!”说着,人已经离了岸边,小跑回到青石小路上,带着嬷嬷宫女上了小桥,往北岸而去。
  侍立的老太监知晓太上皇的脾性,心有疑窦而不敢多言。端茶的宫女却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又仗着主子的身份,自有些骄横,见凌少樱这般来去,拧了眉不喜,低声嗔道:“这公主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凌之风面不改色,语调清淡微凉,“滚下去!”
  宫女一吓,端着的茶翻到在地,慌乱地要跪下求情,却被老太监拉住,使着眼色让她赶紧走。她也不敢再多说,赶紧低着头退身离开。
  老太监暗叹一声,面上却不敢有任何表现。
  太上皇能容忍公主的没规矩,那是公主的福分,旁的人若是以为连这福分都能分得一两杯的话,纯粹是痴人说梦。
  凌少樱领着嬷嬷宫女顺着林荫,过了青石小路,转到大理石路上,拐了几拐,远远地便见着昭阳宫全貌了。
  昭阳宫原先是后妃的宫殿,皇瑞年间空了出来。宣帝驾崩后,宣后便自皇后的辰宫搬了出来,在此隔世礼佛。远处看,昭阳宫占地较广,算是后宫中最大的宫殿之一,朱门金瓦,琉璃满目,夕色映照里流光溢彩,灿烂辉煌。
  与别处不同的是,昭阳宫外没有值守的侍卫宫人,朱门紧锁,悄寂无声,偶有一两声鸟鸣,清脆的啼声宛转了一回又一回。正疑惑宫内空无一人,却又隐约可见香烟袅袅淡出其间,只一两缕,忽忽悠悠地飘散开,消失在上头。
  凌少樱心头一阵莫名的情绪乱糟糟地翻搅,提裙前行,不敢走得太快,轻声吐纳,拼命地压下心里的诸般思绪,唯恐情意更怯。
  自锁昭阳宫十五年的人,肯为她打开宫门吗?
  紧跟在身后的嬷嬷抿了抿唇,想说话却又是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地垂下眼睑,无声地叹息,随着小公主一步一步走近昭阳宫。
  不甚懂事的小宫女还在打着扇子,瞧着主子近了昭阳宫,心里大约猜到这该是来做什么,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言有失,惹得主子伤心。
  到了宫门前,没有值守之人可通传,凌少樱提裙上了门阶,咬咬唇,举手叩了叩门,先是轻轻的两下,待了片刻,又叩了叩,力道重了些。
  嬷嬷上前衽身做礼,恭声道:“公主,让奴婢来吧。”凌少樱摇摇头,低声语道:“不必了,本宫亲自请见,总是好些。”嬷嬷见人心定,只得作罢退下。
  一声又一声的叩门笃笃嗒嗒地响,细弱的回声也是一声接一声,朱红的宫门似乎很久没有经历过如此敲打,脆生的声音空荡荡的,掩不住的寂寥空冷,回响在宫内宫外所有人的耳畔,久久不绝。
  凌少樱不停地叩门,叩得手红了,星星点点的颜色,几乎要流出血来。
  小宫女想上去阻止,却被嬷嬷拦下了,手指放在唇上,做出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妄动。
  许久,低低的一声吱呀,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窄窄的缝里露出个苍老的妇人,一身宫装,眉目褶皱,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棕黄的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凌少樱一番,摇摇头,问道:“是樱公主吗?”
  凌少樱点点头,睁大了眼睛盯着老妇人瞧。
  老妇人叹息一声,幽声说道:“娘娘不见人,还请公主回去吧。”说罢,便要将门关上。
  凌少樱赶紧顶住门,急急地问:“连我也不见吗?你去问问!”
  “皇上今早已将公主的事情通晓娘娘,娘娘回了不见的话,公主还是请回吧。”
  凌少樱一下子就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昭阳宫的大门再次关上。
  “告诉母后,我就在外面等她,直到她肯见我为止!”
  这一句话说完,嗓子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咬着牙重重地呼吸两下,才又慢慢地缓过来。
  嬷嬷上去扶住凌少樱,小宫女的扇子急急地打着,唯恐凌少樱出什么事。
  嬷嬷温柔地叹一声,劝道:“公主,娘娘说不见就不会见的,还是先回吧?就算是要等,至少也先回东宫用了晚膳,休息休息,公主?”小宫女也应声道:“是啊,公主!”
  凌少樱摇摇头,看看两人,淡淡地语道:“你们先回去吧,本宫想一个人,不想被人打扰。”
  “公主——”嬷嬷唤了声,又是幽幽的一叹,屈身做礼,恭声回道:“是,奴婢们先告退。”语毕,眼神示意小宫女跟着她离开。小宫女虽是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值得犹犹豫豫慢慢腾腾地先行离去。
  凌少樱不再叩门,只是后退到门阶下,没有任何犹豫地屈膝跪下,微微仰起头,盯着禁闭的宫门,双拳紧握,神情坚决,不似先前的娇俏童稚。
  太阳落山,暮色渐深,几点微弱的星光朦朦胧胧,阴暗的树影覆下来,幽远深邃。
  昭阳宫里,两三个妇人收拾着新洗的衣裳,两三个妇人端着晚膳往膳堂徐行。佛堂外的紫金香炉里燃着一捆香,青烟淡淡。佛堂内一入眼的便是金黄的帘幕,金色的佛龛,金塑的大佛,佛像下金锦铺桌,金炉笼香,金盘托果,佛桌下木鱼鎏金,莲座织锦,真真的一派金碧辉煌,佛光逼人,险些要耀花了俗人的眼。
  打坐在这重重金色里的白衣女子闭着眼睛,手里捻着小巧精致的佛珠,面上一派宁静祥和。
  宫装的老妇人轻声走进佛堂,依着佛家礼仪做了个礼,棕黄的眼睛动了动,低声说道:“该用晚膳了,娘娘。”顿了片刻,扶着白衣女子起身时,又道:“公主不肯走,娘娘有何打算?”
  白衣女子沉思片刻,无奈地叹口气,摇摇头,轻声言道:“那就让她等着吧。”
  昭阳宫里岁月长,长不过千般因缘,万里情丝。她便是想见见那孩子,又该以何种身份去?既然怎样都是伤害,倒不如不见。
  崇文殿里,皇室家宴。
  天子早已入席,各家皇爷亲王也携了家眷早早赶来。洪钟鸣过三声,筵席不等他人,准时开始。只是主位上缺个人,但凡是有个心思的,便是玉盘珍羞也分了神,难以尽兴。
  前去请人的公公回来,天子耳边呢喃一句,便侍立一旁,不再去二请其人。
  凌少飞斜倚着金案,饮下一杯美酒,扫上席上诸人一圈,笑吟吟道:“小公主去了昭阳宫,咱们这是等不到人了。宴席已开,众卿且尽兴,莫要为此败了兴致!若是还想见小公主,改日只管进宫就是!”语罢,再次举杯,郎朗一笑,一饮而尽。
  众人心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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