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常谈-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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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只有几处用韵,似乎是《庄子》和荀赋的混合体制,又当别论。——散文化
更容易铺张些。“赋”本是“铺”的意思,铺张倒是本来面目。可是铺张的作用
原在讽谏;这时候却为铺张而铺张,所谓“劝百而讽一”(10)。当时汉武帝好
辞赋,作者极众,争相竞胜,所以致此。扬雄说:“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
丽以淫。”(11):“诗人之赋”便是前者,“辞人之赋”便是后者。甚至有恢
谐嫚戏,毫无主旨的。难怪辞赋家会被人鄙视为倡优了。
东汉以来,班固作《两都赋》,“极众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12)
;张衡仿他作《二京赋》。晋左思又仿作《三都赋》。这种赋铺叙历史地理,近
于后世的类书;是陆贾、荀卿两派的混合,是散文的更进一步。这和屈、贾言情
之作,却迥不相同了。此后赋体渐渐缩短,字句却整炼起来。那时期一般诗文都
趋向排偶化,赋先是领着走,后来是跟着走,作赋专重写景述情,务求精巧,不
再用来讽谏。这种赋发展到齐、梁、唐初为极盛,称为“俳体”的赋(13)。
“俳”是游戏的意思,对讽谏而言;其实这种作品倒也并非滑稽嫚戏之作。唐代
古文运动起来,宋代加以发挥光大,诗文不再重排偶而趋向散文化,赋体也变了。
像欧阳修的《秋声赋》,苏轼的前、后《赤壁赋》,虽然有韵而全篇散行,排偶
极少,比《卜居》、《渔父》更其散文的。这称为“文体”的赋(14)。唐、宋
两代,以诗赋取士,规定程式。那种赋定为八韵,调平仄,讲对仗;制题新巧,
限韵险难。这只是一种技艺罢了。这称为“律赋”。对“律赋”而言,“排体”
和“文体”的赋都是“古赋”;这“古赋”的名字和“古文”的名字差不多,真
正的“古”如屈、宋的辞,汉人的赋,倒是不包括在内的。赋似首是我国特有的
体制;虽然有韵,而就它全部的发展看,却与文近些。不算是诗。
注释:(01)《楚辞。渔父》。
(02)《史记。屈原传》。
(03)王逸《离骚经序》,班固《离骚赞序》。
(04)刘熙载《艺概》中《赋概》。
(05)同(02)。
(06)王逸《楚辞章句序》。
(07)《朱子语类》一四○。
(08)《文心雕龙。谐隐篇》。
(09)《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徵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
读。”
(10)《汉书。司马相如传赞》引扬雄语。
(11)《法言。吾子篇》。
(12)《两都赋序》。
(13)(14)“俳体”、“文体”的名称,是元祝尧《古赋辩体》。《参考
资料》游国恩《读骚论微初集》。
诗第十二
汉武帝立乐府,采集代、赵、秦、楚的歌谣和乐谱;教李延年作协律都尉,
负责整理那些歌辞和谱子,以备传习唱奏。当时乐府里养着各地的乐工好几百人,
大约便是演奏这些乐歌的。歌谣采来以后,他们先审查一下。没有谱子的,便给
制谱,有谱子的,也得看看合式不合式,不合式的地方,便给改动一些。这就是
“协律”的工作。歌谣的“本辞”合乐时,有的保存原来的样子,有的删节,有
的加进些复沓的甚至不相干的章句。“协律”以乐为主,只要合调,歌辞通不通,
他们是不大在乎的。他们有时还在歌辞时夹进些泛声:“辞”写大字,“声”写
小字。但流传久了,声辞混杂起来,后世便不容易看懂了。这种种乐歌,后来称
为“乐府诗”,简称就叫“乐府”。北宋太原郭茂倩收集汉乐府以下历代合乐的
和不合乐的歌谣,以及模拟之作,成为一书,题作《乐府诗集》;他所谓《乐府
