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锋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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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你看到开枪的那个人了吗?”
看见自己埋伏下的其余特工陆续赶到,周伟龙略略放心。俞晓江替他包扎好伤口,听见杨慕次这么问,周伟龙不耐烦地摇了摇头,闭口不言。看见他这幅难以启齿的样子,杨慕次明白了八九分,想必是周伟龙游说唐绍仪不成,反而对人家动了杀机,却没料到失手的后果。
杨慕次万万没想到周伟龙居然如此心急,在唐家就敢动手,这打乱了他的计划。俞晓江当机立断,立刻安排周伟龙撤离,在紧要关头,她想的远比阿次周到。他们的潜伏不仅是军统的计划,也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需要,她决不能让这次任务失败。
“阿次,立刻送周先生离开!”
杨慕次踌躇了两秒,俞晓江立刻加重了语气,“执行命令!”
杨慕次不敢再犹豫,他扶着周伟龙上车,俞晓江轻声说了一句话,周伟龙挥了挥手,其他人立刻散去,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撤离计划,不需要再做安排。
杨慕次踩动油门,车子开得飞快。堪堪驶出法租界的时候,夜幕中亮起一道白光,杨慕次猛地一转方向盘,一颗子弹流星般顺着车门划过。杨慕次与俞晓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一脚踹开车门,整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顺着力道滚了一滚,身子瞬间隐到了路边的花坛后。那一刹那犹如电光石火,车上的俞晓江迅速移到了驾驶位上,她要保证周伟龙的绝对安全。
杨慕次向来人开了几枪,黑夜中那人的身形一晃而过,杨慕次咬咬牙,向前方追了过去。忽然几道强光打过来,俞晓江暗叫不好,她看见几辆日军的军用摩托车从远处驶过来。
阿次有危险!
俞晓江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是立刻开车离开这里,只要送周伟龙离开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她不能留下阿次一个人身处险境。
远远的枪声传过来,子弹破空的声音瞬间划破天籁,杨慕次的身形在黑夜中跳跃挪闪动如脱兔,俞晓江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开车去找他!”
俞晓江闻言转动方向盘向前面驶去,一切发生地太快,她甚至来不及揣测周伟龙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赶到的时候,杨慕次躲在一处围墙后面,他的枪顶在一个人的脑门上,身边躺着几个日本宪兵,都是一枪毙命。杨慕次肩头中了一枪,鲜血不断滴下来,他强忍着痛,目光紧盯着枪下的人。
“‘蔓草’?鼹鼠先生,我们等你很久了。”
“你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吗?”杨慕次肩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那人的脸上,样子殊为可怖。
“我从来都不认识你!你不是周伟龙!”
杨慕次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崇,是你?”在车上的周伟龙看见那人的脸,忽然惊叫出声。俞晓江刚想开口,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巷子的另一端,杨慕初带着人走了出来。
“阿次,你没事吧?”杨慕初看到阿次身上的血迹,急忙跑过来。杨慕次的伤口不断在滴血,面色惨白,想要张口说话,胸中却痛得一窒。看见大哥出现,杨慕次忽然醒悟过来,刚才伏击他的日本兵,不算自己杀的这几个,剩下的一定是大哥的人做的。
杨慕初向刘阿四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掌击在李崇后颈上,李崇顿时晕了过去。“带上他,我们走。”
车上的俞晓江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杨慕初扶着阿次走到车旁,她才醒过神来。“阿次!”看到杨慕次面若金纸、身上鲜血淋漓的模样,俞晓江失声叫了出来。
“快离开这里,日本人随时可能会追来!”
两天后,小阁楼上,俞晓江熟练地帮助阿次换药,“李崇是军统上海区副区长,周伟龙的左右手,不过据他自己招供,上海沦陷前,他就已经投靠了日本人。”
“为什么?”
