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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心-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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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拆毁他苦心累积起来的过去。相反的,倒是要他仍象以前一样继续累积下去。完成道义也罢,到达天堂也罢。这都与我无关。我顾忌的只是他突然改变生活方向,同我发生了利害冲突。总之,我的话完全是自私心的爆发。
‘在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就是蠢才。’
我又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便仔细察看这句话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蠢才’,他停了一下,又答道:‘我就是蠢才。’
他忽然停在这里不动了,低头望着地面。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仿佛觉得他一瞬间,由小偷变成了强盗似的蛮横起来。但是,我终于发现他的声音是多么软弱无力。我想再看看他的眼神,他却一直没有看我,又慢慢地走了起来。

四十二

“我同K并肩走着,心里却暗暗地等着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也许说‘设下埋伏等着他’更恰当些。那时,即使说我在暗算他,也不算过分。不过,我也有受过相当教育的良心,倘若这时有人走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一声:你真卑鄙!也许在那一瞬间,我会猛地清醒过来的。如果那人就是K,恐怕我也会在他面前满脸羞红。因为唯有他对我的责备最正直、最单纯了。他的人格太善良了。花了眼的我,竟忘记了值得尊敬的正在于此,反而借此机会,利用这一点将他击倒。
过了一会儿,K叫了声我的名字,望着我。这次是我自然地停下脚步,于是他也停了下来。这时我才从正面看见他的眼睛。他的个子比我高,我势必要仰着点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我的那副神情,就仿佛狠心的狼盯着无罪的羊一般。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吧。’他说。他的眼光,他的言语都流露出极端的痛苦,我竟无言对答了。‘别提了吧’他恳求般地又重复了一遍。那时,我给他的回答是残酷的,就象狼瞅准机会咬住羊的喉咙一样。
‘别提了?这不是我先说的,本来就是你提起的话头。但是,如果你不想再提也可以,不过只停留在口头上而不是从心底里下决心是不行的。你究竟打算怎样履行你平时的主张呢?’
我这样说时,仿佛觉得他那高个子在我面前自然地萎缩变矮了。正如平时说的那样他非常倔强,但另一方面,却又超乎常人地正直,他就是这个性格。所以当别人严厉地指责他这矛盾的状态时,他决不会平静。我看见他这副窘样,便慢慢地放下心来。这时,他突然问道:‘决心?’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接着说。‘决心—— 不下决心是不行了。’他的口气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梦呓。
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谈话,向小石川的寓所走去。那天虽然没有风,比较暖和,但毕竟是冬天,公园里冷冷清清。尤其当我回身看到那给霜打过、失去青翠、变成茶褐色的杉树丛整齐的枝条伸向微暗的天空的时候,仿佛觉得一阵寒冷粘在脊背上似的。我们急步穿过黄昏的本乡台,走下越过对面山岗的小石川山谷。这时候,我才渐渐觉得外套里面的身子有点发热了。
也许是因为走得急吧,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没有说话。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夫人问起怎么回来晚了。我说K约我到上野公园去了。这么冷的天!夫人露出一副惊讶的面孔。看小姐的样子似乎在问:上野公园有什么?我只回一句,什么也没有,不过是散散步。一向寡言少语的K,比平时更沉默了。尽管夫人在拉话,小姐在微笑,他却连个起码的回答也没有,狼吞虎咽地把饭扒进嘴里,在我还没有离开饭桌的时候,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四十三