诗》,范围是很广的。就中汉乐府,沈约《宋书。乐志》特称为“古辞。”
汉乐府的声调和当时称为“雅乐”的三百篇不同,所采取的是新调子。这种
新调子有两种:“楚声”和“新声”。屈原的辞可为楚声的代表。汉高祖是楚人,
喜欢楚声,楚声比雅乐好听。一般人不用说也是喜欢楚声。楚声便成了风气。武
帝时乐府所采的歌谣,楚以外虽然还有代、赵、秦各地的,但声调也许差不很多。
那时却又输入了新声;新声出于西域或北狄的军歌。李延年多采取这种调子唱奏
歌谣,从此大行,楚声便让压下去了。楚声名调比较雅乐参差得多,新声的更比
楚声参差得多。可是楚声里也有整齐的五言,楚调曲里各篇更全然如此,像著名
的《白头吟》、《梁甫吟》、《怨歌行》都是的(01)这就是五言诗的源头。
汉乐府以叙事为主。所叙的社会故事和风俗最多,历史及游仙的故事也占一
部分。此外便是男女相思和离别之作,格言式的教训,人生的慨叹等等。这些都
是一般人所喜欢的题材。用一般人所喜欢的调子,歌咏一般人所喜欢的题材,自
然可以风靡一世。哀帝即位,却以为这些都是不正经的乐歌,他废了乐府,裁了
多一半乐工——共四百四十一人,——大概都是唱奏各地乐歌的。当时颇想恢复
雅乐,但没有懂得,只好罢了。不过一般人还是爱好那些乐歌。这风气直到汉末
不变。东汉时候,这些乐歌已经普遍化,文人仿作的渐多;就中也有仿作整齐的
五言的,像班固《咏史》。但这种五言的拟作极少;而班固那一首也未成熟,钟
嵘在《诗品序》里评为“质木无文”,是不错的。直到汉末,一般文体都走向整
炼一路,试验这五言体的便多起来,而最高的成就是《文选》所录的《古诗十九
首》。
旧传最早的五言诗,是《古诗十九首》和苏武、李陵诗;说“十九首”里有
七首是枚乘作,和苏、李诗都出现于汉武帝时代。但据近来的研究,这十九首古
诗实在都是汉末的作品;苏、李诗虽题了苏、李的名字,却不合于他们的事迹,
从风格上看,大约也和“十九首”出现在差不多的时候,这十九首古诗并非一人
之作,也非一时之作,但都模拟言情的乐府。歌咏的多是相思离别,以及人生无
常、当及时行乐的意思;也有对于邪臣当道、贤人放逐、朋友富贵相忘、知音难
得等事的慨叹。这些都算是普遍的题材;但后一类是所谓“失志”之作,自然兼
受了《楚辞》的影响。钟嵘评古诗,“可谓几乎一字千金”;因为所咏的几乎是
人人心中所要说的,却不是人人口中、笔下所能说的,而能够那样平平说出,曲
曲说出,所以是好。“十九首”只像对朋友说家常话,并在不字面上用工夫,而
自然达意,委婉尽情,合于所谓“温柔敦厚”的诗教(02)。到唐为止,这是五
言诗的标准。
汉献帝建安年间(西元一九六——二一九),文学极盛,曹操和他的儿子曹
丕、曹植兄弟是文坛的主持人;而曹植个大诗家。这时乐府声调已多失传,他们
却用乐府旧题,改作新记号,曹丕、曹植兄弟尤其努力在五言体上。他们一班人
也作独立的五言诗。叙游宴,述恩荣,开后来应酬一派。但只求明白诚恳,还是
歌谣本色。就中曹植在曹丕作了皇帝之后,颇受猜忌,忧患的情感,时时流露在
他的作品里。诗中有了“我”,所以独成大家。这时候五言作者既多,开始有了
工拙的评论:曹丕说刘桢“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03),便是例子。但真
正奠定了五言诗的基础是魏代的阮籍,他是第一个用全力作五言诗的人。
阮籍是老、庄和屈原的信徒。他生在魏、晋交替的时代,眼见司马氏三代专
权,欺负曹家,压迫名士,一肚皮牢骚只得发泄在酒和诗里。他作了《永怀诗》
八十多首,述神话,引史事,叙艳情,托于鸟兽草木之名,主旨不外说富贵不能
常保、祸患随时可至,年岁有限,一般人钻在利禄的圈子里,不知放怀远大,真
是可可怜之极。他的诗充满了这种悲悯的情感,“忧思独伤心”(04)一句可以
表现。这里《楚辞》的影响很大;钟嵘说他“源出于《小雅》”,似乎是皮相之
谈。本来五言诗自始就脱不了《楚辞》的影响,不过他尤其如此。他还没有用心
琢句;但语既浑括,譬喻又多,旨趣更往往难详。这许是当时的不得已,却因此
增加了五言诗文人化的程度。他是这样扩大了诗的范围,正式成立了抒情的五言