“他是松本雅子的情夫之一,英雄难过美人关。”
俞晓江刻意放低了声音,她怕杨慕次因为这句话想起往事。果然,阿次的脸色黯然了几分,李崇的叛变,宛若当年的杨羽桦,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果然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异常可笑而苍白,一个女人足以让他们背叛自己的内心,这种人,何其懦弱可耻。俞晓江将药粉均匀地洒在杨慕次的伤口上,阿次的眉头紧锁在一起,身体上的痛苦,远比心中之恸来得真实。
“松本雅子死后,他在日军情报网的上线也断了,所以他想到冒用‘蔓草’的代号向关东军提供情报,恰巧的是当时‘帝国之花’落网,自然无瑕来辨别‘蔓草’的真伪,他也因此潜伏了下来。”俞晓江继续解释,除夕夜里发生的事情异常诡异,但是内奸已经伏法,处座也来电说此事告一段落。言外之意是,不许他们继续追查下去。
杨慕次听了他的解释,也迷惑不解。“什么意思?”
“高层政治斗争而已,李崇是周伟龙的左右手,也是戴笠的心腹,上海地下情报系统的指挥中枢之一,他的叛变足以让很多人的命运在瞬间颠覆。如果继续追查,结果只怕一发不可收拾。李崇已经落网,你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你不觉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很奇怪吗?”杨慕次挑挑眉毛,深吸了一口气,他回想起那晚的情形,为什么杨慕初会突然出现?
俞晓江给他包扎的手顿了顿,轻声说:“和你大哥沾边的事情,哪件不奇怪呢?”
杨慕次心里一颤,他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女友,“又是什么意思?”
“你在我这儿躲了几天了,还不想回家?”
杨慕次没有说话,俞晓江打趣道:“难道你真要在我这儿过完年才回去?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杨慕次顿时垂头丧气,果然还是要他回去,真是俞晓江的行事风格。他在俞晓江的帮助下穿上衣服,肩上的伤仍然不时作痛,杨慕次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他暗暗给自己壮胆,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欠杨慕初一个解释,但是显然,大哥欠他很多个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写出来的效果总和我心里想的差很多~~好吧,写文这种事,我尽量认真一点~~至于各位看文的亲,尽量放轻松吧~~
☆、第 28 章
杨慕次走到家门口,忧愁地转了几圈,最终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开门的还是杨慕初,杨慕次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大、大哥!”杨慕初沉着脸让他进来,转身关了门。
“大哥”,杨慕次走进来,又喊了一声。
杨慕初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真要躲过十五才回来呢!”他抬脚向书房走去,杨慕次心下一横,跟了上去。
杨慕初进书房后一言不发,怔怔伫立在窗边。他的目光从花园穿过去,正对向假山旁那几竿孤竹。
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杨慕初知道阿次一直站在他身后,他心头忽然浮起两句谒语。佛家讲究万法归一,然而世间法象虚虚幻幻,又有谁真正能够明白?阿次看不懂他,他自己,也快要认不清自己了。过了半响,杨慕初转身。阿次看见他冷若冰霜的神情,嗫嚅着说了一句:“大哥,我错了。”
“你错了?”杨慕初反问了一句。
杨慕次从大哥的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温情,他惧怕这种感觉,那种冰冷孤寂的感觉曾经包围了他整整二十五年,那种在黑暗中行走的茫然和无助,几乎要将整个人吞噬掉。
“阿次愿受家法,大哥,你别生气。”阿次急切地说,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触碰了杨慕初的底线,可是,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行于世间,他还不习惯这种血缘的羁绊。
杨慕初举起巴掌,真想家法伺候,只是在那一刹那看到阿次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无神的脸色,心中微微一痛,他终于放下手,黯然长叹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生气,所以你就吓得不敢回来?”