“那时候,还没有出现什么‘觉醒’啦、‘新生活’啦之类的词汇。但是,K之所以不能毅然抛弃旧我,一心奔向新的前程,并非由于他缺乏观代人的思想,而是因为他有着珍贵得不肯抛弃的过去。也可以说,他正是为此才活到今天的。所以,他虽然没有径直地向着自己爱的目标前进,却决不能证明他爱得不彻底。纵然燃烧起怎样炽烈的感情,他的行动也是不会紊乱的。既然没有赋予他忘乎所以的冲动的机会,那么他就不能不停下来,回顾一下自己的过去。这样一来,他只好还象过去那样,遵循以前所走过的道路。而且他具有一种现代人所缺少的倔强和忍耐的性格。我自信在这两点上窥测到了他的内心。
从上野公园归来的那晚,对我来说倒是比较平静的一夜。我紧跟在K后回到屋里,坐在他的桌旁,故意同他东拉西扯地闲聊。他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我的眼睛大概多少流露出胜利的光彩了吧,我的声音确实响得很得意。在K的火盆旁暖了一会儿手之后,我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若论别的事情,我样样都不及他,只有那时,我才觉得他是不足畏的。
不大工夫我就沉入梦乡。可是,给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惊醒了。睁眼一看,隔扇门开了两尺左右,K的身影黑憧憧地立在那里。他的房间,仍象天刚黑时一样还亮着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这光景。
这时K问道,睡了么?平时他总是睡得很晚。我望着他那和尚般黑憧憧的身影,反问道有什么事么?他说没什么要紧事,不知我睡没睡,刚上过厕所,顺便问问。他背朝着灯光,我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脸色和神情。可是他的声音却比以往越发沉稳了。
停了一会儿,他哗啦一声关紧了隔扇,我的房间立刻恢复了原来的黑暗。在那黑暗中,我又闭上眼睛平静地进入梦乡,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第二天早上,一想起昨晚的事情,总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或许是在做梦吧。吃饭的时候我就问了K。他说确实打开过隔扇,叫过我的名字。而我问他为什么叫我时,他又不肯对我明说。正当我索然无味的时候,他却反问我近来能睡得好么?我不由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那天,恰好是上课时间相同的日子,不多会儿我们一起出了门。我始终惦记着昨晚的事情,路上还不断地问他。然而他的回答仍是不能使我满意。我就试探地问道,关于那件事,还有什么话要说么?他断然地否定说:没有了。听起来似乎在提醒我似的说:昨天在上野公园,不是说过‘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么!在这个问题上,他的自尊心是敏感的。当我突然地觉察到这个问题时,又一下子联想起他说过的‘决心’这个字眼。于是,这个从前从没有理会过的词汇,象一股奇怪的力量开始抑郁着我的心。

四十四

“我很知道K富于果断的性格,也非常清楚他只在这件事上优柔寡断的原因。总之,我既掌握了他平时的禀性,又能牢牢地抓住他这例外的特性,便暗自得意起来。但是,当我在心底里反复品味着他说过的‘决心’二字时,我那得意的心情便渐渐失去光彩,最后竟晃动起来。因为我一想,也许这种情况是他的例外吧?于是我又怀疑起来了,说不定他把所有的疑虑、苦闷和懊恼都一起当作最后的手段,掩藏在心里了!我用这新的眼光再看他那决心二字时,突然感到惊愕。当时,假如我在这种惊愕下,再公平地审视一遍他的决心的内容就好了。可悲的是,我竟没能睁开双眼好好看看,只把这个词当作他要争取小姐的意思了。满以为他的决心,便是要把他那富于果断的性格施展在爱情上。
我在心底里听见一个声音:你必须也要下最后的决断。于是我马上鼓起响应的勇气,下了决心,一定要抢在K的前头,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把事情办妥。我一声不响地窥测着机会。但是,一连过了两三天,竟毫无机会。我等待的是K和小姐都不在家的时机,好同夫人单独进行谈判。可是他们象故意捣乱似的,这个没在,那个却在,总有一个在家,时间便一天天地拖延下来,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好机会。我不禁焦急起来。
一个星期之后,我再也忍受不住,就装病了。早上,夫人、小姐和K都催我起床,我却支支吾吾地应着,直到十点左右还躺在被窝里。我估摸着K和小姐都走了之后,家里悄静无声的时候,才起身。夫人见到我,就问哪儿不舒服,说再睡一会儿也许会好的,我把饭送到你枕边来。我本来就没病,实在不想再睡了。洗过脸,就习惯地到茶室去吃饭。这时,夫人坐在长火盆对面服侍我。我手里端着既是早饭又是午饭的饭碗,心里尽在琢磨着怎样开口才好,所以在外人看来,似乎确也象心情不好的病人。
吃过饭,我点上一支烟。因为我没走,夫人也不好离开这里。她叫女佣人收拾了饭桌后,给铁壶灌上水,又擦拭着火盆盘,一直陪着我。我问她有没有要紧事,她说没有。于是她又反问我有什么事。我就说确实有点事想跟她谈谈。她望着我的脸,问什么事?她口气轻得似乎不愿让我听见似的。所以,我接下去应该说的话,也有点难以启唇了。
我无可奈何地,在如何措词上犹豫了半天之后,才含糊其词地问夫人近来K没说过什么吗?夫人似乎觉得意外,反问道:‘说什么?’还没等我回答,她却反过来问:‘跟你说过什么吗?’