诗。
晋代诗渐渐排偶化、典故化。就中左思的《咏史》诗,郭璞的《游仙诗》,
也取法《楚辞》,借古人及神仙抒写自己的怀抱,为后世所宗。郭璞是东晋初的
人。跟着就流行了一派玄言诗。孙绰、许询是领袖。他们作诗,只是融化老、庄
的文句,抽象说理,所以钟嵘说像“道德论”(05)。这种诗千篇一律,没有
“我”;《兰亭集诗》各人所作四言、五言各一首,都是一个味儿,正是好例。
但在这种影响下,却孕育了陶渊明和谢灵运两个大诗人。陶渊明,浔阳柴桑人,
作了几回小官,觉得作官不自由,终于回到田园,躬耕自活。他也是老、庄的信
徒,从躬耕里领略到自然的恬美和人生的道理。他是第一个人将田园生活描写在
诗里。他的躬耕免祸的哲学也许不是新的,可都是他从现实生活里体验得来的,
与口头的玄理不同,所以亲切有味,诗也不妨说理,但须有理趣,他的诗能够作
到这一步。他作诗也只求明白诚恳,不排不典;他的诗是散文化的。这违反了当
时的趋势,所以《诗品》只将他放在中品里。但他后来确成了千古“隐逸诗人之
宗”(06)。
谢灵运,宋时作到临川太守。他是有政治野心的,可是不得志。他不但是老、
庄的信徒,也是佛的信徒。他最爱游山玩水,常常领了一群人到处探奇访胜;他
的自然的哲学和出世的哲学教他沈溺在山水的清幽里。他是第一个在诗里用全力
刻划山水的人;他也可以说是第一个用全力雕琢字句的人。他用排偶、用典故,
却能创造新鲜的句子;不过描写有时不免太繁重罢了。他在赏玩山水的时候,也
常悟到一些隐遁的、超旷的人生哲理;但写到诗里,不能和那精巧的描写打成一
片,像硬装进去似的。这便不如陶渊明的理趣足,但比那些“道德论”自然高妙
得多。陶诗都给人怎样赏味田园,谢诗教给人怎样赏味山水;他们都是发现自然
的诗人。陶是写意,谢是工笔。谢诗从制题到造句,无一不是工笔。他开了后世
诗人着意描写的路子;他所以成为大家,一半也在这里。
齐武帝永明年间(西元四八三——四九三),“声律说”大盛。四声的分别,
平仄的性质,双声叠韵的作用,都有人所出,让诗文作家注意。从前只着重句末
的韵,这时更着重句中的“和”:“和”就是念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从此诗
文都力求谐调,远于语言。这时的诗,一面讲究用典,一面声讲究声律,不免侧
重技巧的毛病。到了梁简文帝,又加新变,专咏艳情,称为“宫体”,诗的境界
更狭窄了。这种形式与题材的新变,一直影响到唐初的诗。这时候七言的乐歌渐
渐发展。汉、魏文士仿作乐府,已经有七言的,但只零星偶见,后来舞曲里常有
七言之作,到了宋代,鲍照有《行路难》十八首,人生的感慨颇多,和舞曲描写
声容的不一样,影响唐代的李白、杜甫很大。但是梁以来七言的发展,却还跟着
舞曲的路子,不跟着鲍照的路子。这些都是宫体的谐调。
唐代谐调的发展,成立了律诗绝句,称为近体;不是谐调的诗,称为古体;
又成立了古、近体的七言诗。古体的五言诗也变了格调,这些都是划时代的。初
唐时候,大体上还继续着南朝的风气,辗转在艳情的圈子里。但是就在这时候,
沈佺期、宋之问奠定了律诗的体制。朝朝论声律,只就一联两句说;沈、宋却能
看出谐调有四种句式。两联四句才是谐调的单位,可以称为周期。这单位后来写
成“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的谱。沈、宋在一首诗里用
两个周期,就是重叠一次;这样,声调便谐和富厚,又不致单调。这就是八句的
律诗。律有“声律”、“法律”便是这个意思。但沈、宋的成就只在声律上,
“法律”上的进展,还等待后来的作家。
宫体诗渐渐有人觉得腻味了;陈子昂、李白等说这种诗颓靡浅薄,没有价值。
他们不但否定了当时古体诗的题材,也否定了那些诗的形式。他们的五言古体,
模拟阮籍的《咏怀》,但是失败了。一般作家却只大量的仿作七言的乐府歌行,
带着多少的排偶与谐调。——当时往往就这种歌行里截取谐调的四句入乐奏唱。
——可是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