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未成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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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终究还是回过了头,表情平静地对我说。“走吧,黛西,一切都结束了。”
他跳上棕色牝马,向我伸出手,我却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维克多,我不能跟你走了。”我轻声说,然后飞快地躲进了连绵不断的送葬队伍中。人群绊住了维克多的目光和脚步,他愤怒地跳脚,用马鞭狠狠地抽打地面。
凭借对附近地形的熟悉,我逃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躲开了他的追捕。靠着一扇木门安抚喘息,我留意了半天,确定维克多无法再追上来之后,恢复自由的狂喜充盈在整个身体中。
我直起身准备接着赶路,刚一回头,就发现刚才倚靠着的木门上赫然钉着一个猩红的十字架以及那一行——
主啊,请施与同情。
我默念着这句话,抬头仰望被死亡笼罩的天空。
Chapter 34
加西亚居住的公寓楼格外萧瑟,虽然大门上没有红色十字,但是门房里空无一人,楼道的大门敞开,垃圾随着风飘到大街上。
“小姐,那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一个行人看到我在楼下犹疑地徘徊,他好心提醒我。
“一个人都没有了,请问,他们是离开雾都了吗?”我慌忙问。
“哦不,瘟疫一开始,这幢公寓楼里的一位房客染上了瘟疫。那个时候隔离措施还没有实行,病人活动自由,他将病毒传染给了整幢楼,最后包括房东在内的所有人都死了。”他脱下帽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那位好心的行人对我做了个安慰的手势。“小姐,您有认识的人住在哪里吗?请您节哀,现在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无数人失去亲友,您并不是唯一悲伤的人。”
他说着便离开了,我这才发现他的身上穿着黑色丧服。
我失魂落魄地走上楼,我离开这里才两个多月,再次回来却被告知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房东和邻居们的模样在脑海里崭新如初,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仿佛昨天才与我告别,怎么会就这样全部死去了。
还有,加西亚,我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与他告别,现在,已经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吗?
我发疯似的跑上楼梯,气喘吁吁地站在两楼那间公寓的门口,公寓的钥匙还在口袋中,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它。
打开门,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的那天一样,可是空气里淡淡的霉腐味告诉我,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我步履艰难地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胸膛里像被灌进了水银,沉重冰凉,一分一分腐蚀着内脏,我扣住了衣领,无法呼吸似的将它撕开。
“加西亚,我回来了。”我极其轻声地对着空气说,仿佛面前站着一个微笑的魂魄。
本来完全不奢望有任何回应,但是从公寓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微小的声音被寂静扩大了数倍传入我的耳朵,我跳了起来,到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后,我找到了,在加西亚的卧室,一个我熟悉的人影躺在地板上痛苦地喘息着。
“加西亚。”我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滚烫的温度传进我的手心,他在发高烧,连嘴唇都被烧到发白,汗水从每一寸皮肤淌下,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个症状,我曾在约翰身上见过,他一直高烧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天呐,瘟疫,这是瘟疫!