杨慕次即使低下头,依然泯灭不掉他周身倔强桀骜的气质。听见大哥的问话,他抿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
杨慕初从壁柜里取出几样药,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我配了几样药给你,先吃了再说。”阿次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吞了几枚药片才说:“大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哪有资格生你的气,阿次,对不起。”
杨慕次闻言吓了一跳,手中一抖,险些将杯中的水泼出来,“大哥,你——”
杨慕打断他的话,“是我隐瞒你在先,所以这一次,我不怪你。”
杨慕次猛然抬头,他仿佛看见了一面镜子,镜中的容颜如此熟悉而陌生,明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却怎么也看不清。杨慕次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他真想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闹一场,看看他这个深不可测的大哥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你在想什么?”杨慕初看见弟弟呆呆地望着他,不由觉得好笑,这样的杨慕次,恐怕是杜旅宁和俞晓江从未见过的。
“我在想,如果我们早十年相认,或许我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向大哥撒娇求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但是现在,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自己寻找答案,即使在你看来,我做的一切都很愚蠢。”
这番话说出来,杨慕次几乎是在自责了。他的计划是用周伟龙钓出内奸,一切本来与杨慕初没有任何关系。杨慕次甚至开始鄙夷自己,他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所以他迷晕了大哥,他刻意把自己打扮成杨慕初的样子是要试探李崇,如果那个内奸真的认识杨慕初,如果大哥真的和日本人的特工有所牵连,那么他……
“那么你就会亲手杀了那个人,替我赎罪是不是?”杨慕初突然一句话,听得阿次一惊。
“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兄弟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杨慕初拍了拍阿次没有受伤的肩膀,“觉得不公平是不是?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可你对我一无所知,是不是?”
杨慕次的委屈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是!”回答地斩钉截铁。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否则日寇何至于入侵,上海何至于沦陷,你我又何至于站在这里,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竭尽全力?”
杨慕次不想他说出了这么一番深刻而悲哀的道理,他被驳得哑口无言。杨慕次深深地呼吸,强行压住胸口翻腾不休的血气道:“能换句话说吗?别跟夏跃春一样,动不动就给人做思想工作。”
听见弟弟编排夏跃春,杨慕初笑了,“好,简单说就是一句话,你是我弟弟,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的,就算是不公平,你也得忍着。”
杨慕初笑得肆无忌惮,这让阿次觉得他今天回来根本就是个错误。他气性上来,转身就走,刚要出门就听见了一声怒斥:“站住!”
杨慕次心虚了一下,顿时停住了脚步。杨慕初走过来把他拉回来,“你回来难道不是想找我要答案的吗?就这么走了,你怎么跟俞晓江交待?”
“那是我的事!”
“好,随你。”杨慕初悠悠然走到酒柜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然后整个人窝进了沙发里。
杨慕次强咽下这口气,走到他旁边坐着,“你到底说不说?”
“这是我事!”
杨慕次暗暗后悔一时失言,这会儿自食其果。“大哥——”,阿次低低叫了一声,甚至刻意拖长了声调,倒真有些撒娇的意味。
“行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你不会骗我吧?”看见他这么利落地开口,杨慕次有些狐疑。
“如果你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的话,我骗你又有什么意思?”杨慕初向阿次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老九跟着钟朗?”
“我记得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和你一样,追查关于‘蔓草’的线索。”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答应了杜旅宁和你们戴老板,帮军统局查出内奸。”
杨慕次被惊得目瞪口呆,难道大哥和处座早就勾结到一起了?勾结?他摇摇头,自己怎么想到这个词了?可是大哥和处座,两个都是狡猾若狐心狠手辣的家伙,他们现在同气连枝,不是勾结,那就是狼狈为奸。
“为什么?这是你们的交易?”
“是,因为军统放弃了对我的追杀计划,所以我必须让他们看到杨慕初存在的价值。这不是交易,是博弈,总得来说,结果不错,算是双赢。”
“既然处座已经有了决定,为什么还要让我和俞秘书——”
没等他说完杨慕初就打断了他,“你们在明我在暗,只有这样才能迷惑李崇和日本人的视线,阿次,兵者诡道,杜旅宁比你想象地要厉害许多。”
杨慕次苦笑,“所以说,我也只是你的一枚棋子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除夕晚上,李崇带的日本宪兵再多一点,说不定我就、就——你真的不怕我死在日本人手里?”
杨慕初毫无羞赧的意思,他扣了扣杯沿说:“你放心,我杨慕初说话决不食言,你的命是我给的,要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杨慕次恍然大悟,“唐绍仪家周围那些人是你安排的?可是你怎么知道——”阿次脑中犹如一道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