 四十五

“我不愿意把K对我的表白,告诉给夫人。便说:‘没有。’随后又马上对自己撒谎觉得不快。因为也不记得他托过我什么事情,无奈,只好改口说,不是关于K的事。夫人说了声:‘是吗!’就等着我。我只好开口了。‘夫人,把小姐嫁给我吧’我突然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虽然没显出我想象的那样惊讶的表情,可一时也回答不出话来,默默地望着我的脸。一旦开了口,不管她再怎样望着,我也不在乎了。‘嫁给我吧,一定要嫁给我!’我接二连三地说着。‘千万让小姐做我的妻子吧。’夫人毕竟是有些年纪,比我冷静得多,便问道:‘嫁给你是可以的,干嘛这样急呀?’我赶紧答道:‘我想马上就娶。’说着又笑了起来。她叮问了一句: ‘仔细想过了吗?’我认真地解释道:
‘话虽说得突然,可想的并不突然。’
以后还有两三个回合的问答,我全都忘记了。夫人不同一般女人,她象男子一样爽快,在这种情况下,是会说出非常痛快的话的:‘好吧,就嫁给你。’然后又嘱咐说:‘虽说嫁给你,不过,我们可不是那样阔绰的家庭。请娶她吧。你也知道,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可怜的孩子。’
话说得简单而明了,大概从开始到最后也不过十五分钟吧。夫人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并说也不必同亲戚们商量,以后通知一声就可以,甚至连小姐本人的意思也不必问了。她这样一说,我这个有学问的人,反倒显得有点拘泥形式了。当我提醒夫人说亲戚好办,总应该先跟小姐说说,她答应了才行的时候,夫人道:‘没问题。倘若她本人不乐意,我是不会让她出嫁的。’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不到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当,反而觉得奇怪。甚至心头升起一股疑念,是真的没问题了吗?但是,一想到这件事情既已大体上定下来了,便决定了我未来的命运,更新了我的一切。
中午的时候,我又到茶室去找夫人,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把今天上午的事情告诉小姐。她说,只要她本人乐意,什么时候说都无所谓吧。看起来,仿佛对方比我更象个男子汉,就此我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夫人留住我说,如果你觉得早说好,今天也可以,她放学回来就说吧。我回答说,这样就太合适了。说完,我又回到自己房中。然而,当我想到我坐在桌前,远远地听到她们两个的窃窃私语时的那种情形时,不知怎的,心就七上八下地乱跳。我终于戴上帽子出了家门。走到坡下时,正迎面遇见小姐。一无所知的小姐看见我,似乎有点惊讶的样子。我摘下帽子招呼了一声。‘回来啦?’她却惊奇地问道:‘你病好了?’‘好了好了。’我一面回答,一面不停步地向水道桥那边拐了过去。

四十六

“我从猿乐町走到神保町大街,又拐向小川町。平时我到这一带地方来,无非是在旧书店里逛逛。可是那天,却怎么也鼓不起热情去浏览栏柜里的书籍了。我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琢
磨着家里的事情,回想着刚才的夫人,又想着回家后的小姐。总之,就仿佛是这两件事催促着我走路似的。我常常木木呆呆地在大街中央停下来,怔怔地想到了现在大概是夫人正跟小姐谈的时候吧;过了一会儿,又想到现在该说完了。
我终于过了万世桥,爬了明神坡,来到本乡台,后来又走下菊坂,最后回到了小石川谷地。我走的距离,可以说横跨这三个区,画了一个椭圆形。但是,在这漫长的散步过程中,我几乎一点没想到过K。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究竟为什么,只觉得很奇怪。我的心所以能把K忘掉,一方面可以看作是紧张吧,但我的良心又决不能原谅这一点。
我对K恢复了良知,是在我打开房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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