“加西亚,加西亚。”我迭声唤着他的名字,只有这样才能遏制快要汹涌流出的眼泪,感谢黑暗君王,他还活着,但是这样的再次见面又是何其残酷,也许下一刻就是永别。
我用衣袖擦拭他额上的冷汗,纤长的金色睫毛在我的动作下扇动了一下,接着,眼睑微弱地抬了抬,翠绿色的眼睛张开了。
“黛西?”他微弱而犹疑地问。
我将他的手背贴到脸颊上,哽咽到难以言语。
“快走……”他剧烈地喘息着。“离开这里,疫马在寻找你……”
“疫马?”我的大脑中掠过一道了悟。
“是的……这场瘟疫就是疫马引起的。两个月前,我们的围捕激怒了它,它释放了瘟疫想要毁灭这座城市。”
我想起来了,疫马四蹄上燃烧的黑色火焰就是疾病之火,它原本就是播撒不幸和疾病的祸兽,雾都这一场让数万人罹难的瘟疫就是它的杰作。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不能走,加西亚,有人告诉我这幢公寓里的人都死了,我以为你也……”我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进他的手心里。
“没错,这里的人都染上了瘟疫过世了,但幸运的是,那一阵子我待在天鹅巷。”他疲倦地闭住了眼睛。“我们一直在计划再次围捕疫马停止这场瘟疫,但是昨天,围捕计划又失败了,疯狂的疫马将瘟疫传染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所有的人……”
“是的,所有的人,有些人当场死亡,剩下的人回家等待死亡的降临。”他露出一个虚弱并且自嘲的笑容。
我将他的手攥紧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
这种坚定的语气仿佛从出生起就在骨髓中沉睡,在一瞬间被骤然惊醒。眼泪干涸了,勇气从血脉深处腾起,我要救他,我这一生从未这样坚定地决意要去做一件事情。
我咬着牙将加西亚搬到了床上,为他擦身换上干净的睡衣,然后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
做完这一切,我出门购买必备的药物,在大街上,我非常幸运地遇到了本区的瘟疫检查人。对方的身份不难辨认,按照《被瘟疫人群感染法案》的有关规定,担任瘟疫检查人的对象是一位女性,并且和看守人一样手握三英尺长的红色木棍。我找到了她,告诉她有一位没有被发现的瘟疫病人,我请求她派看守人来看守大门,以此保护病人的安全。
做完这一切,我带着买到的食物和药物回到了公寓,整整一天都在消毒房间和熬药中度过,幸好我对于做这些已经得心应手。
虽然从瘟疫肆虐起,我就已经看惯了生死,但是这一次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难熬。
加西亚的病情一直没有明显好转,他躺在床上辗转呻吟,高烧每时每刻都在削弱他的体力,透支他的生命。他在与瘟疫做艰难的战斗,我除了握住他的手以外什么都帮不上。
拉尸车的铃铛声日夜不停地在窗前飘过,失去亲人的恸哭时不时爆发,我胆战心惊,整夜跪在窗边的祈祷桌前,对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祈祷,祈祷黑暗君王能怜悯我,恳求他不要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幸福夺走。
黎明时分,加西亚醒过来一次,他虚弱到无法开口,只是抬起手指拂过我眼睛下的黑眼圈,朝我绽放了半个歉意的微笑,然后再次被病魔夺走了意识。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想将自己的健康输送给他,手指与手指牢牢相扣,唯恐一旦松开就相隔生与死的永恒深渊。
检查人承诺会尽快派来的看守人迟迟没有到位,我猜想大概是需要他们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连日的看护让我的精神严重透支,实在支持不住了,我倦倦地趴在桌上睡着了。朦胧中隐约听到起居室里有什么动静,我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侧耳倾听。
花瓶摔碎的呯砰,男人大声咒骂的嗓音,皮靴踢在碎片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我将门打开一个缝隙,谨慎地朝外窥视,甬道的另一头,一个男人的身影摇摇摆摆地走来。
一个陌生人,不,一个小偷,他八成得知这幢公寓楼里已经没有人幸存所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我应该怎么做?将所有值钱的东西交给他,然后恳求他保全我们的性命?不,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们,在这样动荡的日子里,杀死可怜的住客然后远走高飞远比让受害人活下来指证他要来得安全得多。
我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加西亚,他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临近,依旧做着噩梦,手指痉挛地抓住床单,现在的他脆弱的如同婴孩,而唯一能保护他的人只有我。
惊恐化为了勇气流动在每一条血管中,我突然冷静了下来,低下头,轻声地祷告。
我要保护他,只要我还活着就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他。
那个男人正在走近,我偷偷抓起桌上的一只黄铜花瓶,然后躲在门后屏息凝神地等待。
门开了,我猛然举起花瓶,用力朝来人的脑袋上砸去,那人闷声倒地,花瓶从我手中甩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路易,出了什么事?”另一个男人声音从书房里传来,得不到回答,他狐疑地快步走来。
还有另一个小偷!我慌忙捡起地上的花瓶,但是已经晚了,男人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门口的同伴的身体,他咆哮着冲上来,夺去了我的武器将之远远丢开。
“女人,你对路易做了些什么!”他的手卡住我的脖子,将我狠狠后推,我的身体撞上了窗边的祈祷桌,腰肢疼痛得像被折断了。
“放开我。”我艰难地喘息。“我染上了瘟疫,你看不出来吗?”
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化为了贪欲。“你当我是笨蛋吗?这种蹩脚的谎言我听得多了。瘟疫?我倒要看看瘟疫到底藏在你身体的哪个地方。”
那只肮脏粗糙的大手撕开我胸口的扣子,我拼命挣扎,但这点程度的反抗只是加重了男人的狂热。
我咬住了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双眼死死地瞪着上方男人那张布满欲望的脸,我要记住他,记住这张脸。
血腥的味道在嘴巴里弥漫,被男人的手接触到的肌肤上暴起了鸡皮疙瘩,就在我坠入绝望深渊的时候,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直起身,看到加西亚站在那里,垂下的手中拿着那只黄铜花瓶。他看上去虚弱极了,随时可能摔倒,双眼却病态地熠熠发光。
他丢开花瓶,踉跄走到我面前,半跪下来,颤抖的双手捧起我的下颌,接着又掀开我的衣领仔细查看。他的神色仓皇,额上的冷汗滑落下来挂在长睫上,微微一颤就坠落下来。
我握住他的手。“没事,加西亚,我没事,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他的脸上现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然后僵了僵,直直地倒在了我的怀中,仿佛方才支撑他行动的并不是清醒的意识而是一种本能。
我怀抱着他,心中升腾起凄楚的幸福。
请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和我一起……
Chapter 35
在这场瘟疫带来的浩劫中,城市的某些功能仍旧在有序的运作着,其中包括雾都警察局。报警之后,警察很快就来了,将两名昏迷的小偷带走了。
出了这件事情以后,两名看守人总算来到了他们的岗位上,一名在白天工作,另一名则负责夜班。有他们日夜看守大门,我终于能够不担心安全问题了。
在那段不愉快的插曲的刺激下,加西亚的身体奇迹般的摆脱了病危的状态,高烧褪去了,也不再频繁地冒冷汗了,他以看得见的速度在康复着,这几乎让我喜极而泣。
第五天的傍晚,我正趴在床边浅眠,突然感到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那只手顺势抚过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双久违的翡翠绿眼睛。
他背靠着枕头,虚弱地朝我微笑。
这一刹那,我仿佛看到暖风吹过山岗,花之绒毯依次绽放,连绵到天际。
心脏砰砰乱跳,我害怕这只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梦境,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按在他的额头上。真实的皮肤触感,正常的体温,褪去了高烧的炽热温度。
他康复了,从瘟疫的掌控中逃了出来。
“哦,黑暗君王啊。”我将脸埋在被单中,哭出了声。
等到我哭够了,他才开口。“黛西,谢谢你。”
短暂的停顿之后,又加上一句。“还有,对不起。”
我愣住了,继而明白他是在为那个时候的欺骗而道歉。
被浩劫暂时掩盖的那一些事情清晰地从记忆深处浮现了起来,再次横亘在我们之间。
原来,我从来就没有遗忘过它们,也没有做好重新面对它们的勇气。猝然之间,我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的康复而带来的喜悦突然之间全部消失了,伤痕与疼痛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他还在期待着我的回应,我却突兀地推开椅子站起身,避开那些尖锐的情感。“你醒了,那我出去买点食物。”
不等他说些什么,我便匆匆走出了房间,唯恐慢一秒就要不得不面对让我哑口无言的难题。
走到门口,我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去。
一个凝定不动的侧影拥被坐在床上,傍晚的余晖将他的剪影铺展在地板上,许久之后,睫毛才在金色的光晕中微微眨动了一下,扇起的微小漩涡顺着空气震荡开来,沉重地撞上我的心头。
我不敢再看,轻轻扣上了房门。
我披上一条白底小朵粉红玫瑰花流苏披肩,手臂上挎上一只篮子匆匆赶去了集市。
在瘟疫最严重的今天,面包店遵照市长命令依旧照常开门营业,如今一个铜币能够买到九盎司半的小麦面包,和瘟疫之前一铜币十盎司半面包的价格比起来,可以算是没有怎么涨过。
民生得以维持,所以即使在瘟疫中累计死亡的人数已达四万,骚乱在小范围内横行,但城市